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日,兩人吃過早飯,啼莺喝過藥,他們便架着馬車離開了郡城。

那兩位腹瀉了一整晚的書生,根本不敢讓家人知道這件禍事,在家躲了三天。他們手裏沒有證據,只怕找上門去,又要被人暗中算計了。而天青書生為這兩人所為而羞愧,三日閉門不出苦讀聖賢之書。這三人全不知道冷予瑾他們已經離開了此地。

之後又過了七日,經過了二十來日的趕路,兩人已經來到了綏州境內。冷予瑾駕車去了最近的一座縣城投宿,為啼莺進行第四次藥浴。這四次藥浴的效果都還不錯,這一回出了城,在路上行了兩日之後,啼莺已經完全可以自食其力了。

于是啼莺不再讓冷予瑾替自己煎藥熬粥,要求由他自己動手。隔日路過小鎮時,他便去市集上買了些調料和易儲存的蔬菜與熏肉,包下了路上的一日兩餐。除了熬什錦粥與烤土豆等常見吃食,偶爾還利用路邊的野菜做點花樣。

冷予瑾也不攔着啼莺幹活,既然他自己願意,多活動一下對身體恢複很有好處,而且他也樂于今後不用再見火光。無論啼莺端來什麽,冷予瑾都接過來吃得幹幹淨淨。說實話,這些簡單的快速出爐的吃食,也比他做的粥和帶的幹糧好吃多了。

綏州多山多水,大小湖泊與蜿蜒河流沿着山脈分布,當朝最出名的一副山水畫卷便是畫的綏州之景。今日他們剛從山路上下來,便來到了一片湖區。

冷予瑾駕着車,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心裏一動,便停下了車。啼莺不知為何停車,便掀了布簾出來,看見冷予瑾站在湖中露出的岩石上,提着已經出鞘的劍,凝神往水裏看。

啼莺正疑惑他到底在看水裏的什麽,就見冷予瑾神色一凜,猛地一劍刺入水中,再一擡手,那柄絕世名劍上竟插着兩條碩大的湖魚。

立于湖上的俠客身形挺拔如松,手裏的墨黑色烏金劍在陽光下泛着金光,多麽令人神往的景象,偏偏被兩條肥魚給壞了氣氛。

一時間,啼莺有些頭暈目眩。這可是白衣劍仙贈與冷予瑾的佩劍,江湖聞名的寶劍,冷予瑾平日裏寶貝到時刻不離身,怎麽能用來叉魚!

那邊冷予瑾叉起了魚,用手将兩條魚取下來遠遠抛至岸上,接着運起輕功從水面上點過,也回到了岸邊。然後,他苦惱地看了看魚,又看了看劍,站在原地不動了。

啼莺瞬間便看懂了冷予瑾的意圖,他竟然想用白衣劍去剖魚!啼莺也顧不上頭暈不暈了,連忙大聲喊道:“冷大夫!”

好在兩人之間距離不遠,冷予瑾聽到聲音後回頭看他,眼神純質,語氣略帶遺憾地說:“我沒剖過魚。林七,你會嗎?”

“我會,我會。”啼莺一邊說,一邊示意他不要動劍,“你将劍收好,我拿小刀來。”之前在小鎮上買食材時,他也買了一把小刀,方便削皮切菜。

冷予瑾略一點頭,将劍身往湖水裏一攪,洗去了上面的魚血。然後他揮劍一甩,再屈指一彈,劍身便幹淨清爽,被他收入了劍鞘。

啼莺拿着陶碗和小刀過來,挽起了袖子蹲在湖邊,仔細刮淨剖了兩條魚的鱗片,切掉魚鳍和魚鰓,剖開了魚肚後掏出內髒扔進了湖裏。然後他将兩條魚用湖水仔細洗過,放進了陶碗裏,又将小刀也洗淨了套上刀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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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就跟師父吃得簡單素寡的冷予瑾,還是第一次見人剖魚。他很感興趣地蹲在啼莺身邊看他動手操作,對方每做一步,他都要問一句。啼莺倒也耐心,一邊剖魚,一邊認真答了他的每個問題。

剖完了魚,啼莺轉頭看着身邊的冷予瑾,還是忍不住好奇,問道:“冷大夫,你不是很寶貝這把劍麽?”

