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馬車在山裏一共走了三日,然後才出了山。冷予瑾駕車直奔山下最近的縣城而去,這又花了一天時間。等到兩人抵達縣城時,離啼莺上一次進行藥浴已經過了七日,勉強趕上日子讓啼莺第二次藥浴。

補足糧食藥材之後,第二日兩人便離開此地,繼續朝西南趕路。又過了七日,他們就近來到了第三座城。這座城是此地的郡治所在,比起前兩次路過的縣城,占地和人口更多,自然也繁華許多,連城外的郊區都熱鬧不已。

在路上吃食雖然不算好,但還算規律。馬車入城後,冷予瑾也不急着去找客棧安頓,而是将該買的幹糧小米和藥材等都配齊了,才與啼莺去了客棧投宿。此時,已經快要到晚飯時間了,大廳裏坐着三三兩兩的人。

因這半月的服藥和兩次藥浴,啼莺手腳無力的情況已經得到了改善,能夠勉強行走。他的臉色也不再泛灰,只是看起來還是有些蒼白。嗓子也恢複了許多,開口說話只要慢些,聽起來也不那麽嘶啞了。不過冷予瑾仍是虛扶着他,以防他腳下不穩而摔倒。

掌櫃的打量了他們一眼,只當是一個體弱多病的公子哥雇了一個兇惡的武者防身。他不像前一個縣城的掌櫃那般不願收帶病的客人,來者都是客嘛。他站在櫃臺後,笑眯眯地看着兩人。

“兩位是吧?正好有兩間連着的上房還空着,這就……”

冷予瑾放下手裏的竹簍,然後擡起手示意掌櫃不要胡亂安排,說道:“一間,要挑個安靜些的。”

掌櫃的心裏有些訝異,面上仍是笑眯眯地應了下來:“好嘞,一間安靜些的上房。”随即從腰間取下了廂房的鑰匙,擺在桌面上,又問,“飯食可需要本店安排?”

見啼莺已經站定了,冷予瑾收回了虛扶着他的手,打開腰間的錢袋,掏出兩錢銀子來擺在桌面上。

“住一晚。明早要一碗面、一碗米粥和一碟炒蛋。”冷予瑾看了看大廳,又說,“這一餐葷素湯各配一道,葷菜少油膩,兩碗米飯,其中一碗蒸軟爛些,我們就在堂裏吃。”

掌櫃聽完,啪啪打了幾下算盤,同時報出了房錢和飯錢,最後找還了十來枚銅錢。冷予瑾順手就将銅錢給了旁邊的小二,然後将地上的竹簍也給了他,細細叮囑如何煎藥。這裏頭裝着半簍藥浴用的藥材,和一包內服用的藥材,其餘藥材包還放在馬車上的另一個竹簍裏。

冷予瑾虛扶着啼莺,尋了一個靠牆的位置,讓他坐下。自己又去後院,将馬車上裝着藥材和糧食的竹簍,以及兩人背着的包袱送到樓上的廂房裏放着,而那些火爐瓦罐等就留在車架下了。

啼莺在牆邊安靜地坐着,現下無事可做,便聽着客棧裏的人閑談。因為快到飯點了,陸陸續續有人從門口進來想要打尖,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多。啼莺正凝神聽着這些個街坊消息,不多時,冷予瑾就放好了東西,返回來坐在他的對面。

冷予瑾瞧他一副認真的模樣,便出口問道:“你在聽什麽?”

“他們在說城東的鐵匠要娶隔壁賣花的寡婦,正找了媒人上門說親呢。”啼莺答道。

說這個事的那些人其實和啼莺他們隔了一桌,但無奈這些幹粗活的漢子們嗓門大得很,幾乎半個客棧的人都聽到了。而正鄰着他們的這一桌,坐了三個書生打扮的人,也同樣聽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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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怎麽說我朝越來越不講禮義廉恥了呢。”其中一位寶藍色衣着的書生說道,“現在寡婦都能風光再嫁了,道德敗壞呀。”

坐他右手側的天青色衣着的書生好像并不贊同,他委婉地說:“一個女人家還要帶孩子,日子是難過了些。像他們這樣讨生活的人,不必拿我們讀書人的禮教去要求。”

寶藍書生想了想,笑了一聲,說:“也是,鄉野來的粗鄙之人,也不懂什麽叫禮義廉恥。”

坐在他左手側的梅青色衣着的書生眼睛一亮,立即跟着說:“這寡婦再嫁又不稀奇。最近江湖上發生了件稀罕事,那才真叫不知禮義廉恥呢。”

天青書生皺眉道:“你又去跟那些江湖客厮混了?明年就要大考,怎麽不安心讀書?”

