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冷予瑾的确做了噩夢。

這幾日他見了太多火光,今日又聽到家鄉童謠,心底的黑影便冒出了頭。就算他清醒時十分能忍,入睡後卻盡失防備,被這黑影侵入了夢境。

他看見黑夜裏沖天而起的火光,像一只巨獸朝他撲來,要将他吞吃入腹。耳邊盡是慘烈的哀嚎之聲,漸漸地卻一聲比一聲小,最後只剩重物撞擊在青石地磚上的聲音。

父親呢?母親呢?乳娘呢?

他跌跌撞撞地在院子裏尋着,但是四周的火獸卻一直跟着他,虎視眈眈。這灼熱的氣浪實在太燙,逼得幼小的他摔倒在地上。他擡手去擋這些撲來的火獸,奮力掙紮。

然後,母親握住了他的手。

四周的火獸消失了,青石地磚也變成了柔軟的毯子。幼小的他趴伏在母親的膝頭,母親一手握住他的小手,另一手輕撫他的背部,嘴裏還低聲唱着本地的童謠。

“……千裏林,秋打霜,登山賞紅楓。千裏林,冬浮雪,歸家挂明燈。”

可是,無家可歸,他又要去何處挂明燈?

冷予瑾睜開眼,一時間不能動作。

光從背後布簾的縫隙中溢進了車廂,現在已經是白晝了,可他的心卻還落在那個火光沖天的黑夜裏。

短暫的失神過後,他便發現自己的睡姿有些異樣。以往在野外,他都是握劍抱臂地側睡,絕不會讓佩劍離身,現在雙手卻打了開來。握劍的手只虛按在不知何時放遠了的劍上,而未握劍的手卻被啼莺的手牽着。

他順着兩人交握的手往上看,便看見啼莺用一個明顯不舒服的姿勢睡在自己面前。啼莺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墊着他自己的臉,卻将他的嘴給撐開了,于是嘴邊還留着一小片水光。

冷予瑾看着他,心裏那個火光沖天的黑夜就這麽散去了,只剩下啼莺的這副睡顏。他忽然明白了夢裏母親低吟的童謠和溫柔的手從何而來,一股酥麻的感覺竄進了心裏。

他不敢動兩人握着的手,怕吵醒啼莺,卻放開了另一只按着佩劍的手,從懷裏掏出手帕來,動作輕柔地擦去了啼莺嘴邊的痕跡。

啼莺似是有所感覺,他的腦袋動了一下,嘴巴閉上了,然後松開了握着冷予瑾的手。冷予瑾還以為他此時要醒來,安靜地等着,卻見他換了個姿勢,仍是繼續睡着。

Advertisement

本來冷予瑾是打算不管晨練了,但現在手已經被放開,他也沒有理由繼續賴着不起。于是他拿起了劍,輕手輕腳地下了馬車,走到三丈開外,開始晨練。

啼莺今日醒得格外早,大概是藥效奇好,或是心裏還惦記着昨晚的事。以往他醒來時,冷予瑾早就晨練完畢,駕着馬車趕路了。而今日,他醒來時,馬車還停着,外頭似乎有斬風之音。

揉着眼睛爬起身來,啼莺覺得嘴邊有點緊繃,摸了摸,卻又沒有涎水。他只奇怪了一瞬,便又被那一聲一聲的斬風之音給吸引了注意力。待他往前爬了兩步,掀起布簾往外一看,便看見了在山風中練劍的冷予瑾。

冷予瑾只穿着裏衣,挽起了袖口褲腳,背上已經被汗水浸濕,顯然已經晨練了許久。

啼莺見過逸龍山莊裏的武者俠客比劍,也見過龍亦昊練劍,但都不像冷予瑾這樣奇怪。其他人用劍,劍招百出,各有套路,但冷予瑾卻是重複着最基礎的劍招。比起練劍,倒更像是練力了。

神醫畢竟是以醫術見長,傳聞也只說他輕功極佳,武功不俗,卻沒說劍法如何,更沒有聽說過他與誰比過或論過劍。啼莺一面想着人無完人,神醫不是也不會做菜嘛,另一面卻又期待着冷予瑾其實懷藏着絕妙劍術,畢竟他可是白衣劍仙唯一的徒弟。

冷予瑾也的确沒有讓他失望,在練過基礎劍招之後,他便像往常一樣,想象師父就在自己對面,開始練對招。他對着想象中的師父敬了一禮,然後舉劍擺開架勢,定了心神,飛身向前,一劍刺出。

在車廂裏偷看的啼莺悚然一驚。怎麽回事?神醫這是在跟看不見的神仙一起練劍對招嗎?

冷予瑾輕功極好,尋常走路就比常人要快,何況此時他沉浸在與師父的對招當中,變換的身形更是快到啼莺很難用雙眼追上,更別說看清劍招了。現在的冷予瑾,與剛才貌似笨拙地練基礎劍招的樣子,簡直就像兩個不同階段的人。

神仙打架,佩服佩服。啼莺連忙将布簾放下,面壁思過。他希望那位與神醫對招的仙人不要介意自己偷看了神跡,然後又開始反思自己怎麽又以貌取人了。

明明知道神醫不是尋常武者,怎麽可以懷疑他的劍術不行!神醫只練基礎劍招,肯定內有深意。

如此胡思亂想了一通,啼莺便開始打理自己的衣着和頭發。現下既無事可做,又不敢打擾外頭的神仙練劍,只好靠在車廂壁上,聽着外面變幻無常的斬風之聲。

冷予瑾練劍時十分投入,并未察覺到三丈之外車廂裏的人醒了。待與假想中的師父對招完畢,他收了劍,身上已經是大汗淋漓。他返回馬車邊,從車架下放雜物的地方翻出自己放着的衣服和空水袋,然後運起輕功去前方尋找山泉。他去山莊時就走的這條山路,自然記得。

在山泉邊洗去了身上的汗,換上幹淨的裏衣和外衣,又将汗濕的裏衣洗過,給幾個水袋灌足了水,他才返回馬車處。遠遠地,他就瞧見啼莺坐在馬車外面的車架上,看到自己後還對自己招手。

“怎麽了?”冷予瑾過去問道,順手将濕衣服挂在馬車側面的木架上。

啼莺的眼睛亮亮的,他看了看四周,小聲問他:“冷大夫,剛才跟你對招的仙人走了嗎?”

