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章節
大雪掩蓋的院子,眼神微微渙散,突然,他兩步三步沖到雪地裏,一捧一捧地将雪挪開,如同移山的愚公。
是,愚公。
雪中尋白玉,無異大海撈針,他也覺得自己瘋了、蠢了、癡了,可是手上卻沒辦法停下來。
他不是賈寶玉,不期望有丢玉後還能尋回的好運氣,他只是個刻舟求劍的白癡。
許媽幾個見他紮在雪地裏發了瘋般徒手掘雪,連連喊道:“姑爺你這是幹什麽啊,還不回去莫要再壞了身子。”
他聽不到似的仍在繼續,許媽招來小葉,想将他拉起卻被掙開。
“姑爺,你要是找什麽,好歹等這雪化了,現在還下着呢!”
“玉,玉……”他喃喃念道,眼中是被兇狠包含的悲戚,“我一定,一定得找到!”
這遍地的白,他要一一除盡。
真的是瘋魔了。
院子裏鬧成一片,而這時,程翰良從門外回來,聽了別人敘述,什麽都沒說。
李琅玉還在挖着,其餘的他一概不知。就在此刻,眼前突然伸過來一只手,厚實有力,掌紋清晰,而躺在掌心裏的是一塊白色玉佩,蘭草圖案出塵生輝。李琅玉呆呆地停了下來,時間仿佛有一瞬的靜止,他顫動着眼珠,緩緩擡起頭,與在雪中撐傘的程翰良兩兩相望。
雪絮飄飄灑灑,黏在程翰良的黑色風衣上,黏在李琅玉的發絲上,而在那頂黑色大傘下面,什麽都化開了。
李琅玉望着他,眼中是搖搖晃晃的一窪雪水,他慢慢将頭靠過去,在那手心裏,貼着冰冷的玉佩,好似那玉跟海螺一樣能發出聲音,他聽着聽着,心底徹底安靜了。
程翰良撫上他的雙眼,摸出一抹溫熱,在這冬日裏。
作者有話說:《枕草子》最早譯文版本是周作人那一版,翻譯發表時間大概在1953之後,這裏強行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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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一樽風月為君留]
章二十九
驚蟄過後沒幾天,政府下了藝展通知,北平各處紛紛張忙起來,《和平日報》頭版也刊登了此事,活動尚未開始,聲勢造得十分響亮,只要你去屋外溜達溜達,保準被幾個報童湊上來宣傳一番,就連街上的店門也貼了不少字報。
“話說今年這藝展動靜尤其大,好像還有洋人來看。”
“他們來看什麽,看的懂嗎?”
“這你就淺薄了,咱們上面打了那麽多敗戰,估計得拉攏他們了。”
……
總歸,這事讓北平迎來了年後第一波熱鬧高峰。
李琅玉将玉佩從匣子裏取出,用軟布仔細擦拭表面,鄭重戴在脖子上。玉佩躺在胸口處,大概時下流行的胭脂鐵圓盒大小,邊緣有輕微磨碎痕跡,想是扔的時候磕着了。一點瑕疵,卻像個白紙上的大墨團,可惜得很。
玉這東西極其易碎,李琅玉小時候也打破過一塊,還是他爸送給他媽的定情物,那時他又急又怕,最後抹着眼淚向沈知蘭認錯,沈知蘭把他抱在膝蓋上,拿來手絹給他擦臉,把垮下去的兩頰擦得紅撲撲,又親了親額頭道:“玉碎了就碎了吧,只要咱們家琅玉好好的便夠了。”
傅平徽帶着戲班常年在外,鮮少回來,有時也就春節能見着,管教一事主要落在沈知蘭身上,而沈知蘭則真是把他疼在心坎間,性子自然頑劣了些,後來傅平徽回家時便說,男孩子這麽養可是會嬌氣的,于是沒少嚴懲過他。
貧賤憂戚,庸玉汝于成也。這不是沒道理的。
下午,李琅玉帶張管家出了門,置辦幾件必需品。回來途中,正好路過一家小戲園,裏面在演《鎖麟囊》,班子不出名,來的人也就不多。張管家忽然将車停下來,問他要不要進去看看,他請客。
兩人落了座,四周空位有餘,臺上剛剛唱完“歸寧”一折,青衣聲音現了怯,收尾不飽滿,一衆人微微撇嘴,覺得可惜。
張管家道:“我來聽過幾次,這個班子剛到北平,他們唱的最好的是下一段。”
李琅玉傾耳去聽,只見那青衣擡起水袖掩了半面唱道:“一霎時把前情俱已昧盡,參透了酸辛處淚濕衣襟。我只道鐵富貴一生注定,又誰知人生數頃刻分明,想當年我也曾撒嬌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塵。這也是老天爺一番教訓,他教我,收餘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青衣抖着手指,京胡咿呀咿呀地拉着,那座下的人也都露出戚戚色,魂啊肝啊全都顫了。
“如何?”張管家問道。
李琅玉緩緩阖眼,眉宇間的哀涼都是皺皺的,這青衣把他的心唱到了臺上,但最後,他也只是發出一聲簡單的輕笑。
出了園子,兩人回到車上,趕巧報童遞來一張報紙,跑過長長的大街吆喝道:“快報快報,馮班主藝展大戲《伍子胥》,傳奇再現!快報快報……”
這一聲很快讓周圍人停下腳步,三個兩個聚在一塊讨論起來——
“《伍子胥》啊,我記得上次演還是傅平徽呢!”
