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既然書已備齊,第二日,啼莺便開始跟着冷予瑾學習。早上飯後服了藥,啼莺含着冷予瑾給他的糖丸,去了書房。他從書架上拿下冷予瑾剛才說今日要講的《神農本草經》,坐在書桌前翻看着,等冷予瑾晨練完畢後來給自己講解。
這一版的《神農本草經》共記載了三百六十五種藥材,分為上品一百二十種、中品一百二十種、下品一百二十五種,分別記于上經、中經、下經三卷。正文前是歷代整理本書的三位名家做的序,啼莺看過序言之後,将三卷的篇頭誦讀了一遍。
“上藥一百二十種,為君,主養命以應天,無毒。多服、久服不傷人。欲輕身益氣,不老延年者,本上經。丹沙、雲母、玉泉……”
心裏大致對書中列的藥材有了一個印象之後,啼莺從上經卷開始仔細讀藥材的說明與三位編者的注解。慢慢讀了幾頁之後,冷予瑾從門外進來了。
“師父!”啼莺連忙站起來,作了一揖。
“你坐着就好。”說罷,冷予瑾從牆邊提了一把椅子,擺在啼莺邊上,也坐了下來。
冷予瑾斜過身子,靠在啼莺所坐的椅子扶手上,伸手将他面前的書翻到了上經卷的第一頁。此時兩人靠得極近,啼莺能感受到對方身上因為才晨練完畢散發出來的熱氣。他穩住了心神,不露痕跡地稍微避讓了一下。
冷予瑾的手指在書頁上劃過,對他說:“今天先給你講二十種上藥,然後你自己下去熟記,隔一日我會出問題考你。若都能答上,不出錯,我再往下講。”
“好。”
啼莺應下,聽着冷予瑾的聲音在耳旁響起:“第一種,丹沙。神農言其‘味甘,微寒。’而黃帝與扁鵲卻言‘味苦’,實際上……”
花了将近一個時辰,冷予瑾才講完這前十種上藥。他講得很細,不僅僅在講藥,還從藥性出發,講了何種病開何種方時要用上這一味藥,用時又該注意有什麽配伍禁忌。
啼莺起初的确是凝神靜聽,并在心中努力記下。但連續一個時辰下來,他的注意力便有些不能集中。冷予瑾注意到了,于是便給了他一刻的休息時間。啼莺靠在椅背上,閉上眼按着自己的太陽穴。不過他才按了兩下,便被冷予瑾拿開了手。
“我來吧。”冷予瑾說着,用指腹依次輕點上他頭上的幾處穴位,告訴他對應的穴位名稱和功效,然後用力和緩地替他按摩起來。
專業的手法立刻讓啼莺覺得發緊的頭皮舒服了許多,于是他對冷予瑾賣了個乖,說道:“師父待我真好。”
冷予瑾沒有接話,只用心按足了一刻鐘。啼莺到後來已經有些昏昏欲睡了,不過休息的時間一過,冷予瑾便出聲叫他,讓他醒醒腦子,繼續講後十種藥。
又過了近一個時辰,第一次授課便結束了。兩人從書房裏出來時,午時已過,陳餘之前趕着飯點做了東西吃過了,啼莺便去廚房準備他自己和冷予瑾的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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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上米飯,啼莺轉頭去切案板上的肉,過一會兒陳餘拿着藥包進來了。
“林公子,做什麽吶?”
“剁豬肉做個紅燒獅子頭,然後再做個涼拌茄條。陳大哥要再吃點嗎?”