“什麽仙人?”冷予瑾一頭霧水,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啼莺見他這樣,以為這又是仙家密事不可妄語,立刻改口道:“沒有,我胡說的。”說罷還捂住了嘴,一副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樣子。

這幾天啼莺經常這樣,冷予瑾猜不透他腦子裏在瞎想些什麽,但看着他不再喪氣沉悶,神态動作反而多有頑趣,也就不想猜透了。

冷予瑾将剛打來的一袋水遞過去:“用水擦擦臉。”他還記着剛醒來時,啼莺嘴角的水光。

啼莺趕緊接過水袋,聽話照做。而冷予瑾則是拿了爐子陶釜和米袋藥包,準備給啼莺熬粥煎藥。

洗過了臉,啼莺将水袋塞好,放回了車架下。這會兒冷予瑾也生好了火,将小米和水放在陶釜裏煮着,自己正拿着幹糧在吃。

啼莺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試着問道:“冷大夫,你随身帶着的劍,是白衣劍對吧?”

“是的。”冷予瑾趁着吞咽下面餅的間隙回答他。

“能讓我拿着看看麽?”啼莺鼓起勇氣問道。

傳聞中,冷予瑾從來劍不離身。這幾天相處下來,啼莺也發現了,他不是将劍挂在腰間,就是握在手裏,實在不方便時,也是放在擡手可拿的地方。既然他這麽寶貝這把劍,也許不會願意讓別人碰。

可是他真的很好奇,能夠有兩任傳奇主人的劍,能夠被冷予瑾握在手裏劈開山風的劍,能夠與仙人的神劍對招的劍,到底是怎樣的一把劍。

令他意外的是,冷予瑾沒有直接拒絕,他說的是:“劍很重。”

以為自己被婉拒了,啼莺有些失落,但也有些安慰。至少神醫沒有像對其他人那樣,直接說不行,也算是顧慮了自己的心情吧。

“嗯,那就算……”啼莺低着頭,話還沒說完,通體墨黑的劍身就出現在自己的視野中。

他驚訝地擡頭,看見冷予瑾右手握着劍柄,将這柄烏金劍穩穩地平放在自己面前的半空中,而左手正在解他腰間挂着劍鞘的機關。

“哎?”啼莺忍不住疑惑地發出了聲。

“你不是說想看麽?”冷予瑾不解他為何會是這個反應,左手将解下的劍鞘放在了啼莺的腿上,告訴他,“劍鞘比較輕。”

這時要是還不懂冷予瑾的想法,啼莺就真的是太蠢了。剛才冷予瑾不是婉拒他,是真心認為劍太重了,所以親自拿着劍讓他看。能夠得到神醫這麽體貼的對待,甚至願意将劍鞘交給自己,啼莺心裏十分感動,更堅定了要做神醫的忠實追随者。

雖然冷予瑾說劍鞘比較輕,但沒練過武的啼莺拿在手裏,還是覺得這黑檀木有些沉重。他輕輕摸了摸劍鞘上的鲛魚皮,是一種又滑又糙的奇妙的感覺,若用力一抹,說不定還要被劃出血來。

然後,啼莺看向眼前的劍身,烏金雖然顏色極黑,但樹葉間漏下的陽光打在劍身上,仍映出如金如銀一般的光澤。他忍不住就擡起了手,想去點一下劍身中間平坦的地方。

“小心。”冷予瑾說着,直接用左手握住了啼莺擡起的手,改向了劍格處。

白衣劍是用一整塊烏金鍛造,劍格和劍身的材料沒有區別,只是劍刃太過鋒利,他怕啼莺誤碰傷了手,這才握住他的手去了已經磨圓潤的劍格處。

烏金的劍格摸起來有些冰涼,可是握着自己的這只手卻很溫熱。啼莺的手指搭在劍格上,盯着劍格上交疊的兩只手,不敢有什麽動作,只怕驚動了冷予瑾。

沉默了片刻,他聽見冷予瑾叫他:“林七。”

“嗯?”啼莺應聲,擡頭去看冷予瑾。

冷予瑾握着他的手,想起了早晨醒來的那一幕,又想起了夢裏的童謠。他對啼莺說:“昨晚……謝謝你。”

啼莺看着他,覺得自己好像在他常年不變的表情中看到了腼腆的樣子。或許是錯覺吧,但啼莺還是忍不住想對他微笑。

“不用,該是我謝你。”

作者有話要說:

尺寸按現代來。1丈=10尺,1尺=10寸,1寸=10分,1尺=33.33cm,一丈=3.333m。

冷大夫不要傷心,以後和啼莺一起挂燈過年!

謝謝追文收藏和留評的小天使們,麽麽紮=3=

最後特別感謝小天使的投雷!水衡 1地雷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