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章節

天不剪便作亂,我這麽大年紀的人還得盯着它,來,你給我剪剪。”

李琅玉遲疑接過,他不懂什麽園藝,便照着自己性子剪,結果惹來張管家一聲嘆:“天老爺,瓜娃子你咋個都剪禿了它!”

也不算禿,只是中間一根細枝格外顯眼。張管家連連擺手,還得他親自來。

李琅玉悶着站在一旁,兩眼瞅他。

“其實呢,也別怪我多嘴,我有個法子倒是能說給你,就看你願不願意了。”

李琅玉陡然來了精神,挺直身板。

“自四爺上次從馮家讨了那根銀槍,馮老板便一直不得心,拿手的寶貝兵器使了那麽多年,本來這次藝展是要用上的,現在只能拿其他來湊合。你說,這世間若有個失而複得,瞧他樂不樂意?”

他幽幽地盯着李琅玉,一番話說得合理且近乎無情,他親眼看到這個年輕人從剛剛的振奮到黯然驚愕,木愣的表情裏透着可憐。

“你,你要我……”李琅玉惶惶開口,卻說不下去了。

張管家及時道:“我早就說了,這法子得看你願不願意。”

彼之所求,或許亦是他之所需。一物換一物,不算虧。

程翰良說的人情,也就是這個。

晚上,張管家交待了白天的事,道:“我跟他說了,也省得讓他瞎想,四爺倒不用擔心,他是舍不得的。”

程翰良擱下手中鋼筆,擡眸看他,“老張,這事你逾矩了。”

“這不是怕姑爺亂折騰嗎,再說,四爺若想與他好,不如随他去,撞了南牆還怕不回頭?”

程翰良擡起下颔,目光冷冽,等到很久才道:“你既知失而複得是人之大幸,又怎會不知得而複失是他之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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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管家愕然,幹巴巴說道:“那他,應該也就不會去了。”

程翰良搖搖頭,眼珠子在燈光裏逐漸暗了下去,半邊臉跌在陰影中。“他會去的。”他良久道出這麽一句,透着悲涼,“他一定會去的。”

自損八百,傷敵一千,那孩子最喜歡幹這種事。

三日後,春光明媚,燕上枝頭。馮尚元打開前院大門,李琅玉于臺階下徐徐回身,金燦燦的陽光裏他笑得溫潤生輝。

“馮班主,之前四爺同您開個玩笑,還望不要計較。自古良馬配好鞍,寶刀配英雄,馮班主名冠北平,這銀槍我與你讨來物歸原主。晚輩素來仰慕您臺上風采,幼時胡學幾招,一直希望得人指點,若不嫌棄,允我跟學半月,嘗個鮮便可。”

他拿着那根紅纓銀槍,謙順有禮地遞了過去,在一片叽叽喳喳的鳥雀聲中,看着馮尚元臉上逐漸展露出滿意。

上次是程翰良為他拿回來,這次,他要自己拿回來。

作者有話說:《伍子胥》這部戲劇本最早公開時間晚于文中的時間點,依舊是提前處理。

章三十

沁春園添了許多生面孔,都是與馮尚元交好的同行,來趕這《伍子胥》的金場子。李琅玉順其自然待了下來,只說是個學徒,別人也不生疑。

早在三十年代之前,汪派便将這故事唱紅了,忠臣被侮,奸臣得道,伍員逃昭關刺王僚,應了時代人心,汪桂芬研磨唱腔,加以潤色,讓這戲成了塊試金石。《伍子胥》以老生為主,又分七折,布臺複雜,在汪派沉寂後也鮮少遭人問津,而在三十年代後,新生的戲班子倒是有很多開始嘗試,傅平徽便是這其中一個。

那年的傅平徽,在南方早已混出了名聲,輾轉多地後,帶着班底回到北平,落定腳跟。正月後的第十日,《伍子胥》開演,門庭若市,迎了個滿堂紅,傅平徽也因此在北平一戰成名。

李琅玉瞧見一些中青年,雖未着戲裝,舉手投足之間卻見臺風,都是行家,看樣子馮尚元這次是打算狠下一番功夫。而在排戲期間,馮乾來過幾次,見了他,一副心有怨怼又不得不噎住的樣子,但比初次見面好多了,李琅玉也懶得計較。

馮乾來找馮尚元,兩人在角落裏談了許久,臉色都不好看,也不知因何,馮尚元突然開始狠聲訓誡,父子倆不歡而散,之後,馮尚元排演中也一直耷拉着臉,衆人間的配合不甚順暢,只得暫作休息。

李琅玉在園子裏的頭幾日被派到年輕弟子手下,因程翰良的面子未受到什麽嚴苛對待,那些弟子只當他圖個樂,便懶得教基本功,耍些俏招式與他看,李琅玉面上笑笑,揀了根長棍,說想試試。