“不用啦,我飽着呢。待會兒煎好了藥就給你端過去。”
說完話,兩人各幹各的事。啼莺做好菜之後,陳餘還幫着他将飯菜送到了堂屋裏去。吃過飯,啼莺照例喝藥吃糖,便去了書房裏,溫習今日所學內容。冷予瑾也陪着他,在書房裏看自己買回來的書,檢查其中有無排版印刷的錯漏。
今日啼莺已經飲過兩副藥,晚上吃過飯便不用再喝了。天色微暗,啼莺點起了燈罩裏的火燭。此時若再看書則傷眼,他們兩人便在書房裏下棋。
啼莺從小便開始練棋,他記性也不錯,自認為棋藝水平屬于中上。不過與冷予瑾對弈時,他總覺得對方将自己每一步的意圖都看透了。下到中途,冷予瑾還是讓了一讓,沒讓啼莺因為劣勢太大而提前認輸。最後清盤時,啼莺也只輸了四個子。
“師父莫不是還會讀心術?”啼莺收拾着棋盤上的自己下的白子,感嘆了一句。
繼醫術、輕功、劍道、暗器之後,他今天又見識了冷予瑾的棋藝。到底還有什麽是這人不會的?就算是做菜……要是他沒有不喜火光,是不是就能開出個天下第一菜館啊?
“我要是會讀心術倒好了,真想看看你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麽。”
啼莺偷偷吐了下舌頭,打散了腦中幻想冷予瑾拿着大勺在爐竈邊颠鍋的畫面。
“行了,我來收拾吧。”
說着,冷予瑾懸在棋盤上的雙手動作極快,一只手拾起棋盤上的黑子,另一只手拾起白子,屈指一彈就準确地将黑白子分別擲進了對應的簍子裏,不一會兒就将棋子全部清理幹淨。
啼莺睜大了眼看冷予瑾炫技,覺得驚奇有趣,末了在一旁小幅度地鼓起掌來,贊道:“好功夫!”
看着他這副樣子,冷予瑾沒忍住勾起了嘴角,對啼莺說:“你現在好像水獺。”
啼莺已經習慣了被冷予瑾用各種動物比拟。什麽皺臉的時候像巴哥,發呆的時候像兔子,頑鬧的時候像狐貍,現在又多了一個鼓掌的時候像水獺。他能理解冷予瑾,這人真是很喜歡動物,可惜不得親近,所以一直怨念難解。
作為徒弟,啼莺當然要滿足冷予瑾這點小愛好,他輕握雙拳,将兩手內勾放在胸前,學起了海獺的樣子。
“這樣嗎?”啼莺問道。可惜不知道海獺是怎麽叫的,不然也學一學。
“皮。”冷予瑾點了一下他的額頭,“很晚了,去休息吧。”
說完話,兩人各自洗漱睡下。
轉天,啼莺在家溫習看書,冷予瑾去鎮上的醫藥鋪待了一天。又過了一日,便到了啼莺接受冷予瑾考校的日子。
他在書房裏翻着書,等冷予瑾晨練完過來,這心裏有點緊張又有點興奮。昨日溫習時很順利,他不僅背下了前二十種上藥,還多記了十種。想着待會兒在冷予瑾面前表現自己,然後便能得到對方的嘉獎,不由得就喜上眉梢。
冷予瑾進來看見他臉上的笑意,便問他:“怎麽了,什麽事這麽開心?”