“傅平徽不就是靠這個在北平成名的。”
“這戲夠大的啊,得多少人來……”
“你擔心什麽,馮家這次是特邀,其他戲班都趕着來呢!”
……
張管家将車窗拉上,嘈雜的人語一下子滅了,他回頭對李琅玉道:“姑爺,外面冷,咱們回去吧。”
李琅玉“嗯”了一聲,便不再發話,等到馬達發動起來,他自個兒将窗子打開,迎面是暖暖的春風。
其實也沒什麽,聽聽看也挺好的。
回了程家,李琅玉摸出賀懷川交給他的那幾張貨單,據說這馮家的貨甚是神秘,稱是普通煙酒,但抽檢後的結果一概不知,似乎有幾個當地大老板罩着。李琅玉暗想,雖然現今家中只剩他一人,但這莫名背負的污名是一定要洗,都說人言可畏,那些個不知情者說到傅家便是各種譏諷挖苦字眼。馮尚元知道的不一定比程翰良少,他耗在這裏也無出路,倒不如另擇城池,先走再說。
只是這由頭怎麽借,是個問題。
晚飯過後,大家夥都散了,月巧将桌子擦得幹幹淨淨,見到程翰良使眼色,把李琅玉留了下來,便趕緊退下。
“聽說老張帶你去聽戲了,怎麽樣?”
“還不錯,聽着有趣。”他淡淡道。
程翰良望着他,眼角随之放松下來,“有趣就好,最近城南那邊倒是有許多表演,你要想看,讓老張帶你去。”
李琅玉凝住眼珠,睫毛掃下一片陰影,思索片刻後道:“聽說馮家這回要唱《伍子胥》,我有些興趣,想去他們戲班子看看。”
程翰良頓住神情,轉而注視他,聲音也變了調,“那沒什麽可看的。”
“我要去看。”是要,不是想。聽起來并不打算商量。
程翰良立馬明白了,“既然你已決定,為什麽還要與我說,是想要我幫忙?”
“借你一個人情,時間不長,到藝展結束就行。”他說得幹淨利落,仿佛每說一字,舌頭便沾了灰,求人一事本來便就是難以啓齒,更何況求的還是程翰良。
程翰良慢悠悠撣了撣衣角,手腕上的歐米茄金表在光下抛出一道亮斑,“我知道你在查馮家的事情,這沒什麽可瞞的。”他簡單道,“他家的事說大即大,說小可小,你若想拽着這點去為你家聲讨,不是那麽容易。”
李琅玉微微訝然,沒想到對方一直都知道,他閃過一絲不自在,但又很快掩下,“也是,你們狼狽為奸,自然不會答應。”
求人不如求己,這道理天經地義。
他是怎麽想的,才會向程翰良開口,愈思量愈好笑。
李琅玉離開座椅,打算上樓,卻聽到程翰良在他身後來了一句:“人情不用借,我已經給你了,只怕你到時舍不得。”
他徐徐回頭,期望一個答案,但對方就此打住,似乎不願再說。
這句話硌着李琅玉心頭,一硌就是五天,他去馮家的機由也找不到其他的了,且不說那馮乾打骨子裏看自己不慣,馮尚元也是個計較的人,他如何問出當年實情,便算問出,又如何讓他們當衆承認。程翰良的冷眼旁觀,與馮乾的不快結仇,将整件事撥入到另一種走向中。
這不是他的當初設想。
張管家修剪文竹時瞧見了李琅玉,忽而招手讓他過來,随便唠幾句,最後貔貅勁又犯了。
“怎麽着,是在四爺那碰壁了?”
“本來就沒指望。”
“啧……”他咂着嘴巴笑道,“不指望還去問,你說你心虛不虛。”
這話是真的,他若不是抱有一點希望,是斷然不會去找程翰良的。
張管家将花剪遞給李琅玉,道:“這文竹也是頑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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