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馬車又行了半月,五月下旬,兩人來到了鼓岩山所在的山脈附近。

冷予瑾尋了一個建在河邊的小鎮,名為青茶鎮。該鎮離鼓岩郡的郡治不遠,是鼓岩郡內聞名的富庶之鎮。綏州居民愛飲茶,而青茶鎮便是以制茶而聞名。鎮上大戶在附近建有茶園,而小戶也有幾畝茶田,真是家家戶戶都種茶。

冷予瑾花了百餘兩銀子買下了鎮內一處空置的三合院落,又添置了一些家具日用,便與啼莺在此地住下了。由于院落較大需要人灑掃打理,加上其他考慮,他便雇了一位名為陳餘的健壯漢子來家中做雜役。

這套一進的三合院落,正房坐北朝南,共有三間室,中間為堂屋,東西兩間被冷予瑾布置成了寝室,他自己住東間,西間給啼莺住。東西廂房各有三間室,東廂房旁有廚房,西廂房旁有更衣室。因房屋多,他讓陳餘住進了西廂的一間,空出來的耳房便用作了雜物間。

操持完這些,也花了兩日時間,倒是有些耽擱了啼莺的第六次藥浴。不過有了自己的住處後,比起在客棧裏,無論是煎藥還是入浴,都要方便得多。

小鎮上的醫藥鋪缺了幾味藥材,好在小鎮與郡城不遠,冷予瑾便獨自策馬去城裏買齊了藥材,順帶打包了一份城裏飯館中的燒雞回來。因為不願見火光,他交待了陳餘如何煎藥,便提着食籃去了正房的西寝室。

啼莺的身體狀況已經好轉了很多,除了身體裏偶爾會竄起隐約的針刺感,平日裏生活已經沒有什麽大礙。他的手腳有力,可以自由行動,不需要他人攙扶。他的嗓子也已經恢複,說話唱歌再聽不見嘶啞之音。只是他的面色仍略帶蒼白,不過總比之前要好上幾分。

正因為身體好轉,他的腸胃也比之前好上許多。之前他若進食,需要以米粥與蔬菜為主,适當補充葷食還得注意少油膩,要麽白切要麽素烤。現在,除了生寒的食物,他吃東西便沒了忌口。

如今兩人已經安頓下來,想着啼莺這一個月以來吃得寡淡,總共也就嘗了幾次葷腥,冷予瑾便買了這只燒雞回來。綏州人嗜辣,但考慮到啼莺長年生活在柊州,可能不适應辣味,冷予瑾沒讓店家給燒雞上辣油,只抹了鹹香的醬汁。

冷予瑾提着食籃敲門的時候,啼莺正在房裏看書。早上吃過飯,冷予瑾便出了門,他一人也無事可做,便将正房三間都打掃了一遍,閑下來後就回房休息。好在前兩日購置家具日用時,也添置了一些游記話本,他便拿來翻看,打發時間。

聽到敲門聲,啼莺放下書冊,起身去開門。其實他的房門并沒有落鎖,不過親自去開門迎接,要顯得尊重些。他對食物的氣味很敏感,這門一開,便聞到了極香的油鹽味。

“冷大夫你回來啦!”啼莺打過招呼,偷偷地去看他手上提着的食籃。

其實他很愛這種味重的油膩食物,可能是小時候餓怕了的緣故,愛甜食愛葷菜愛油鹽,凡是吃了易發胖的都是他的心頭好。原來在小倌館裏他的飲食被嚴格控制,離開那裏後,他也只敢偷偷地吃一點,就怕發胖之後更讓人看不起。

不過以前好歹還能偷偷吃一點,可自從過毒之後,他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吃過連氣味都這麽油膩的食物了。如今聞到這麽誘人的香氣,真是勾得他口中不斷生津,饞得很。

冷予瑾很快就注意到他看向食籃的熱切視線了,所以也不說什麽客套話,單刀直入道:“我買了燒雞,走,去堂屋裏吃。”

