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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予瑾的動作很快,啼莺覺得自己才迷迷糊糊躺了大約三刻鐘,就聽見冷予瑾推門而入的聲音。啼莺轉頭看過去,發現冷予瑾抱着一個挺大的竹簍回來了。
“怎麽這麽多?”啼莺說着,爬起身來靠在床頭。
冷予瑾将竹簍放在牆邊,才回答他:“藥浴用得多。”
他給啼莺診過脈,就知道現在他體內的狀況複雜。幽谷毒門的兩大密毒,一種急毒,一種慢毒,再加上桃花醉的毒性,簡直像是在體內養蠱。為啼莺療傷不是一日之功,只能各種手段齊用,先保住他的性命,再溫養受損的髒腑。
行醫天下以來,冷予瑾從鬼門關裏救回的人無數。這其中,最容易救的是外傷與急病,而內耗與久病卻棘手得多,總是要花費許多工夫。因着是幽谷的密毒,現在他只能推測出啼莺體內的部分毒素成分,無法在短期內徹底破解,還需要靠慢功夫來磨。
這慢磨工夫的手段之一便是藥浴。他買來這一竹簍的藥材,才能熬制出一人用的藥湯。好在這藥浴只需七日一用,下次再就近入城買齊就好,否則兩人只能在這城裏住下,無法趕路了。
冷予瑾從竹簍裏拿出十來副用油紙包好的藥材,只留下一副在手上,其餘放進了五鬥櫥上的包裹裏。這些油紙包好的藥材用來熬制內服的湯藥,要讓啼莺每日飯後喝兩副,現在熬制是略有些晚了。
想着之後要出城趕路,冷予瑾打算過會兒再買上藥罐、火爐、木炭和火折子回來。他實在不喜火光,藥廬裏的爐子都是特制的,不會見着明火,但之後為了給啼莺熬藥和做些熱食,他也不得不動手在野外生火了。
以前他被人請去治病,直接在對方家中住下,熬藥這些事都不需要過他的手。只是扶傷求他将啼莺帶走,說得很是嚴重,“帶他脫離苦海”。他既然答應了,就要盡心盡力将事做好,所以才直接去了山莊裏将人擄走。
啼莺看着冷予瑾拿着藥包,然後将竹簍給提了起來,就又推門出去了。半晌,啼莺才反應過來,冷大夫是下去給自己熬制藥浴的藥湯了。可是他看了看半支起的木窗外,明明天還是亮着的。
大約等了半個時辰,啼莺就聽見門外傳來店小二喊號子的聲音。不一會兒,廂房的門被推開,兩位店小二喊着號子将一個冒着熱氣的大浴桶搬進了房間中。冷予瑾一手端着一只瓷碗,另一手拿着空竹簍,跟在店小二的後面走了進來。
将浴桶放下之後,兩位店小二便在門口候着。冷予瑾放下了瓷碗和竹簍,轉身各給了他們十枚銅錢作賞。這兩人接過銅錢,笑着說了些恭維話,才退出廂房,将門帶上。
啼莺聞到浴桶裏傳來的味道,是非常濃厚發苦的藥味,想着自己要泡進這樣的藥湯中,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卻沒想到,冷予瑾端到自己面前的這碗內服的藥汁,聞起來更加苦澀難忍。因着小時候在小倌館中的不好記憶,啼莺實在不喜歡苦味。
“……好苦的樣子。”啼莺仰頭望着冷予瑾。
“良藥苦口。”冷予瑾說着,仍穩穩端着瓷碗,等他接過去。
啼莺小心翼翼地說:“我以前喝的沒這麽苦……還有點甜。”他心裏想的是,能不能加點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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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予瑾不為所動:“那是他們哄你。”有些大夫因為知道自己治不好病人,就會開些無用的藥,反正沒有藥性,也不怕往裏加糖,權當安慰病人了。
他頓了頓,又說:“這藥本來就澀,加了糖更難喝。”
啼莺覺得他說得好有道理,只好伸手拿過藥碗,捏着鼻子喝了。喝完之後,那股苦澀惡心的味道在口鼻中久久不散,讓他難受得臉都皺了起來。
誰知冷予瑾卻摸摸他的腦袋,說了句:“林七,你現在看起來好像巴哥。”
呸,你才像小狗。啼莺被苦的說不出話來,只能瞪了一眼,在心裏反駁他了。
不過這碗藥下去,一股暖流從食道流入胃部,然後慢慢延伸到四肢百骸,讓他覺得身體裏一直盤亘的寒意被驅散了不少。而且這股暖意還不是暫時的,他等了好一會兒,仍覺得自己的髒腑被溫和之氣包裹着,連帶着細密的刺痛都緩和了不少。
感受到身體裏的變化,啼莺擡頭去看冷予瑾,眼神裏忍不住溢滿了驚嘆。他從來沒有跟冷予瑾說過自己體內發寒的事,可是冷予瑾靠診脈和觀察就能配出這樣的藥,原來那些被請上山莊的大夫與神醫根本不能比。他現在有些信了關于神醫的傳聞。
“緩過勁了?”冷予瑾見他擡頭,注意到了他那雙發亮的眼睛,但也沒有去細想,接着交待他,“脫衣除襪吧。”
啼莺楞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自己該去泡藥浴了,便說:“麻煩扶我過去。”
冷予瑾将他扶起來,帶到了浴桶邊上,卻沒有離開。啼莺看着他似乎沒有離去的意圖,不由得奇怪道:“冷大夫,你不出去嗎?”
