25 人月圓(一)
當初,沈绾跪在蕭承衍面前認他為主的時候,蕭承衍曾問她,你到底想要什麽。
她想要的不多,護弟弟周全,為亡父報仇而已,至于自己的身後路,會不會兔死狗烹鳥盡弓藏,能不能善終有一個體面的結局,其實她沒有想那麽多。
不想,不是因為不奢求,而是設計好了,事實卻未必按照軌跡走。
就像上一輩子一樣。她其實也未必相信蕭承衍。
猜疑得多了,她有時看着蕭承衍就會想,那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呢?他到底想要什麽、求什麽?
那麽多年來的蕭承衍——大齊太子,在她眼中其實不過一個剪影,道聽途說的東西真假參半,想要從這些消息裏拼湊出一個人何其不易。
上一輩子的蕭承衍揭竿而起自立為王,沈绾便覺得他是有心争奪這個天下,但這個結局其實可以有很多種解讀,一種是有心,他心向往之,一種是無力,他被逼無奈。
第一種當然是她希望的,人逆流而上的最大動力便是那個“心向往之”,有目的,就可以追逐,從不需要旁人的激将推動。
第二條路卻就太難了,被逼至死路的絕地求生總是帶着些魚死網破的悲壯,那不僅預示着這條路上會藏着更多的傷亡和犧牲,也代表着被舉到風口浪尖上的那個人,他有太多的不情願。
不情願,便懈怠,便不穩定,便會給大局帶來許多影響,便會導致失敗。
沈绾一直憂心的就是這個。
直到她看到蕭承衍問鐘卿有沒有問鼎天下的決心之時,提心吊膽的那個猜測仿佛瞬間就在他臉上找到了答案。
因為蕭承衍的那個神情,好像下一句就會對鐘卿說“如果你想要,孤幫你拿來”一樣。
那麽蕭承衍和鐘卿的地位,就要調換一下了。
所以沈绾才急急上前插話,去提點鐘卿。給一個未來的江山之主做事和給一個江山之主的手下做事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姑且不說這天下最後會收入誰的囊中,可蕭承衍想要拱手讓人,卻也要問問跟随他的人想不想,讓不讓,準不準。
為什麽會有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情況存在,便是因為有沈绾這種心思的人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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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衍不想,也不能停下。
鐘卿手指落下的方向正是沈绾這邊,他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看着蕭承衍。
方才蕭承衍問他想要什麽的時候,鐘卿用此給出了答案。
就算他求不得什麽好處,似乎也要用這件事來惡心惡心蕭承衍。
或許是因為蕭承衍之前和沈绾拿此事半真半假地調笑過,所以當鐘卿的條件一出時,沈绾倒是沒太大反應,就是眉毛挑了挑。
她心裏卻是放心的,因為看鐘卿的樣子,大概是真沒有逐鹿天下的心。
而這馬場,也當是應他母妃的話,想要在某時予蕭承衍助力的。
其實,如果一個人能換來鐘小王爺對太子殿下的一個站隊的承諾,似乎也不吃虧,青州有錢有馬,得了鐘卿絕對是一大幫助。
但問題是,成為了鐘卿的身邊人,她能做的事可就太少了,鐘卿未必跟蕭承衍一樣,肯給她更多的權力和自由。
如果鐘卿也信任她的能力的話……
“你在想什麽?”
沈绾猛地擡頭,發現蕭承衍正扭過頭看着她,臉上的神情說不上高興,卻也說不上不高興。
“怎麽樣殿下?殿下想要青州,我只想要殿下身邊一個奴婢,似乎挺劃算的吧?”鐘卿在旁邊煽風點火。
蕭承衍回頭一個眼刀丢過來:“跟商賈打交道打多了,連身上都沾滿了銅臭味?”
“殿下說差了吧,怎麽也應該是胭脂味。”
“噗——”一直沒說話的晉彥秋一下沒忍住笑出聲來,卻覺得後頸忽地吹過一陣冷風,急忙捂着嘴低下頭。
蕭承衍看了晉彥秋一眼,擡腳走到了帳篷內,沈绾以為他要長談,連忙提裙跟了上去。
帳篷阻隔了冷風,裏面又有炭火,比之外面不知暖和了多少。
鐘卿一挑簾,越發不顧及:“殿下連個奴婢都不願給?”
蕭承衍落座,按了按眉頭:“你可知她并非一般女子?”
