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修學旅行

火光彤彤, 是連續的紅色。

烈火燃燒的噼啪聲甚至将人聲覆蓋過去，可他還是聽見了人們悲痛的嘶嚎, 而在這之前，這個偏安一隅的小村莊都太平靜了。

平靜到他們根本想像不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有一天會終結。

“小青子！你趴在這裏！千萬不要出來！”女人頭上紮着一個布巾, 臉上已經顯露出歲月的痕跡，但還是能看出她姣好的面容。

女人額頭上滴着汗, 夾雜着不知道是不是淚水的液體一起被她抹去, 雙眼布滿血絲，看向大缸旁邊站着的十一二歲的少年。

而水缸裏的幼童蜷縮着身子, 浸在冰冷的水裏，只露出一個小腦袋瓜, 一雙黑色瞳眸望向女人。

女人還想把少年再塞進去。

可是已經太晚了。

幼童都來不及叫一聲“阿娘”。

院子外面響起一聲痛呼, 女人臉色大變，忙将蓋子蓋上，幼童聽見女人對少年吼了一句：“大佻子！你躲到柴火垛那！”

外面吵吵嚷嚷地聲音越來越近, 然後他聽到大哥的顫抖的怒吼。

“阿娘！那是……阿爹的頭……混蛋！俺跟你們拼了！”

幼童撲騰一下鑽進了水裏, 黑乎乎的水面上咕嚕嚕冒出連串的氣泡。

他堵着耳朵, 世界突然就安靜了。

阿爹說晚上要給他烤野兔, 大哥說晚上要帶他去河裏摸魚，阿娘說要給他試她新做的鞋子, 也是在晚上。

他感覺不到悶在水下窒息的絕望, 他只想擡頭看看月亮是不是出來了, 阿娘說，月亮出來了才是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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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偷偷地，偷偷地頂起蓋子，露出一雙驚恐的眼睛。

他害怕，可是就是想看看。

一輪新月下，男人揚起的彎刀，狠狠地刺向大哥的後背。

大哥臨死前抓着那個男人的腳踝，死死地抱住，無論男人砍下多少刀都不放開。

後來他聽見一聲槍響，掙紮的大哥再也沒有聲息。

……

“易遷！易遷！你看清楚了！那不是你大哥！”

光影變換，易遷突然被熟悉的叫喊聲驚地回過神來。

眼前的鬼正掐着他的脖子，崩裂的眼珠流下血水，染紅了一口白牙，易遷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摸那個鬼的後腦。

黏黏糊糊的，還有碎掉的頭骨。

他驟然抽回手。

他想說這就是他大哥，但他還沒張口，後背就有一股巨大的拉力将他向後拽。

脖頸脫離那雙手後，夾帶着腥味的空氣竄入他的肺腑，他在一瞬間恢複了呼吸。

在這之前，他都不記得自己已經被掐窒息了。

那人緊緊按着他的腦袋，按在自己的頸窩上，然後猛然放開，眼睛裏不夾雜任何情緒。

“易遷，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你得向前看，你得看看現在的狀況！你想所有學生陪你一起送死嗎？”陸召離按着他的肩膀，目眦欲裂，然而易遷任憑他搖晃，卻是前所未有的冷靜。

易遷伸直右手，掉落的噬魂棍徑直飛向他的手心，他聽見自己堅硬的聲音一字一字從嘴中吐出：“現在怎麽辦？”

陸召離一愣，望向易遷那雙攝人心魄的眼睛，手倏地就放開他的肩膀。

然而他還是緊急道：“我們被拉進了魂域場裏，這裏的鬼與普通鬼魂完全不同。就像地府裏的鬼魂一樣，不僅有虛體還有實體，就是說會造成真真切切的傷害，陽壽未盡的人被吞噬到魂域場，會被殺死同化并且無法入輪回。而且他們沒有意識，所以……無論認不認出你，都不會手下留情的。”

易遷眼中微動，那抹情緒又馬上被掩飾了，剛才掐他脖子的惡鬼又已經撲過來，只是這次易遷沒有手軟。

他俯沖過去一把抱住惡鬼的腿，用力向擋風玻璃的破洞處一甩，剩下的惡鬼也被摔飛出去。

易遷三步并兩步走上前，兩根噬魂棍擺出十字的樣式，摸出随身攜帶的符，符文從符紙上像細流一樣流下，綁到噬魂棍上，金光閃動，那些惡鬼像遇見克星一樣向後躲去。

車身終于迎來片刻的寧靜。

易遷回頭，看到陸召離眼中閃過一抹贊許，在視線相接後又急忙掩飾。他假裝沒看到，邁着沉重的步子走到車身中央。

“我們遇到大麻煩了。”他對車裏恐懼到已經失聲的同學們道。

沈卞下意識站起來，被易遷又按回去。

“我知道你們沒見過這種場面……但是很不幸，今天必須得見識見識。我是一個能看見鬼的通靈人，也是一名鬼差，所以我有能力救你們活命。”