“我為什麽要出去?”冷予瑾也奇怪地問道。
“這……”啼莺一時語塞。他又不是女子,自然不能說男女有別。但他從小就在小倌館裏被□□出來,雖然身為男子,卻只會對男子有意,自然是格外在意這類事情。
冷予瑾見他神情尴尬,一時會錯了意,以為他在意的是世俗禮數,便對他說:“雖說你與龍莊主拜了堂,但沒揭喜帕,沒飲合卺酒,也沒有洞房,禮未成,算不得有夫之……夫?”說到最後一個字,冷予瑾想了想才選中,說出口也沒那麽确定。
啼莺更加覺得尴尬了,他搖頭道:“不是因為這個。”如今他只當自己是林七,過去的種種,都與自己無關。
“那便脫衣入浴吧,別耽誤了。”冷予瑾接着催促道。
啼莺實在無法理解這位神醫到底為什麽非要留在這裏,最後索性破罐子破摔地說:“我有斷袖分桃之癖。所以麻煩冷大夫回避一下。”
“我知道。”冷予瑾說,“這又有什麽關系?”無論是男是女,性向如何,對他來說都是病人。他作為大夫,醫治病人時向來百無禁忌,為什麽要回避?
“因為我不想當着你的面脫衣服。”啼莺又說,“我不喜歡這樣。”
即使沒有搞清楚這其中的因果關系,不過冷予瑾至少聽明白了這句話。他想,說了這麽多,無非是個人喜惡的問題。于是他轉過身去,說道:“我不看你便是。”
啼莺還是沒能将人勸出門去,不過對方已經轉身面壁,自己也不好再得寸進尺。他背過身去,伸手扶着浴桶邊緣開始脫衣除襪。将身上所有衣物全部搭在一旁的木架上後,他慢慢地踩着浴桶下自帶的三級小階,爬進了裝滿了黑褐色藥湯的浴桶裏。
浴桶中半截往下,有三分之一是往內凹陷的,內部的木板可以讓人坐着。木板下的凹腔放着鐵質的正面開口的火爐,上面離木板有些距離,使得鐵爐既能夠溫熱浴桶內的藥湯,又不會讓木板太燙不能坐人。
啼莺坐下之後,黑褐的藥湯直漫到肩膀處。然後他轉頭去看一直面壁不動的冷予瑾,說道:“冷大夫,我好了。”
冷予瑾聞聲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說:“你再往下坐一些,讓藥湯漫到下巴。”
啼莺乖乖照做,将胯部往前挪了挪,後背斜靠在浴桶上,讓藥湯蓋過脖頸,遮了一小部分下巴。他在浴桶裏安靜地泡着,冷予瑾就拿了自己的劍在桌邊坐下,用布巾仔細擦着劍鞘上沾到的髒污。
過了一會兒,冷予瑾擡頭問他:“感覺如何?”
剛剛坐到浴桶裏時,啼莺只感受到藥湯的熱度,與以往入浴沒有什麽不同。但坐了這麽一會兒,全身的皮膚底下漸漸起了酥麻的感覺,身上發汗也比以往泡在熱水裏更厲害。此時他甚至覺得呼吸都有些沉重起來,每一次吐氣都覺得那口氣十分渾濁。
啼莺照實将自己的感受說了,冷予瑾點點頭,雖然還是那副不變的表情,但啼莺莫名就覺得他的神色緩和了些。
“藥湯已經起效了,比我設想的還要好一些。”說着,冷予瑾放下了布巾,将佩劍挂回腰帶上,站了起來。
他朝啼莺這邊走了兩步,繼續說:“我現在要出門一趟。林七,你跟我保證不會趁我不在就偷偷爬出來。”
“我怎麽會……”啼莺說着,才想起來自己昨晚之前還鬧着要尋死,之後心境變了,卻沒有跟冷予瑾說過,難怪對方會如此疑心。再一想,剛才冷予瑾不肯離開廂房,大概也是這個原因,是怕自己不配合治療吧。
總算明白了對方的心思,啼莺仰頭看着不遠處的冷予瑾說:“冷大夫,你放心,我已經想通了,現在我不想死了。我會配合治療,絕對不會趁你不在偷偷爬出來。”
“這樣便好。”得了啼莺的剖白和保證,冷予瑾這回是徹底放了心。
冷予瑾出門後,啼莺繼續在浴桶裏坐定,讓藥湯發揮效力。他想着這短短兩天不到的時間,自己心境卻有了這麽大的變化。好像冷予瑾是他命中的貴人,将他從過去的泥淖中拉了出來,不僅将他從鬼門關前拉走,還讓他看見了一個自己不是孤身一人的新世界。
想到昨晚還在對方懷裏嚎啕大哭,啼莺現在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不好意思。唉,也不知道神醫心裏會怎麽想自己。他覺得自己有時候真的是小人矯情,要是能學得冷予瑾一半的灑脫,那該多好。
慢慢來,以後日子還長。
心裏飄出這句話,啼莺怔住了,片刻後又笑了。
是啊,他林七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急什麽。既然神醫願意救他,那他就跟着神醫,安心治病,再偷學上幾分潇灑自在。等再見到扶傷的時候,讓他大吃一驚。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何況三年之別。
待重逢那日,他定要好生謝過這位求來了神醫的好友。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與醫藥有關的部分全是作者妄想,大家不要當真。冷予瑾的醫術是天生開了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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