“是啊。”冷予瑾擡手按住了白衣劍的劍柄,理所當然地說,“師父所贈,我當然珍視。”

啼莺更加疑惑了,他說:“既然珍視,為何要用劍叉魚?殺雞焉用牛刀,更何況是這樣一柄寶劍,不覺得委屈了它嗎?”

冷予瑾卻答:“師父說過,物盡其用,便是珍視。”

“可……”

“我癡心醫術,學武不過防身。師父知道我不喜江湖比試與打殺,從不盼我成為劍仙第二。他贈我寶劍,是給我留個念想。”冷予瑾說起白衣劍仙,眼神語氣具是柔和,“出師那天,他對我說,劍道不在劍身,而在人心,日後不必将白衣劍當做寶劍,只當是件趁手的工具,物盡其用,便是珍視。”

啼莺聽得直發愣,內心裏的小人已經在為白衣劍仙瘋狂鼓掌。

他見過許多武者俠客,無一不是對兵器名錄如數家珍,說起白衣劍也都是欽慕與垂涎。除了劍仙的唯一弟子,竟無人知道劍仙本人早已放下了有形之劍,而去追求他內心的劍之大道了。這樣的人,真正當得起劍仙之稱。

“我受教了。”

啼莺剛說完,便被冷予瑾拍了一下頭。然後冷予瑾端起了地上裝着魚的陶碗,起身後也将啼莺拉了起來。

“走吧,吃魚去。”

啼莺連忙跟上,和他說話:“待會兒我拆了魚頭熬湯煮粥,然後将魚肉烤香了吃,如何?”

“好。你多吃些。”

兩人吃過了烤魚和魚粥,便又繼續駕車上路。因着不在山中,沒有山風的寒意侵體,冷予瑾便同意啼莺坐在車門邊看風景。啼莺挑着唱綏州山水風景的民間歌謠來唱,這些歌謠冷予瑾也聽當地人唱過,很是熟悉,不時也跟着他哼上兩句。

唱了一會兒,啼莺忽然想起來,自己跟着神醫走了二十來天,竟然還不知道兩人的目的地。這馬車一路朝西南走,兩人從柊州來到了綏州,他也就無知無覺地跟來了。

“冷大夫,我們最後是要去哪兒?”

“去鼓岩山。”

啼莺睜大了眼,問道:“是帝王祭天的鼓岩山?”

綏州有個鼓岩郡,就是因為境內有鼓岩山脈而命名。鼓岩山脈主山的山頂,有一塊巨石,天然形似祭祀用的大鼓。有傳聞說,若以錘敲擊,凡人聽不見鼓音,但此音上可至天,下可入地。所以沅國每一任帝王繼位時,必會來此祭祀天地。

雖然山頂已經被官兵重重封鎖保護,閑雜人等不可靠近,但這面石鼓十分巨大,就算在山腳下也能看見。不少文人雅士和江湖俠客慕名而來,只為看一眼這個天賜奇景。啼莺從游記裏看見過對鼓岩山的描述,一直心存好奇。

冷予瑾點頭道:“是,不過不是主山。我想在山脈附近尋一個小鎮住下。”

“我真想親眼看一看鼓岩是什麽樣子的。聽說特別大,在主山下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啼莺有些向往地說。

“等你身體好些了,我帶你去看。”

啼莺心裏熨帖,對他道謝:“謝謝。”

