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我說的都是什麽鬼話!啼莺說完就恨不得将剛才那句話給吃回來。什麽叫自己的膽子大?神醫的笑容根本不吓人啊,可不能讓他又誤會了。

啼莺正想着要說些什麽補救,就見冷予瑾轉過身來,面向自己,緩緩勾起了嘴角。可是随着嘴角上揚,他的眉頭卻深深皺了起來,眼睛也往裏擠。他越是努力想要笑,眉眼就越是兇惡,看起來像是與人有着深仇大恨似的,這陰狠的笑容的确吓人。

這回啼莺真是吓到了,不過他随即反應過來,連忙說:“冷大夫,笑的時候不要皺眉,不要眯眼!”

冷予瑾本以為啼莺又會被自己吓懵,可他不僅沒有,反而開始指揮自己。神使鬼差地,他竟然照着啼莺的話去做,努力地想要展開眉頭,睜大眼睛。可是這樣一來,他的表情就更古怪了,眉毛擰着往上擡,眼睛瞪得極大,還有僵硬的嘴角,組合起來十分可笑。

啼莺看着,實在沒有忍住,大笑了起來。可是他半個下巴都泡在藥湯裏,這一張嘴,藥湯就灌進了嘴裏。嘗到嘴裏的苦味,啼莺連忙将藥湯吐出,還皺着臉呸了好幾下。

唉,讓你笑話神醫,倒黴了吧。話說……神醫不會又生悶氣了吧?啼莺揉了揉嘴,然後擡頭偷偷看向冷予瑾。出乎意料的是,冷予瑾此時沒有生氣,反而再次眉目舒展,神色柔和地笑了。

“就是這樣!”啼莺有些激動,甚至探出了半個身子,指着冷予瑾說,“這樣笑就對了!”

誰知,冷予瑾立時嘴角一收,又蹙起了眉頭,喝道:“別亂動!”

想到冷予瑾對醫治之事十分較真,容不得一點差錯,啼莺連忙又坐了下去,将自己好好地泡在藥湯裏。

他算是想明白了,為何冷予瑾會錯以為自己笑起來吓人。當他有意想做出笑臉時,因為太在意所以用力過猛,眉眼的不協調讓他看起來更兇狠。而自己所見的這兩次,他不注意間便舒展了眉眼,自然而然的笑容一點也不吓人,十分好看。

“冷大夫。”啼莺見他恢複了平常的面無表情,便又大起膽子與他說話,“你笑起來真的好看。我是說,自然流露笑意的樣子,不是刻意做笑臉的那種。”

冷予瑾沒有應聲,顯然沒有信他的話,仍是無表情地盯着他看。于是啼莺又想起剛才那一幕,對方很努力在做笑臉,而自己卻大笑起來,頓時十分心虛。

“我……我說的是真的,絕對不是在哄騙你。”

啼莺就差賭咒起誓了,只恨剛才手邊沒有銅鏡,不能直接舉到冷予瑾面前讓他看清楚。想到這裏,他忽然有了個主意。

“我待會兒拿紙筆畫給你看。真的,你要信我。”

看着啼莺又急切又陳懇的模樣,冷予瑾雖然不信他說的什麽笑起來很好看,但至少信了他不會被自己的笑臉吓到。就算啼莺是在哄他開心,他還是得了些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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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予瑾最後還是順了啼莺的意,說道:“不用畫了,我信。”這藥浴泡的時候人是精神,但之後卻會使人乏力,待會兒可不能再讓啼莺瞎折騰了。

他本以為這就算鬧完了,沒想到啼莺安靜了一會兒後,又小聲念了句:“這下真會有寡婦看上你了。”

“林七。”

聽見冷予瑾沉聲念出自己的全名,啼莺識相地乖乖閉嘴,調轉視線,裝作自己在看一旁隔着浴桶與房門的小屏風。

冷予瑾又能怎麽辦呢,他很清楚啼莺有時就愛胡思亂想。與這人相處,有一點煩,有一些無奈,還有九成的開心。他沒見過比啼莺更有意思的人了。這人說出的胡話,露出的表情,做出的反應,都讓他心裏高興。

