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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這般發洩似的嚎啕大哭,讓本來就因奪劍而耗盡力氣的啼莺更是累極了,他輕聲抽着哭泣的嗝,雖然腦子還算清醒,但身體疲倦到整個人都動彈不得。

冷予瑾見他情緒上已經穩定下來,便就着剛才摟抱的姿勢,将他慢慢送進車廂裏。然後他返身去車廂外,将自己的佩劍拿回來,又将地上的夜明珠撿起來,放在了啼莺身邊。做完這些,他便像最初那樣,後背抵着車門的布簾,緊緊地抱着自己的佩劍,側躺着睡下了。

之前啼莺躺着的地方就有棉布軟墊,現在他挨着軟墊,像個小孩似的抱着軟墊的一角,閉上眼睛努力憋氣止嗝。他累得睜不開眼,卻也睡不着,腦子裏全是過往的種種畫面。但這回想的卻不是龍亦昊,而是扶傷,還有非常模糊的,父母與兄弟姐妹的模樣。

過去那幾個月,他失去了自以為是的愛情,就以為自己失去了一切。如今想來确實可笑,他有扶傷這樣真心的朋友,還有不知是否安好的父母與兄弟姐妹。雖然自小就被父母賣給大戶人家為仆,與家人早已失去聯系,但他若是真的死了,便真的再無重逢之日。

他不想死了,他想活着,想再見三年後雲游天下歸來的扶傷,想去尋自己的父母與兄弟姐妹,想真正地為自己而活。

混沌的腦子裏,慢慢地開始出現這些幻想。他看見扶傷又笑着出現在自己面前,跟他說如今自己醫術了得,再也不用求那個冷面閻王。過一會兒,他又看見年邁的父母出現在自己面前,握着他的手告訴他,這些年如何思念他,如今終于一家團圓。

想着想着,他便止住了哭嗝,嘴角展露出了微笑的弧度。夜明珠的幽光照在他的臉上,将他的臉描繪得更加柔和。

這一刻,啼莺已經死了,他卻又活了過來。

之後,他便在沉醉在這些美好的幻想當中,也不知何時再度睡去,等他又睜開眼,已經是白天了。從車廂外傳來熙熙攘攘的人聲,便是這個熱鬧的聲音吵醒了他。

啼莺爬起身來,正準備去車門處看看外面,手卻按到了圓滑的硬物上,險些跌倒。他穩住身體,擡起手一看,原來是那個雞蛋大的夜明珠,便拿在了手裏。他慢慢移動到車廂前端,掀起布簾一角,看到前方形形色色的趕路人正列着隊,等待通過城門處的審查與放行。

坐在車頭馭馬的冷予瑾此時正帶着個鬥笠,因為白天趕路日頭太曬必須得遮一遮光,而他身上的衣服也早就從黑衣換成了江湖客常見的裝扮。

冷予瑾察覺到身後的動靜,便側身回頭看向後方只露出半個臉的啼莺,問他:“醒了?”

“嗯,這是要進城麽?”啼莺問着,将手裏的夜明珠舉起來,露了一小截給冷予瑾看,“這個,你落在車裏了。”

“你拿着。”冷予瑾說,見啼莺面露詫異,才跟他解釋道,“我不喜火光,夜晚你便用它照明吧。”

“那你呢?”沒有夜明珠豈不是很不方便。

冷予瑾覺得他問這個問題很奇怪,卻還是答了:“我有很多。”說着,又從懷裏摸出一個雞蛋大的夜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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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莺倒抽一口氣。這雞蛋大的夜明珠有多貴重,這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就這麽拿了出來,不怕別人見財起意嗎?他心裏有些慌,便往四下看去,卻見其他趕路人都遠遠避開這輛馬車,甚至連視線也不往這邊放。

他心裏有些奇怪,又将視線轉回冷予瑾這邊,突然福至心靈地猜到了可能的原因。這人天生兇相,腰間又別着長劍,一般的趕路人都是不會武功的平民,還真不敢惹這種人物。便是自己,在逸龍山莊也見過不少武者俠客,在見到冷予瑾的第一眼,也是吓得不知所措。