“哎喲,好哥哥,難得出來跟你們一起吃個飯,你就別念我了。”梅青書生連連讨饒。

寶藍書生似乎對這些不知禮義廉恥的事很感興趣,并沒有跟着天青書生一起說教,反而問道:“賢弟,什麽江湖傳聞,說來聽聽。”

梅青書生見可以轉移話題,立刻答道:“就是那個鼎鼎有名的逸龍山莊啊。”

聽到逸龍山莊這四個字,啼莺不由得緊張了起來,放在腿上的手抓緊了長袍的布料。冷予瑾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不動聲色地挪動了一下位子,擋在了啼莺和梅青書生之間。但是,他能擋住視線,可擋不住那邊傳來的聲音。

“龍莊主請了各路豪傑去山莊吃他的新婚酒宴,好不熱鬧。跟我關系不錯的陸大哥也跟着前輩去了,前一日他回來後就告訴我了,第一手消息。”梅青書生故意賣弄玄虛地說。

“新婚之夜,新郎還沒有入洞房,在酒宴上應酬着呢,結果城中護衛來報,新娘在喜房裏病倒了。第二日,龍莊主就發了賞金榜,為了醫治他的莊主夫人,重金尋神醫冷面閻王的下落呢。”

寶藍書生很是不滿意,他說:“這有什麽不知禮義廉恥。龍莊主對發妻如此癡心,倒是值得一贊。”

梅青書生笑了兩聲,譏諷道:“值得一贊?這龍莊主去年冬天起就張榜尋醫為莊內某俠士解毒,兩個月前有人揭榜後才沒有再發榜。接着他便匆忙成婚,新娘叫什麽來着,總之不像是真名,新婚之夜竟然病倒,還非要尋神醫。請好生品品吧。”

寶藍書生仔細想了一想,驚道:“你是說……新娘是那位中毒的俠士?男的?”

“陸大哥他們都是這麽猜的。”梅青書生點頭道,“可惜原來張榜時就沒公布那位俠士的姓名,到不知是誰這麽‘好福氣’,龍莊主藏得也太嚴實了。”

“啧啧,這些江湖人啊……”寶藍書生聽得高興了,卻還要感嘆幾句世道敗壞和不知廉恥的酸腐之語。

天青書生一直默不作聲,端着茶杯細細抿着。他早就注意到了隔壁桌,背對着自己這桌坐着一位佩劍的俠客,在聽到逸龍山莊的名字時,身形還動了一下。可惜與自己同行的這兩個呆子,一個說得興奮,一個聽得高興,全然沒有注意到,他也不好提醒。

這江湖傳聞已經偏離了原來的事實,雖然猜到了龍亦昊娶的是男妻,卻沒猜對人。沒有聽到自己或者冷予瑾的真名,啼莺的确松了口氣,只是這心裏仍然不免有些不适。

男子嫁人有違常理,不知禮儀廉恥。這兩人嘴裏嚼着的,腳下踩着的,可不正是啼莺他這種愛慕同為男性的人麽。

冷予瑾見啼莺神色黯淡,也跟着覺得不高興了。他想也不用想,便要去教訓那三人。他轉身擡腿,在板凳上轉了個面,看向鄰桌的三人,擡手按住了自己的佩劍。

他坐的這一側,正對面就是寶藍書生,于是冷予瑾盯着對方的雙眼,用他們三人能聽見的聲音問他:“你剛才說了什麽?”