他不是不想笑,只是怕自己的笑臉吓着啼莺,才一直硬忍着,故意板着臉。剛才,他見啼莺明明害臊到捂臉逃避,卻立刻被糖丸勾走了心神,實在是有趣,于是一時沒有忍住,破功笑了出來。

可是啼莺沒有被他吓到,還執意說他笑起來好看……或許,以後不需要在他面前故意板着臉忍住笑意了。冷予瑾兀自思索着,沒有注意到啼莺又偷偷地将視線投轉到了自己身上。

啼莺本來只是想确認一下冷予瑾有沒有消氣,看過去卻發現沉思中的他目光柔和,即使臉上仍然沒有多餘的表情,看起來也比平常更面善了些。

真好。啼莺想着,然後閉上了眼,縮進了浴桶裏,安靜地泡着藥湯。

半個時辰的藥浴之後,店小二送來了溫水,啼莺洗淨了身上的藥汁,便換了裏衣,躺進了床的裏間。前兩次投宿都是與冷予瑾同塌而眠,在馬車上也是睡在一處,啼莺大概是已經習慣了,現在連介意兩字都想不起來。

天色已經有些暗了,啼莺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入定出神的冷予瑾,便閉上眼,準備現在就提前睡了。他現在已經沒有了嗜睡的症狀,這段日子以來作息與常人沒有什麽不同,只是今天泡完的藥浴讓他感到十分困倦。

正迷迷糊糊地即将入睡時,一陣猛烈的敲門聲驚醒了啼莺。他睜開眼,仔細一聽,便聽見門外有人拍着門喊“大俠”,還有店小二在說“大爺我求你了,別這麽鬧啊”。

因着沒有點燈,室內昏暗,啼莺看見桌邊的黑影動了動。知道冷予瑾已經結束了入定,又起身走向房門,啼莺也就不多做動作,躺在床上聽着。

冷予瑾打開門,外頭吵鬧的聲音立刻就停了下來。他看着門外兩人,一位是想攔人沒攔住的店小二,另一位是晚飯時見過的天青色衣着的書生。

“哎,客官,對不住啊,我實在攔不住他。”店小二神色戚戚,就怕這位面色不善的武者會拿自己出氣。

啼莺剛要入睡休息,就有人在門外大吵,冷予瑾的确是不高興的。此時見了來人,他立刻就知道是怎麽回事,倒也不至于遷怒于店小二。

于是他對店小二說:“無事,你去忙吧。”

等店小二下了樓,天青書生才敢開口說話:“大俠,求您放過他們吧!”

“我不是已經讓你們走了麽。”

“哎,這可怎麽說……”天青書生十分着急,“他們回去後上吐下瀉,現在全都癱倒在床,動彈不得了!”

“這與我有什麽關系?你該去找大夫。”

天青書生也知道自己此行十分魯莽,因為那兩人是回家後才開始發作,他沒有證據指認是這位江湖武者做的。但是,他們三人晚上吃的東西相同,卻只有那兩人犯病,怎麽想都是得罪了這人的緣故。

他只好繼續求道:“大夫只說是腹瀉,可是、可是……”他見識了這位的厲害手段,便猜想是他偷偷下了毒,肯定不止腹瀉這麽簡單,只怕那兩位同院最後真送了命去。

冷予瑾見他神情焦灼,問道:“事情又不是你惹出來的,何必來攪這趟渾水?”

天青書生見冷予瑾态度有所松動,立即答道:“我與他們同院一場,總不能真的束手旁觀。他們是說了胡話,大俠生氣也是應該。不過他們也得了教訓,還請大俠高擡貴手。”

這人有勇有義,也比較明事理,冷予瑾不想為難他,便說:“他們離去後,說了我許多壞話吧。”

天青書生一愣,想起之前他們離開客棧後,那兩人如何咒罵這位武者,之後他們去別處用了飯,各自回家後不久他便聽聞兩位同院出了事,不由得心裏大驚。

“大俠,你……”他張着嘴,卻說不出話來。

冷予瑾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你們讀書人總講禮義廉恥。可是,他們連自己對天敬茶發的誓都忘了,老天不該罰他們?”