棍法,他會得不全,但有底子有感覺,正好也看看這馮家班是怎麽個教法。

起勢不錯,出手的韌度也夠,風裏揮出“嗚嗚”聲,旁邊人雙眼亮了亮,“程姑爺,你這還不賴嘛,是我小看了。”

“再多的我也不會了。”李琅玉笑着回應,示意他來幾招。

對方是每日練習,無論剛柔度、技巧還是靈活度,都更勝一籌,李琅玉勉強招架,忽然,他一個身形不穩來不及躲閃,長棍打在右手臂上,不輕不重。那馮家弟子見狀一驚,撒手将棍扔了,連聲道歉:“對不住對不住,程姑爺,我以為你能躲開的。”

傷勢不重,皮膚只是微微泛青,等兩三天就能好。

“你先坐這,我給你拿活絡油去。”

“诶等等,你有扶他林嗎?”李琅玉突然問道,“平時若有跌打損傷,我都是靠這個的,旁的藥我用不慣。”

扶他林,西藥,一支的價格抵得上十餘瓶活絡油。弟子犯了難,暗忖這矜貴少爺連個外傷藥都要講究,別說活絡油,便是拿麻油抹兩道也有效。

“程姑爺,我這哪有你說的什麽扶他林,要不你湊合湊合,這活絡油未必不比它差。”

李琅玉搖搖頭,表現出鮮少的不通人情,“若這裏沒有,那你們馮少爺肯定有,你帶我去找他。”

對方拗不過,索性作罷,跟人打好招呼,帶着李琅玉回馮家主宅。

到了目的地,李琅玉問他馮乾屋子在哪,得到明确方向後又道:“那我自個兒去見他,你先回去,馮班主看得緊,我怕你為此挨罵。”合情合理,順利支走對方。

仆人在樓下打掃,李琅玉說明來意上了樓,馮乾的屋子半開着,裏面傳來莺莺燕燕的歡笑聲,有男有女。他來到門口,透過微小的縫隙瞥過去。

一左一右,年輕的姑娘伏膝,清秀的男子躺懷,馮乾對着根玻璃煙管,吸了口紙包的白色粉末,吞雲吐霧。這味道不似尋常煙草味,加之馮乾一副緊削蒼白的臉龐,李琅玉暗暗有了盤算。

許是馮尚元不在家,馮乾便大膽起來,三人狎昵親熱,好不自在。馮乾大剌剌斜倚在床頭,道:“老頭子他思想固化,真以為靠唱戲能吃一輩子老本啊,也不想想現在大家圖什麽,行商謀利才是長遠之計,要不是我替他管着咱家的商貨,他哪來的錢去養那群廢物。”

“還總拿我與別人比較,等把這年過完,各地的貨利收回來,他便知道這個兒子還是很有用的。”馮乾吐了一口煙霧,其餘兩人嬉笑着附和他,灰白氣體在房子中央悠悠蕩着,能醉死個人。

“程姑爺,你怎麽杵在這不進去啊?”

馮家下人趕巧在這個時候上了樓,李琅玉猛一頓,道:“我聽見裏面有聲音,怕是其他客人。”

房間裏傳來急促的乒乒乓乓聲,瓶啊桌啊一溜地被人打包起來似的。馮乾沖出屋子,身上的衣服皺巴巴,怒氣直往外迸:“你來這幹什麽!我家是你随便來的嗎!”扭頭又沖仆人嚷道:“你們眼睛長哪了,來人也不通報就直接放進來嗎!”

“你爸知道我來這。”李琅玉上前一步道,語氣裏多了分對峙。

“是啊,程姑爺胳膊傷了,是來借藥的。”

“不借!”

馮乾作勢趕人,李琅玉扣住他手腕,壓下聲音道:“我前日接了個電話,你家的煙貨在廣州出了點問題,得重檢。”馮乾一驚,再擡頭與李琅玉對視,對方眼珠晶亮,不容置疑,一時竟有些慌。

李琅玉沒等他開口,繼續道:“我暫未告訴其他人,今天過來借藥,扶他林。”

下午三點,戲園子裏又來了些人,天氣有點熱,耍棍的弟子一個“潛龍擺頭”回身,正好看見馮家司機将李琅玉送下車。

“程姑爺,胳膊好點了嗎?”

“有你家少爺的藥,自然好多了。”

李琅玉邊走便與他道,方才在馮家,他以煙貨為由詐了馮乾一把,套了個四五分,交談過程中,他不動聲色摳了點桌上的殘餘粉末,藏在指甲中,至于是什麽,他心裏有數,但還是準備交給賀懷川确定下。而這件事讓他不禁聯想到廣州那次舞廳風波,“特若依”裏查出毒品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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