那邊冷予瑾已經将夜明珠收進懷裏了,他本來也只是想給啼莺看一看,證明自己所言非虛而已。卻不知為何,啼莺一見自己拿出夜明珠,就露出驚慌的表情。不過這世上有太多他搞不懂的事情,除了疑難雜症,其他的事他大多懶得去細想。

雖然知道這人武功和輕功都了得,估計也不怕有人見財起意。啼莺想了想,還是勸了他一句:“財不露白,你……你以後注意些。”說罷,也将自己手裏的夜明珠藏進了裏衣的暗兜。

冷予瑾慢慢拉着馬缰繩,讓馬車跟着排隊的人群前進,聽到啼莺這麽說,覺得說得有道理,便點了點頭,将衣襟拉緊了幾分。他自己也有類似體會,因為醫術而在江湖中留下不少傳聞,即便說了不救江湖中人,還是有江湖人來纏他,實在是煩得很。

神醫看起來還挺好說話的樣子。啼莺見狀,心裏放松了些許。前兩天還哭着鬧着要尋死,不願讓冷予瑾救治自己。這會兒他想通了,便覺得之前的作态實在是尴尬,怕自己已經惹得冷予瑾厭煩,以後不好相處。如今看來,似乎無須擔心。

過了一會兒,前方排隊的人已不剩幾位,冷予瑾便取下鬥笠,挂在車廂外壁的木樁上,然後跳下了馬車,牽着缰繩慢慢走着。等到了自己,他從懷裏取出自己的通行符節,遞給守門的護城兵。

士兵接過來一看,上面是官府為在江湖中行走之人頒發的通行符節,寫着持有人的名字與籍貫,以及頒發地與日期。核對完畢确認符節不是僞造之後,他又看了一眼冷予瑾,心裏一凜,就覺得這人不是好相與的,謹慎地将符節還了回去。

本朝對戶籍和通行的管理很是嚴格,但天下有許多習武之人,往前數好幾個朝代起就習慣了天南地北,江湖之間更是自成規矩,并不畏懼官府。朝廷為了安撫和拉攏這些江湖人,便給他們頒布了特有的符節,允許他們攜帶武器,自由出入城鎮。

但江湖與朝廷之間也有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江湖事江湖畢,互不幹預。一旦進入江湖,便由江湖規矩管束,若是金盆洗手,便退回符節,按平民入籍。江湖人的正邪之争和生死之事朝廷一概不管,但若是傷了非江湖中人,便罪加一等論刑受罰。

這江湖人的符節,也不是好得的,若沒有江湖中名人的引薦,官府也不會随便給人頒發符節。而所謂江湖名人,需得是上了江湖百曉通的名人錄,又經審查入了官府的檔,才有資格給人引薦。

冷予瑾出生于醫藥世家冷家,但并非江湖中人,冷家做藥材生意并開設醫館,世代按平民入籍。只是冷予瑾後來師從白衣劍仙學武,才随師父拿了這符節,入了江湖。後來因醫術超凡,便上了百曉通的名人錄,入了官府的檔。

守門士兵是個才入伍的新兵,對江湖之事不甚了解。他按規矩查完了冷予瑾的符節,只知道對方是個看起來不好惹的江湖人。接着他看向了他牽着的馬車,車廂布簾将裏面掩了個嚴實,看不清裏面有什麽。

于是他對冷予瑾說:“車廂裏還有人嗎?請大俠掀開布簾,讓我檢查一番。”

冷予瑾卻沒有動作,正想着要找個什麽借口才好。

他方才竟忘了啼莺沒有帶通行符節,過不了城門的審查。這也是自然,出師前他與師父隐居江湖之外,潛心學醫練武,出師後他習慣了一人獨行于天下,這還是頭一回身邊帶着人,一時間便疏忽了。

