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章節
!”
不久,《伍子胥》第一場拉開了大幕,臺下人頭攢動,座無虛席。程翰良注意到李琅玉還沒回來,等了等,依然不見人,遂跟左右打聲招呼,便也離開了。此時正是群戲,大部分演員都留在臺上,程翰良一路問人,尋到了後臺處。
吳曲着急上臺,只匆匆給李琅玉畫到眼妝便走了,現下屋子裏沒人,李琅玉只得自己描眉,幸好小生臉,加上大半部分都畫好了,其餘的不難。
李琅玉細細描摹,面上卻是無半分表情,屋子靠牆處放了個箱子,是待會他那一場的道具,救火是假,放火是真,那箱子裏的東西早被他偷天換了日。
就在這時,梳妝鏡中簾幕被卷起,李琅玉回頭一看,看到了程翰良。
“你來幹什麽?”
“你在鬧什麽?”
兩人幾乎同時發出質問。
“替馮班主救個場,權當交了前段時間的學費。”李琅玉不慌不忙,仍舊專注于上妝。
程翰良順勢坐到他對面,輕輕松松道:“程家還沒這麽窮,讓堂堂的程家姑爺來以身抵債,更何況這點小錢馮班主也不會在乎。”
“人家只是嘴上不說,指不定心裏早連你祖墳一起罵了。”
“我祖上都是孤魂野鬼,現今只有我一人,他罵,算不了什麽。”程翰良說着這話時,目光卻是許下重諾似的放在李琅玉身上,看得對方不由轉過半邊臉,心裏起伏躁亂不自在。
忽地,李琅玉右手一頓,筆沒握好,作勢要掉下,程翰良恰好接住了它。
“還我,他們要來催了。”
程翰良卻是伸出手,擡起李琅玉下颔道:“太慢了,我幫你畫。”
李琅玉對這強硬的舉動瞬間不滿,還未開口,又聽對方道:“不許皺眉頭。”語氣不重,但卻讓李琅玉放棄了抵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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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沒有再說話,只有微小的動作撥亂了空氣,木架上有許多小擺置,粉靛紫金的油彩妝盤一字排開,為這稍顯淩亂的屋內添了點豔色。程翰良注視着李琅玉,眼中流露出一絲異樣情緒,“當年師父北平首演,眉妝是師娘幫他畫的。”
李琅玉望向鏡子,他其實更像母親,但上妝後的樣子卻與父親年輕時無差。程翰良站在他身後,緩聲道:“我知道你有分寸,但也要注意保護自己,不要置身于風口浪尖中。”
這意思不言而喻,李琅玉微微揚眉,突然沖程翰良露出一個笑容:“在我們的賭局還沒結束之前,我會保護好自己。”
紙窗外的零星光線投到地面上,屋外有幾個下人嬉笑着擦牆走過,李琅玉一動不動地看着他,程翰良拿了根幹淨的筆,蘸了些許水紅色油彩,示意對方伸出手。
他在李琅玉的手心裏點了幾筆,最後繪了個蓮花圖案。
“什麽意思?”李琅玉仔細端凝了小會兒,沒瞧出明白。
程翰良将手貼緊他的手背,慢慢握成一個拳,那蓮花就這樣被握在了掌心之中。
“一蓮托生,同生共死。”
程翰良回到臺下時,第二幕剛好結束,等了小會兒,舞臺旁邊終于擺上了第三幕的名字,而李琅玉便在即将上臺的一行人中。
《文昭關》講的是伍員一夜白頭,在東臯公幫忙下混出昭關的故事。馮尚元重新換了發套,和幾夥人一同上臺,三番周轉,嗯嗯呀呀地唱了幾個回合,終于切到最後一個場景,而李琅玉,身着守城官吏服,踩黒靴,便是這個時候露面的。
馮尚元看到李琅玉的上妝模樣後,朝前邁的步子驀地頓了下來,那廂嘴裏的唱詞好像被人掐了眼兒,好在是換氣的茬,觀衆沒發現其中古怪,可是對馮尚元來說,卻如見了鬼煞一般。
太像了!太像了!
他不敢相信這世界上還有如此相像的人——這程家姑爺怎生得跟那人一模一樣。
他甩了甩袖,佯裝圍着舞臺邊緣走步子,大腦裏千般思緒一刻不停,兩個名字來回徘徊——李琅玉、傅平徽、李琅玉、傅平徽、李琅玉、傅平徽……直到同臺的一撥演員離了場,他才逐漸冷靜下來。
但事情怪就怪在這個時候,按理說,李琅玉替的是吳成那個官吏角色,這時候早該沒戲份了,可他現在還杵在臺上,跟他搭夥的人幾次暗示,着急地在幕布後催促他快點下來,但李琅玉偏偏一動不動。
臺上只有他和馮尚元兩人。
馮尚元心一提,暗道莫不是這小子掉鏈子忘了下去。他瞧了瞧對方,手持刀戟,保持着先前守關的站姿,兩眼盯緊了他。馮尚元狠狠壓下對那相似外貌的疑惑,決定來個即興表演,先把這小子弄下場再說。
到底是有多年的經驗,這點事馮尚元還不至于手足無措。只見他鎮定自若來到李琅玉面前,不費力氣道:“這位軍爺,天色已晚,将士紛紛回城,你又何必獨自在此?”
