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花言

易遷按響門鈴的時候, 方廈的臉是鐵青的。

他們站的地方是郊區的一棟別墅外，旁邊的神女雕像笑得甜美, 而這個地方，方廈再熟悉不過。那是他父親掙的第一筆財富，後來為了學習工作都方便些, 他的父母又搬到了市中心, 那棟別墅就被閑置了。

不過他經常背着媽媽和爸爸要鑰匙，帶着同學來這裏狂歡嗨皮, 可以說這裏就是他的世外小桃園。所以這裏面水電都是照常供應的, 甚至定時請鐘點工過來打掃。

易遷帶他來這裏的原因，就算方廈再笨再傻也能猜出大概, 所有的氣勢都消弭了。因為不管事情的真相是不是像他想的那樣，他一直尊敬愛重的父親, 都撇不清幹系。

“這裏環境還不錯。”陸召離左右看了看, 因為地處偏僻，別墅又是濃重的歐式風格，如果不是在白天, 整體看起來真的像鬼屋——但陸召離就愛這種風格。

他說完後就探頭嗅了嗅, 确定什麽後臉色有些古怪地看向易遷, 道：“怎麽你去哪都能碰上他們”

“他們”當然指的是生魂, 不過方廈在一旁，為了不接收到看神經病一樣的注視, 他沒有明說。

易遷昂了昂頭, 恰巧這時別墅的門打開了, 易蓉蓉衣冠整潔地站在裏面，似乎早就知道按門鈴的是誰，也沒有驚訝。

“你這麽急着找媽媽是怎麽了，電話裏說的是什麽意思？”易蓉蓉自動忽略旁邊的兩個人，看着易遷問道。

易遷卻沒直接答話，他伸頭向裏張望張望，又站直身體指了指旁邊的方廈：“這是方廈。”

易蓉蓉先是點點頭，随即一怔，再然後是搖頭：“你說的不會是……”她伸手指了指屋裏的方向，看着易遷沒有過多表情的臉，撫上額頭嘆道：“你這時候把他帶來幹什麽？”

易遷已經走進去了，拽着一臉不情願的方廈，随後跟着陸召離。

“阿姨好啊！”陸召離擺擺手，易蓉蓉抽空眼睛瞟了他一眼，又抽空揚了揚眉。

易遷輕咳兩聲，把一沓照片遞給她，示意她看，說道：“媽，你以後最好注意一點，不要覺得只有鬼魂是該提防的，人也應該提防一下。”

易蓉蓉看到照片上的東西後勃然變色，怒氣沖沖地往桌子上一拍，過一會兒氣焰又馬上消下去，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兒子：“你不會也——”相信照片上的事了吧……

“當然沒有！”易遷打斷她，旁邊的方廈這下卻高興了，聽懂了兩人的談話，他欣喜地看向易蓉蓉：“你的意思是說照片上的是假的？”現在他又希望是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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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蓉蓉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他，精致的笑臉上閃過一抹淩厲，低聲問易遷：“那你知道是誰拍的照片嗎？”

“還不确定，”易遷先搖頭，“不過在這之前，我想知道，最近柴棠有沒有找過你。”

這個名字在場的人都熟悉，唯獨易蓉蓉沒反應過來，等她想到那個人是誰了，細眉簇起，語氣馬上有些不耐：“你突然提那個人渣幹什麽？”

看反映是真的沒有和柴棠見過了，說明昨天柴禦說的話果然都是騙他的。

“他的事還是一會兒再說吧，先把這裏的事解決。”

易遷看了看一直在陸召離控制下的方廈，扭頭對易蓉蓉道。

易蓉蓉看着眼前身高體健的大兒子，盡管總是放不下心，但他的确是越來越成熟穩重了。遇事不急不躁，張弛有度，不由自主地就讓人信賴他依靠他。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比自己想象地更能擔得住事，不再是那個因為別人嘲笑一兩句就把自己悶在屋裏三天不出來的小孩。

“是我先去接近他的。”易蓉蓉坐到一邊的沙發扶手上，神情有些後悔，“我在酒吧喝酒的時候，很容易就留意到了他。”

方廈憤怒地呵斥：“你果然是勾引——”