鐘卿愣了愣,擡頭看了看沈绾,将蕭承衍的話放在了心上,多少也明白了他突然進到帳篷裏的用意。
看來這姑娘果真不是一般人。
“女子便是女子,将來都是要依靠男人過活的,嫁人生子,綿延子嗣,再正常不過……”鐘卿走到沈绾身前,俯下身子,伸手握住了她臂間的披帛。
沈绾知道鐘卿這幾句話怕是挑釁的意思更多,根本也沒放在心上,況且他說的也沒錯,單單是從奴婢一躍而上成為青王爺的女人,也足夠尋常女子歡喜了。
“你是怎麽想的?”蕭承衍擡了擡手指着沈绾,眉間多有不耐。
看這意思,似乎是想讓她做主了。
沈绾面向蕭承衍倏地屈身跪下,那輕薄的披帛便從鐘卿指尖滑走,原本不經意的心竟然有些失落了。
“奴……我自郦石逃出投奔殿下,便已下定決心,大志未酬便此生不嫁,況且小王爺乃人中龍鳳,我自知身份懸殊配之不上……”
“不懸殊不懸殊,你便是青樓楚館裏的妓子,只要本王看上了,那青王府也入得。”鐘卿走到前面來。
沈绾不緊不慢地道:“我記得小王爺曾說過,絕不會做強人所難之事,那鸾玉姑娘,小王爺都付出了全部的真心禮遇,不會到了我這裏,小王爺卻要以強勢壓迫吧。”
這話生生把鐘卿給堵了回去,越發覺得跪着的姑娘伶牙俐齒,可的确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加之他對美人向來寬容,這下卻不好繼續胡攪蠻纏了。
原本跟蕭承衍是有幾分較勁在裏面的,現在想把話收回,看着沈绾的眉眼,那話頭堵在心口不上不下的。
“看來你不願意。”蕭承衍突然發話,凝着眉轉頭看向鐘卿,一副不願多說的模樣。
“因她是女兒身,所以在孤身邊便做個掩人耳目的侍婢,實則卻是如封桓一樣的幕僚,她若是不願,孤也不好……強迫她什麽。”
言外之意,這件事就此了了,別再提。
鐘卿皺了皺眉頭:“原來是入幕之賓啊……”
他擡起頭:“起先我只是臨時起意,現在發現她自胸有溝壑非等閑之輩,卻是越發難以放下,殿下卻也不必介懷,我再不拿此當做籌碼。”
“我自己看上的女人,自己會去争取。”
蕭承衍一頓,看了看胸有成竹的鐘卿,又看了看低頭不語的沈绾,竟然覺得胸口有些憋悶。他從座上站起,似乎不願久留。
“你自去争取吧,绾绾,回城。”
“是。”
鐘卿一看蕭承衍要走了,心裏還有挺多疑問沒有得到解答,便匆匆追了出去:“殿下!殿下!”
蕭承衍已經翻身上馬,正遞手給沈绾,聽見呼聲,便一齊看向鐘卿。
“母妃常年總是念叨着殿下,此時天色已晚,殿下再尋住處也不便,不如去王府住下吧,也讓母妃和殿下好好敘敘舊。”
這話說得就殷勤多了,讓人聽着,像是他故意留住的不是太子而是沈绾一樣。
蕭承衍伸着手,沒應鐘卿的聲,道:“愣着做什麽?上來。”
“奴婢自己騎也可以……”她實在不想麻煩殿下了,而且雙人共騎實在尴尬。
“不上來?”蕭承衍壓低了聲,眉頭深縱,大有轉身就走的架勢,沈绾下意識伸出手,被蕭承衍用力一帶,便坐上了馬鞍,又被他圈到了懷裏。
鐘卿“哎”了一聲,蕭承衍卻不管他,已經打馬離開了,心裏一陣憋死,拉過晉彥秋就要揍他。
“小王爺饒命!”晉彥秋很快就慫了,拱手連連告饒。
鐘卿看着消失的兩人,憤恨地松開了抓着晉彥秋的手,低聲道。
“我看非是姑娘不情願,而是殿下放不開手吧。”
“小王爺什麽意思?”晉彥秋湊過來。
“說了你也不懂!”鐘卿看見晉彥秋就想揍人,居然瞞着他瞞了這麽多年,虧他一直以為他是白身一個,現在更是懶得搭理他。
一路騎馬回府後,鐘卿氣吼吼地想要去給他母妃請安,走到門前壓下心頭火氣,換上了一副笑臉,剛推門進去,卻一下愣住了。
老王妃周氏正握着蕭承衍的手抹眼淚。
“說是訃告都發來了,我心裏頓時涼了半截,想要問問卿兒到底是怎麽回事,卻滿府找不到他,幸好,幸好!你沒什麽事,我也心安了!”
“讓姨母挂心了。”
周氏眉眼娟秀,臉上毫無歲月痕跡,精神也好,目光爍爍的,看起來是個和和氣氣的人。
鐘卿呼出一口氣,臉上的笑更深了,大跨步地走進去:“哈哈哈哈哈原來太子表哥在這裏啊,也好也好,母妃見到你定是不傷心了。”
周氏一愣,看了看兩人:“原來你們竟是見過。”
蕭承衍淡淡一笑:“之前在馬場,與表弟商量些事情來着。”
周氏聽了這話後笑容一僵,轉頭看了看自己的兒子,一看他的臉色便什麽都懂了,她緩緩放下了手,臉上多了些鄭重。
“你母後,她還好嗎?”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似乎是情人節了。提前預祝大家情人節快樂!
青州之行讓我們再快樂快樂,回到錦都就沒那麽歡快啦!
衆:什麽!這哪裏歡快啦摔!無良作者真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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