馬車沿着河邊的道路繼續前行,此刻日頭正好,五月的暖風吹在臉上,讓啼莺感到十分舒适。一只飛離了金絲籠的鳥兒,在綏州的山水之間縱情而歌。

同是五月暖陽,可這陽光卻照不進逸龍山莊這座金絲籠。

新婚之夜新娘被擄走一事外人不知,龍亦昊離席時是以新娘病倒為由,後來又讓山莊內的管事匆匆送客。他自己用輕功追下山去,可實在比不上神醫的功力,追到了山下也沒有看到人影。

下山只有一條路,尚可一追,可山腳往外卻四通八達,實在無法辨別神醫帶着啼莺去了何方。無法,他只得返回山莊。第二日,他便向江湖發榜,稱新婚妻子病重,急求神醫冷面閻王的下落,凡提供線索者,經查證屬實皆有重賞。

十餘天後,他得知冷予瑾救治縣令之事,帶人去縣城查證。官府不肯透露消息,倒是在客棧從小二處打聽到了線索。的确有位姓冷的武者路過此地,同行的是個病弱公子,明面稱師徒,卻住在同一間廂房,這公子還需服藥與藥浴。

聽着小二的描述,龍亦昊心中情緒複雜。喜的是那人真是神醫願救啼莺。怒的是他的新婚妻子竟與其他男人同睡一榻。哀的是自己讓啼莺受此之苦。懼的是日後或無法尋回啼莺。

這縣城在山莊的南方,卻不好判斷神醫之後往哪個方向走,龍亦昊派了人往東南、正南和西南三個方向去查探。又花了近十天時間,雖然不知兩人去向,探子卻帶回了新婚當日啼莺所穿的喜服與首飾。雖然喜服物歸原主,但可以提供線索的人早就不知所蹤了。

那日冷予瑾将喜服扔下山崖,過了幾日後被山崖下獵人發現。這獵人見喜服上多有金絲珠寶,還裹着些首飾,知道是值錢貨色,便将喜服和首飾拿走,到縣城裏當了。當鋪主人與江湖人略有來往,當晚檢查今日所獲時,發現其中一件飾品上有逸龍山莊的徽記,這才将東西物歸原主。

龍亦昊拿着這件喜服,紅色的緞面上用金絲繡出了各種吉祥如意的紋樣,恍惚間似是回到了新婚之夜。頭罩喜帕的啼莺在仆人們的攙扶下與自己拜堂,一拜天,二拜地,三對拜。在啼莺被送去喜房之前,自己還低聲與他說過話,誰知這就是分別。

他将喜服和首飾放回了喜房當中,在桌邊坐了下來。

這房間裏的時間從婚宴那晚起就靜止了,床上仍是紅被,臺上仍是紅燭,窗上仍是紅紙,連桌面上放着的兩杯合卺酒也沒有被動過。

龍亦昊摸着酒杯上的紋路,看着床上放着的喜服,他問:“啼莺,你還會回來嗎?”

不會的,他已經對自己死了心,就算醫好了所中之毒,他也不會回來了。

龍亦昊還記得之前的一個夜晚,因心中難受無法自抑,他忍不住對啼莺傾吐了愛意,但得到的回答卻是謝謝。這個深愛自己的人,被自己傷得如此之深,已經不信自己會愛上他了。

過毒之後,他終于明白自己愛着啼莺,也是真的後悔了。可是這有什麽用,老天不會讓時間倒流,再給他重新選擇的機會。

這場婚禮,不過是啼莺在死別之前送給自己的最後溫柔。

如今死別成生離,他還要感謝老天,給了啼莺一條生路。

作者有話要說:

啼莺跟着神醫以後有好日子過。本文是有點慢熱啦,就是想讓啼莺和冷予瑾多互動多相處!

龍亦昊是那種溫柔的人渣,所以虐他也就用磨石慢慢虐。餘生活在後悔與抑郁當中,當然會折壽= =

今天是2017年12月31日,今年的最後一天,感謝追文收藏和留評的小天使們,祝你們來年也順心如意!

特別感謝[水衡]和[仃零]兩位小天使,你們從開文就留評鼓勵我到現在,真的很暖很暖,愛你們=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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