“好呀!”啼莺應聲,高高興興地跟着冷予瑾去了隔壁的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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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予瑾将食籃放在桌面上,打開蓋子,揭開包着烤雞的油紙。這油紙一揭開,油膩的鹹香氣味頓時盈滿了整個堂屋。燒雞應該是剛出爐沒多久,烤成了金黃色的皮上,刷着色澤像蜂蜜一般的醬汁,混着烤出來的油,沿着雞肉往下滴。

啼莺傾身看過去,無意識地咽了一下口水。這看起來太好吃了!

冷予瑾在桌邊坐了下來,他見啼莺嘴饞的樣子,覺得自己臨時起意買回燒雞做得很好。又見他遲遲不動手,問他:“怎麽不吃?”

“啊?我、我去拿碗筷。”

啼莺回過神來,正要轉身去廚房,卻被冷予瑾攔了下來。

“不必費事。”說着,冷予瑾直接上手,撕下一只雞腿,然後塞到了啼莺手中,“吃吧。”

捧着這只油乎乎的燒雞腿,啼莺有些不知所措。可以嗎?我真的可以這麽粗魯嗎?神醫不會覺得這樣很難看嗎?

可是,這是神醫親自給我撕的雞腿呀,還要什麽碗筷!如此想着,他美滋滋地吃了起來。

“怎麽樣?”冷予瑾問他。

啼莺咽下嘴裏的肉,答道:“皮脆肉嫩,醬汁入味,好吃!”

太久沒有吃這麽油膩味重又好吃的東西了,啼莺心中十分感動。想想一個月以前還以為自己要死了,沒想到現在竟然還能吃到這麽好吃的燒雞,活着真是太好了。

他很快就将手裏的雞腿吃了個幹淨。将剩下的骨頭放在桌上後,他看向食籃,本想再吃一塊雞肉,才發現燒雞只少了一只雞腿。

他看向冷予瑾,問道:“咦?你不吃嗎?”

“你吃就好。”冷予瑾說罷,又伸手撕下另一只雞腿,放到了啼莺手中。

“這怎麽好!”啼莺哪裏敢自己一人獨霸兩只雞腿,說着便要将手裏的雞腿還回去。

冷予瑾拒不接受,将自己的手背了過去,語氣如常地說:“我想看着你吃。”

“嗯?”啼莺聽着這句話,總覺得有點不對勁。神醫這是……什麽意思?

冷予瑾不知道自己說的話有些暧昧,見啼莺一臉不解,便又補充道:“你吃東西的樣子很有趣。”

有趣?這個詞瞬間打斷了啼莺腦中的胡思亂想,他十分尴尬地撇開視線,動作僵硬地撕吃着手裏的雞腿,不敢去看冷予瑾。他心裏的小人抱頭亂竄,指責他怎麽可以用自己的龌龊心思去玷污神醫。

這邊啼莺只顧埋頭吃東西,而那邊冷予瑾卻安靜地看着他進食。冷予瑾雖然不得小動物親近,但也有那麽一個例外。有一只食鐵獸在小時候被他救過,之後就會時不時來藥廬裏玩耍。冷予瑾給它喂食的時候,它也像啼莺這樣,埋頭苦吃,十分可愛有趣。

等啼莺吃完了雞腿,冷予瑾又撕下中翅和翅根,放進他手裏,不停地投喂他。啼莺也有些生自己的悶氣,不管不顧地吃掉冷予瑾遞來的每一塊肉。吃完翅膀,又吃了好些肉多的部位,他實在是吃不下了。

眼見着冷予瑾又撕下一塊肉要塞給自己,啼莺連忙擺手:“我吃不下了。”

冷予瑾這才放過他,拿着這塊撕下來的雞肉,慢慢吃了起來。

啼莺坐在一邊,還是覺得心頭有些發悶,他看着手上的油光,便找了個借口說:“我去淨手,然後去廚房幫着煎藥。”

冷予瑾一點頭,啼莺便落荒而逃,離開了堂屋。他來到廚房外,從水缸裏舀了水出來,洗淨了手,然後走進了廚房。

陳餘正坐在門邊的矮凳上,遠遠守着爐子上的藥罐,等着時辰到了去端藥,見他進來便問:“林公子,有事?”