他停下，眼睛掃了掃車中所有人，繼續道：“但是現在你們得把恐懼和害怕都收起來，盡量別拖我後腿。”

最後一排的小女生已經吓得毫無血色，聽到易遷的話身體一個哆嗦，她是26班的語文課代表，這次被分到了這輛車上。

“我們……怎麽才能出去？”

這也是大家最想知道的問題，易遷閉了閉眼，下颚那裏突然傳來錐心的疼痛。

沈卞又站了起來，趕緊扶住易遷：“易哥你受傷了！季峰！我包裏有急救藥箱，快拿給我！”

季峰趕緊上行李架上找沈卞的包。易遷伸手要去摸脖子，被沈卞急忙拉住，“不行！會感染！”

鬼差的體質跟人不一樣，不過看沈卞那麽強硬，易遷也沒有接着動作，他看了看一旁的陸召離。

陸召離自然是懂易遷的眼神，他看向剛才問問題的那個女生，開口道：“魂域場裏必定有一個控場的惡鬼，他是掌控整個魂域場的存在，強大而且難纏，想要出去就需要打敗他，或者封印他。”

他将視線挪到昂着頭讓沈卞處理傷口的易遷那裏，頓了頓，接着道：“這個魂域場十分強大，我和易遷肯定要去中心會會那個惡鬼，問題是你們，如果要跟去，一路上麻煩不會少，如果不跟着，你們加起來的陽氣足夠引來更多的鬼魂，光靠易遷的符救不了你們。”

“怎麽？留下，還是跟我們走，你們自己選擇。”

正好沈卞也給易遷處理好傷口了，他将急救包扔進大登山包裏，一肩扛上，又伸手在行李架上摸出兩個球棒，揚了揚眉：“我得跟着易哥！”

季峰站起來，背上自己的背包，雖然沒說話，态度也很明顯。

大家本來還有些猶豫，看到兩個人都站起來，又想到別人都走了自己在這留下來吸引鬼魂……噫，還不如抱大腿。

“我也去！”

“我也去！”

“嗚嗚嗚我可不敢留下！”

一時間要跟去的回答此起彼伏，後面抱在一起的司機和帶隊老師看着都懵逼了。

“那啥，同學……可不可以也保護一下我們倆……”

有奶才是媽，這時候還管什麽老師威嚴不威嚴啊，肯定是跟着一起抱大腿實在。

帶隊老師和司機怕怕的表情多少緩和了一下車內緊張的氣氛。

……

易遷最熟悉的是排球隊的人，他們都出身體育部，體格比常人要好一些，雖然和惡鬼對上也就是螳臂當車，但總還有點還手之力。

在易遷分配每人的任務時，後面那個怯怯的小女生慢吞吞地伸出手，小聲道：“我可以……可以保護一兩個人。”

易遷剛要拒絕，畢竟語文課代表看起來真的弱不禁風，班長劉天祥卻點了點頭。

“她練過跆拳道，黑帶，二段吧我記得……”

易遷一驚，再去看她，還是覺得劉天祥在逗他，誰知道小女生又怯生生地加了一句：“已經三段了……”

吞了吞口水，易遷把幾個人撥給她，道：“跟在她身後不要亂跑。”

易遷手上有兩根噬魂棍，可以給別人一根，沈卞手中的球棒根本沒什麽大用，頂多可以阻斷一下惡鬼的攻擊。

但是他們可以虛實轉換，時機把握不好的話連阻斷行動都做不到。

陸召離拔出斬鬼遞給一籌莫展的易遷，道：“你用這個，我空手也可以。”

易遷一怔，下意識接過斬鬼，眼神暗了暗，又還了回去：“不用了。”

斬鬼是陸召離的神兵利器，絕對比噬魂棍厲害，但是殺傷力太大了……

陸召離皺了皺眉，沒有接住，“你不想傷害它們？”

“它們”當然指的是那些惡鬼。

易遷煩躁地擺擺手，将斬鬼又推遠一些，刻意不去看陸召離的臉。

這一車的人都是陸召離定的，起初易遷還以為是為了把熟悉的人湊到一起，修學旅行才有意思，但現在看來，明顯不是這樣。

他喊出那聲“大哥”，剩下的什麽都沒說，連心中猜測也沒有告訴陸召離，陸召離話裏話外的意思卻是已經知道了這個魂域場是馬陵山村。

修學旅行的路上會路過哪，目的地在什麽地方，陸召離不可能不清楚。更何況是沒有鎮壓的魂域場，雷池一樣的地方，陸召離會沒有防備，易遷不信。

除非他是有意的。

但是易遷也知道陸召離不會傷害他，無論是理智上還是感性上，易遷都相信他不會。

可是為什麽不和他說清楚呢？

正在易遷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陸召離的時候，兩根噬魂棍突然出現在易遷眼前。

黎天握着它揮了揮，笑道：“沒想到我們在一起混了三年，結果是同行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