再說,他将啼莺從山莊裏擄了出來,來時沒有想到會是那種場景,所以并未帶多餘的替換衣服,啼莺現在身上還穿着喜服,不方便現身于人前。男子嫁人已經是罕見之事,若有男子穿着喜服趕路一事傳出去,那位龍莊主就該知道他們前進的方向了。

馬車裏的啼莺聽見了兩人的對話,也和冷予瑾有一樣的顧慮。

他略一思索,便将喜服脫下,用下擺将臉上殘留的胭脂水粉抹幹淨,然後将喜服反過來披在身上。他抓緊了衣襟部分,将原來外層的紅色仔細地藏在裏面,只露出白色的內襯。同時,他又将盤好的發髻打散,長發披在肩頭,這才掀起布簾露出頭臉來。

“軍爺。”他擠出一個笑容,低聲說,“在下林七,與冷師兄是同門,如今在外身染重病,師兄送我回師門養病。我怕這病氣會沾到軍爺和他人,這才不敢下車。”

那士兵一看,見露出小半個身子的啼莺披頭散發,身上只穿着裏衣,用一件白毯子裹住。這人身形消瘦,面色發白,眼睛腫脹發紅,唇色更是發烏,說話也有氣無力,聽着還有些嘶啞。連小孩子見了都知道這人病得不輕,當下他就對啼莺的話深信不疑。

他自然不敢貿然靠近,萬一真被過了病氣,他一家老小誰去養活。加上剛才審了冷予瑾的符節,心裏覺得這位大俠不好相與,便也不想再較真,揮揮手,就讓他們通行了。

冷予瑾一直沒有吭聲,只默默看着啼莺表演,得到通行的示意後,便拉着缰繩,引着馬車在官道上慢慢往城裏走。他帶着馬車來到城中西市,打量着四周的店鋪,看中了一家看起來還不錯的客棧,準備待會兒投宿。

不過在投宿之前,他先去了附近的裁縫鋪,根據目測的身量情況,給啼莺買了一套綢緞制的成衣,顏色紋飾相對素雅,是文人雅士常穿的款式,又搭了一雙舒适的厚底布鞋,和一條束發緞帶。然後他拿着衣服,跳上了馬車,在車廂外将衣服鞋子遞了進去。

啼莺一直通過布簾的縫隙觀察外面的情況,看着冷予瑾将馬車拴在客棧旁的空地上,然後走進了裁縫鋪,知道他是去給自己買衣服。等接過了衣服,他便對冷予瑾道了聲謝,然後在車廂裏換上新衣新鞋,又重新将頭發束了起來。

冷予瑾在車廂外等他換衣,又想起他之前對守門士兵說的話,便隔着布簾問他:“林七?”

此時啼莺正在綁頭發,聽到他問自己,手頓了一頓。這個名字,十多年來沒有任何人叫過,連他自己也快忘記了。剛才他覺着啼莺這個名字一聽便帶着煙花之氣,謊稱是神醫的同門實在不像,才脫口而出稱自己為林七。

“這是我的本名。”啼莺說着,将束發緞帶系好,“我原來是農家的孩子,父親姓林,家裏孩子多,我排行第七,便取了這個名。”

他已經記不得兄弟姐妹的面容,甚至記憶中父母的臉也十分模糊,但他還記得小時候所有人圍坐在父母身邊的熱鬧場景。現在想想,若不是孩子衆多,無力撫養,或許父母也不會将自己賣給大戶人家為仆。一時間,也有些傷感。

然後,他聽見冷予瑾在外面又念了一遍:“林七。”

啼莺應聲,便掀了布簾,挪到車廂外面。他看着馬車外熱鬧的街市,心裏忽而一片澄明。

從今日起,這世上沒了啼莺,只有林七。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架空,不按士農工商分戶籍,只分士人與平民。無賤籍,但罪與娼會記錄在案,受歧視。

行政規劃按州-郡-縣,這三級建城,出入需審通行符節。類似現代的省-市-縣。

雖然啼莺的本名叫林七,但為了行文統一,文中還是以啼莺稱之。

兩人才相識,前期有很多互動,讓彼此了解親近,同時展示角色性格,大家別嫌棄進度慢呀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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