這話明得不能再明,只要對方順水推舟,趁機下臺,也不算砸場。
可那一言不發的李琅玉卻在此時開了口:“虎兕相逢,等一賊人。”
馮尚元一驚,吊起眼皮,棕色的眼珠子在眶裏咕嚕滾了一圈,角落裏奏樂的師傅們沒被告知還有這出,但也瞧出自家班主是打算即興了,話說這戲可不能幹巴巴地只念詞,于是心照不宣地配起樂來。
一道響亮的铙钹聲适時響起,京胡一橫——馮尚元道:“賊人是誰?”
京胡再一橫,李琅玉直截了當一個字——“你!”
“你知我是誰?”馮尚元越發覺得不對勁,只能半真半假地演下去。
“北平第一的馮大班主。”話音一落,奏樂的也不禁停了下來,更別說馮尚元本人,此時仿佛針芒刺背。
而底下觀衆們也開始納悶,《伍子胥·文昭關》的劇情可不是個這麽走向,這演的到底是哪一出?
“我與你何仇何怨?”馮尚元抖着手指顫悠悠地指向對方,心髒如鼓擂動。
李琅玉踱步到他身後,也就是道具箱子的地方。他這回改成唱道:“尊一聲馮班主細聽端的。曾記得去年秋日廣州行,你為令公子被困把話提,查到了貨源行蹤詭谲難定,我料你馮家煙酒必有端倪。”
這段西皮原板再熟悉不過,詞雖改了,但大家夥立馬聽出來改的是《鍘美案》裏的一段,于是樂了——“這伍子胥怎麽串到包公案去了?”更有一些人以為今年馮家班準備來個舊曲新唱,便紛紛打起精神,等待後續。
李琅玉不顧下面騷亂,接着唱道:“到如今有人來告令公子,為謀暴利販毒把民欺,我勸你認罪繳貨是正理,禍到了臨頭悔不及。”
這詞的意思馮尚元再清楚不過,他讷讷張了張嘴,卻無及時回應,緘默時間越長,底下人便越覺得不對勁。
而于秘書等一衆官員坐在下面,臉色漸漸嚴肅。
馮尚元自知不能再等,想着趕緊撇清這事,遂也跟着唱道:“軍爺講話如夢幻,老夫有言聽心間,早年下海去行商,幸喜得薄利身榮顯,哪知同行相輕小人言,今日憑空罪名把我冠,軍爺空口無證為哪般?”
馮尚元要證據,李琅玉便給他證據。只見他揭開身旁的箱蓋,好家夥,滿滿的一箱袋裝嗎啡,馮尚元大驚,觀衆也大驚。李琅玉拿出一張帶章的字證,正是之前馮乾去河邊藏貨時交給那聾啞大娘的,馮家的章印清清楚楚。
這下子,馮尚元說不出半句話了,他從李琅玉手上躲過那張字條,是馮乾的字,一潑冰水沖過心髒,他慌極氣極。之前他知道馮乾在幹這事時便已發了好幾通火,自家的兒子是什麽貨色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馮乾會沾染到這些東西。等到後來,馮家煙酒生意确實因為此牟了許多暴利,他便寬慰自己這事情興許能藏一輩子,只是大劫大難終究逃不過。
場內的觀衆聲漸漸熄滅下去,于和章從正中央的位子站起來,支了個眼色,一衆隊伍齊刷刷上臺,将馮尚元團團圍住。
“馮班主,勞煩你今日多走一趟,給個交代吧。”
這年頭幹黑色勾當是什麽後果,馮尚元自然清楚,他将那張紙捏成皺巴巴的一團,似乎是下了某種決心。
“諸位,對不住了,今日這戲演不下去了。”
他緩緩側過身去,看了眼幕後的弟子,又看了眼同行的朋友,再看了眼臺下,最後看了眼上方——百鳥朝鳳的彩繪屋頂,大紅大紫的好寓意。
都說慈母多敗兒,只因兒子他娘早逝,他便不忍管教,今日也是食了惡果,不過兒子再不好,債都由老子承擔,馮尚元被人押出了門,沒有任何掙紮。只是經過李琅玉身邊時,他意味深長地道了一句:“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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