陸召離扇他後腦勺一下：“聽着！”我岳母大人說話你也敢打斷？不打你打誰。

易蓉蓉神色不變，只是有些遲疑，看向易遷問道：“要在他面前說嗎？”意思很明顯，後面可能涉及到鬼魂，應不應該避諱他。

“說吧。”要是不想讓他知道，易遷也不會帶他來，雖然他隐隐猜到真相也許不是方廈所能承受的，但方廈指着鼻子罵他媽的事，易遷也沒那麽容易忘。

易蓉蓉就繼續道：“我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為他身後一直跟着一個鬼魂，怨氣頗重，卻又有消散之相。因為擔心鬼魂會害他，我就上前搭讪了，通靈人的氣味鬼魂天生畏懼，我只是想吓退那個女鬼……但我沒想到，那個女鬼跟他的糾葛會那麽大”

方廈聽得一愣一愣的，見她突然停頓，總算是找個機會插上話了，“寫小說呢你？什麽女鬼男鬼的，你怎麽不說你是閻王老爺黑白無常呢！”

易遷和陸召離頗為詭異地對視一眼，卻聽身後突然有一個清靈的聲音道：“她說得沒錯。”

除了方廈，三人一齊看向後面，一個身穿碎花洋裙，吊着馬尾的姑娘站在那裏，準确地說，應該是飄在那裏，她的腳離地了——是一只鬼魂。

方廈一看大家的反應就覺得背後一涼，也跟着轉身，可卻什麽都看不見。

“你們可別吓唬人。”方廈聲音有些不對。

陸召離心想不能讓岳母大人被誤會啊，讓人以為她編瞎話騙人呢，想着就上前在方廈眼前一抹，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方廈終于看到了房間中多出的身影。

“這這……”方廈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一寸寸地向後挪，連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女鬼卻笑了，她看着臉色慘白的方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你和他長得真像啊……要是我的孩子也活着，應該也這麽大了吧。”

“你說什麽？”方廈扒着沙發想要站起來，但腿已經完全軟掉了，不聽使喚。從女鬼的語氣中，他不僅聽出了遺憾，還聽出了殺意，涼涼的殺意……

“你別怕，她不會傷害你的。”易蓉蓉的聲音像一管強心劑一樣，居然讓方廈回複了一絲理智。

不管怎麽說，現在他是相信這世上真的有鬼了。

“所以，那晚到底是怎麽回事呢？”陸召離指着桌子上的照片。

“我接近他是為了拿回幾樣東西，為了幫她。”易蓉蓉指了指女鬼，然後又低頭看方廈，這次的話語不再溫柔安心了，而是冷得讓人心寒。

“你爸爸，把人家殺死了，又僞裝成自殺，娶了嬌妻生了兒子走上人生巅峰了，這十多年還算風光無量啊。”她字字珠玑，每個字連同标點符號算上，就像一顆顆炮仗一樣在方廈心頭炸開。

易蓉蓉對這樣的人恨之入骨，她毫不留情面，于是方廈的心像是要化成血肉了。

怎麽可能呢？他的父親，為了一家老小努力工作的父親，縱容他小毛病幫他在媽媽面前說好話的父親，會是殺人犯？

“你胡說！”他終于吼了出來。

“她沒有胡說。”女鬼卻發話了，她飄飄蕩蕩地靠近方廈，臉上的悲傷難以言喻。

“我們是同一個學校的校友，他大我三屆，是一個很溫暖的學長。我們因為不同的原因，在距離學校不遠處的小樓裏租房住，平時只是會在樓道裏打個照面，但他人心細又溫柔，時常會注意到我的情緒。一來二去，我就陷入了他的圈套裏。”

女鬼自嘲地笑了一下：“他只是對所有女孩都這樣罷了。”

“然……然後呢？”方廈打着顫問她。

“後來……”女鬼掙紮着閉上眼睛，似乎不願意再重複一遍當年事，最終只是睜開灰色的瞳眸，恨聲道：“後來的事，在十多年的游蕩中我已經忘了……我只記得，他是怎麽把我騙上天臺，又是怎麽狠心把我推下去的！”

方廈一震，似乎被女鬼的氣勢吓到了，可還有一絲不信：“我爸不會的！”

“那你就看看吧！”女鬼受了刺激一般，突然仰天長嘯，頭發盡數散落下來，由她的半張臉開始，血肉模糊的臉蛋還有額頭，因為擠壓而不成形的眼珠，視線內一片血紅，都一一刺激着方廈的眼睛。

方廈下意識摸自己的臉。

“還有我的孩子……”女鬼靜下來，帶着哭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