寶藍書生被吓了一跳,閉上了滔滔不絕的嘴。他定睛一看,對面坐着的竟然是一位帶劍的武者,剛才看背影還以為只是個赤手空拳的打手。這人面色兇惡,手上還按着劍,吓得他連茶杯都拿不住,直接摔到桌上,茶水淌了出來。

“我我我……”他急着想解釋,卻連話也說不清楚,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說的哪句話惹怒了對面這尊煞神。

天青書生看着結巴的寶藍書生和臉色煞白的梅青書生,又嘆了口氣。他雖然認為讀書才是正道,習武是入了歧途,但他也有自知之明,從不敢惹這些江湖人士。如今見同書院的兩位頂不上用,只能自己來打圓場了。

“大俠息怒。他們只是愛高談闊論,并無壞心。若是剛才哪句話說得不對,我在此向您賠罪了。”說罷,天青書生還擡手作了一揖。

不過冷予瑾一聽聲音便知道,這人并不是剛才說風涼話的兩人之一,反倒是開始幫寡婦說話的那位。于是他的目标更明确了,視線在寶藍書生和梅青書生兩人之間來回巡視。

冷予瑾毫不理會天青書生的道歉,只對這兩人說道:“你們自己說。”

梅青書生仗着自己跟江湖人混過,壯着膽子,梗着脖子說:“你、你唬不到我。我可是認識好些江湖人的!”

那寶藍書生也反應過來了,他說話雖然沒有底氣,但好歹說能完整了:“對!你別唬人。你要是傷了我們,可是要罪加一等的。”

冷予瑾反問:“是嗎?”

冷予瑾的話音剛落,寶藍書生剛才掉在桌上的茶杯應聲而碎。三位書生心頭一跳,連忙去看那只碎掉的杯子,只見碎片之間有一根銀針插入了木桌中,目測刺進了一半有餘。他們後怕不已,轉頭去看冷予瑾,卻實在想不通他是何時出的手。

冷予瑾表情未動,問道:“怎麽了?”好像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似的。

三位書生四下張望,發現其他人完全沒有意識到這裏發生了什麽,不由得更為惶恐懼怕。這人出手這麽快,恐怕等他們三人屍身都涼了,還沒有人發現出了事。人都死了,又沒有旁人目證,還說什麽定罪不定罪的!

天青書生很是焦灼,莫非自己今天就要被這兩個蠢蛋給拖累死了嗎?而寶藍書生和梅青書生則徹底認慫了,他們兩人面無血色,顫抖着手抱拳讨饒。又不敢大聲說話,怕激怒這位出手不見影的煞神,只壓着聲音不停道歉。

他們不知道具體是哪句話才惹了禍事,只以為是他們談論中貶損江湖人不知禮教,所以只好接連往外說着類似“都是我們瞎說的”、“我們無知”、“我們嘴賤”等等籠統的話語。

冷予瑾不怒不喜地聽着,直到他們再也找不出話來說了,才一點頭,用手指了這兩人,說道:“你們兩個,對天敬一杯茶喝了,保證以後不再亂說話。”

寶藍書生的茶杯已碎,桌面上只有梅青書生和天青書生的茶杯。可是,在目前情況下,寶藍書生又怎麽敢挑剔,伸手奪過天青書生的茶杯,和梅青書生一道對天敬茶起誓。兩人将茶水喝了,還怕冷予瑾不滿,将杯子翻轉過來,以示心誠。

然後冷予瑾便不管他們了,轉身回來,看向啼莺。那三位書生見他轉身,立刻離開座位,将銅錢扔給掌櫃,趕緊跑了。店小二正走過來給冷予瑾這桌上菜,見這三人跟見了鬼似地逃跑,好生奇怪。

啼莺見冷予瑾看向自己,礙于店小二正在桌邊,只抿嘴笑了一下,說道:“謝謝。”

作者有話要說:

師父給啼莺出氣!有些人就是對別人太刻薄了,該讓他們吃點苦頭。人是逃跑了,不過還沒完。

寫的時候才發現,師父的神醫人設,不好寫特別爽的打臉。就算他想狠,啼莺也不敢讓他狠T.T

今天排上榜單了,希望能有更多的人來看呀。謝謝追文收藏和留評的小天使們=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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