“嗯,來看看藥好了沒。”

與陳餘打過招呼,啼莺便走到爐子旁,看着熬制着內服藥的藥罐,默默地想着心事。

他剛才猛然發現,自己竟然對冷予瑾有了不該有的期許。回想這段時間以來的相處,自己實在過于依賴冷予瑾。在他面前時常忘記克制自己,不自覺地就任性胡鬧,而他也由着自己來。冷予瑾的态度太自然了,才讓他一直沒有發現。

原來他看到一本書裏說,如果兩人同時遭遇危險,便會産生錯覺,誤以為彼此之間會有一些不同于他人的感情。在瀕死之際,冷予瑾将他從過去的死局中解救出來,而自己死心後的這一個月餘的時間裏,只有他們兩人整日朝夕相處,所以自己也産生了錯覺吧?

冷予瑾應當是沒有這個意思的,是自己又自作多情,辜負了他的善意。何況他們兩人雲泥之別,自己若是生出不該有的心思,實在是僭越了。

啼莺問自己,你是不是天生賤骨頭,沒了男人就不能活了?被龍亦昊從小倌館裏帶出來,就對龍亦昊動心。現在被神醫救了,又要對他不敬嗎?

啼莺越想越覺得難過,不自覺地就紅了眼。

陳餘一直在旁偷偷觀察他。他家有個弟弟,與啼莺差不多大的年紀,但是看起來可比他要健壯多了。雇主冷公子也交待過他,說林公子久病體弱,讓自己多照看些。現在見他看着藥罐神情難過,以為他是因病自傷,便有些同情他。

“哎,林公子。”陳餘小心地出聲勸慰道,“別難過呀。我看冷公子頗懂醫術,一定能治好你。”

啼莺閉了閉眼,忍住了淚意,總算沒有徹底丢臉。他勉強對陳餘笑了一下:“謝謝,陳大哥,我知道的。”

陳餘見了他的笑容,反而更覺得他可憐了,感嘆道:“唉,也真是苦了你了。”大好的年華,被疾病所累,換做是自己,肯定也想不開。

這句話雖然是說他得的“病”,但啼莺卻想到了自己過去坎坷的人生,也跟着嘆道:“都是命。”他孤身一人,毫無反抗之力,只能認命。

陳餘見他又要自傷了,連忙轉移話題道:“剛才我見冷公子提着一個食籃,是專門從城裏買來給你吃的吧?”

“嗯,是燒雞。”啼莺恍惚地答道。

“哦,我聽說過,城裏有家飯館叫什麽來着,春江館?燒雞這些做得特別好。”陳餘問他,“好吃嗎?”

“好吃。”

啼莺說着,想起自己只好好品嘗了第一只雞腿,後面都是胡亂往嘴裏塞了了事,實在是食不知味,不由得更加悲傷。那麽好吃的燒雞,神醫的一番心意,他竟然也辜負了!

搖搖頭,啼莺轉身離開廚房,躲到自己房裏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啼莺會這樣,也是因為過去的緣故,不自信也不敢嘗試。不過放心,下一章讓師父給他暖回來!

本章提了一下吊橋效應,但我覺得愛情從錯覺開始也沒什麽不好,錯覺只是契機,發展還是要看兩個人。

在極度失望而死心之後,有個人一直溫暖陪伴,啼莺會動心也太正常了,對吧?

正在努力寫存稿,最近總是寫得不順,現在只富餘三章半,感覺很慌張>.< 請小天使們賜予我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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