天青書生為這兩位同院感到十分羞愧,臉都漲紅了,支吾了一會兒,還是咬牙道:“大俠,即便如此,他們也罪不該死啊!”

冷予瑾反問他:“誰說他們該死了?”

天青書生一愣,随即喜上眉梢,追問道:“那大俠是願意給他們解藥了?”

“沒有。”冷予瑾眼見着這人表情幾度變換,接着說,“就按大夫說的腹瀉治,第三日就好了,要什麽解藥。”

天青書生聽得發愣,冷予瑾将他一推,猛地關上了門。他在門口徘徊了一會兒,還是不敢再去打擾,垂頭喪氣地離開了客棧。

啼莺一直在裏頭聽着,大概是因為好奇,所以連困意也沒有了。聽到關門聲,他便撐起身用眼去尋冷予瑾,此時對方正好從懷裏拿出夜明珠來,一眼就瞧見了。

“冷大夫,那人是之前的書生?”

“嗯,是沒有瞎說話的那位。”冷予瑾說着,用夜明珠照路,走到床邊坐下來,與他繼續說話,“吵醒你了?”

“沒有,我還沒睡。”啼莺答道,有些擔心地問,“那兩人……是怎麽回事?”

他是感激冷予瑾為自己出氣,但不想他真的為了幾句話就下狠手。不過他心裏覺得冷予瑾應該只是吓唬他們,說不定是那位書生自己誤會了什麽。神醫是為了救世而入世,本不該沾上這些事,還是自己拖累了他。

“你放心,真的只是腹瀉。我料到他們就算面上服軟了,心裏肯定不服,才下了自己特制的瀉藥。這些人嘴上道歉容易,沒有切膚之痛,轉頭罵幾句就忘了什麽叫禍從口出。”

聽到冷予瑾的解釋,啼莺也放了心,總算沒髒了神醫這雙救人的手。接着,他又有些好奇,從與他們說話到那三人逃跑,除了投擲一枚銀針刺碎茶杯,冷予瑾也沒有別的動作,之後也一直與自己在一處,又是怎麽做到僅讓那兩人腹瀉的?

“那瀉藥是怎麽下的?”

“趁他們三人去看碎掉的杯子時,我向剩下的兩只茶杯裏投了這種制成針的瀉藥。”

冷予瑾說着,還從懷裏拿出了一個小盒,打開來讓啼莺借着夜明珠的幽光細看。小盒裏面整齊排列着與繡花針一般長、與茶梗一樣粗的藥條,若是放入茶杯中,就算細看說不定還會誤以為是茶渣。

“那兩人胡亂道歉時,我便讓他們一直說,就是在等這瀉藥化開。”

所以,擊碎茶杯不僅是吓唬他們,還是聲東擊西的策略。神醫讓那兩人敬茶起誓時,他們拿的是自己人的茶杯,不會起疑,事後雖然猜到了,但也沒有證據。啼莺想了一遍當時的場景,不由得佩服冷予瑾在瞬間就做出了如此安排。

“高明。”他贊了一聲。

誰知冷予瑾卻誤會了,他說:“瀉藥和迷眼沙是行走江湖的必備之物,算不上高明。”

看他說這話一本正經的模樣,啼莺忍不住笑意,又問了一遍:“瀉藥和迷眼沙?”

“是,不過我不帶迷眼沙。”

“為什麽?”

冷予瑾說得平淡,聽來卻十分傲氣:“因為其他人的輕功都追不上我。”

作者有話要說:

明明心裏有對方,卻互相不知情,甜甜的誤會真好吃,吧唧吧唧。

感謝一直陪伴着我的小天使們,還有新來的小天使們,你們的收藏和評論也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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