“師父!”啼莺站起來,帶些微驕傲地說,“我超額完成任務了,多記了十種上藥。”
冷予瑾正将椅子提過來,聞言轉過視線看了他一眼,應道:“是麽。”語氣和神情卻不似啼莺之前想象的那樣欣喜,反而有些冷淡。
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冷予瑾示意他也入座,然後說:“那便将這三十種藥說與我聽吧。”
啼莺吸了口氣,開始複述自己所背的內容:“上藥第一種,丹沙。味甘,微寒。主身體五髒百病,養精神,安魂魄,益氣,明目,殺精魁邪惡鬼。久服,通神明,不老。能化為汞,生山谷。第二種,雲母……”
冷予瑾端然正坐,兩手放于自己腿上,凝神聽着啼莺的複述。啼莺确定自己将這三十種藥沒有錯漏地背下來了,可他偷瞄到冷予瑾的臉色格外冷峻嚴肅,不由得在心裏打起鼓來。
“……第三十種,獨活。味苦,平。主風寒所擊,金瘡,止痛,贲豚,痫痙,女子疝瘕。久服,輕身、耐老。一名羌活,一名羌青,一名擴羌使者。生川谷。”
啼莺背完最後一種,便停下來看着冷予瑾,小心問道:“師父,徒兒可有背錯。”
“不錯,與書上所記一致。”冷予瑾點頭道。
啼莺這才放下心,認為冷予瑾不過是在教學上格外認真所以神情才如此嚴肅,接着又聽得冷予瑾說:“之前我說過,要提問考你。你仔細聽好了。”
冷予瑾從藥性用途中選出一個小點,問啼莺這三十種上藥中哪些符合,例如主風寒濕痹的藥材與除風寒濕痹的藥材,一連問了十個問題。啼莺聽了題,便皺眉思索,回憶這三十種藥材的藥性,勉強将題目都答上了。
啼莺答的時候,冷予瑾不作聲,直到他全部回答完畢,才給了評語:“基本上都能答出來,但是耗時太久。而且,錯答了一味藥,漏了三味。”
聽得這兩句評語,啼莺心裏一沉。剛開始的興奮,在此刻變成了羞愧。他覺得臉上一陣陣地發熱,不敢去看冷予瑾。
冷予瑾給他解釋清楚錯漏之處何在,然後說道:“一處錯漏需打一次手板,徒兒,伸出手來。”
啼莺偷偷瞄了一眼,見冷予瑾表情嚴肅,也不敢求饒,又埋下頭,将左手伸了出去。
冷予瑾輕捉着他的左手手腕,拿過桌面上的薄木尺,擡起手往下一揮,抽在他的手心當中。其實冷予瑾已經控制住了他的力道,但啼莺還是被吓了一跳。小時候被責罰毒打的記憶給他留下了心理陰影,在手心吃痛的時候便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一下。
自己畢竟答錯了題,該罰。啼莺閉眼蹙眉,咬牙忍着,放在身側的右手也緊緊攥拳,等着第二下。
但是第二次手板卻遲遲沒有落下,啼莺疑惑地睜開眼,擡頭去看冷予瑾。卻見冷予瑾也微蹙眉頭,看着他手心中的一抹紅色,而拿着木尺的手舉在半空,一直沒有動作。
“師父?”
冷予瑾嘆了口氣,将木尺放回桌面上,捧着他的左手問:“很疼嗎?”
啼莺聽他這麽一問,本來是覺得自己該打,卻也忍不住覺得有一點點委屈。他很努力地多記了十種藥,只是想要得到冷予瑾的表揚,現在不僅沒有表揚,還要被打手板,哪裏能不委屈呢?
他咬着唇,不說話。
“我知道你很努力,但是學醫容不得馬虎。你今日的一處錯漏,很可能就是将來的一條人命。”冷予瑾放柔了神色和語氣與他說,“越是基礎的東西越要重視,千萬不能冒進。好好将所學的內容爛熟于心,不僅要會背,還要會用。知道嗎?”
啼莺知道冷予瑾說的在理,便低聲應道:“徒兒知錯了。”
“知道就好,剩下的手板不打了。”冷予瑾說着,揉了揉他手心紅痕旁邊的地方,“還疼嗎?我給你上點藥吧。”
啼莺搖頭,說道:“這一下該疼,好讓我一直記得自己所犯之錯。”
冷予瑾摸了摸他的頭,說道:“那今日就不講課了,前二十種藥你再看看,明日繼續授課。”
“好。”啼莺應道,“謝謝師父。”
他知道,冷予瑾對他嚴格要求,本身就是一種關心,自然讓他信服,也讓他心生感激。而剛才沒有落下的第二次該打的手板,又是冷予瑾另一種不忍心的溫柔。
即使手心仍然在疼,啼莺還是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他的師父真好。
作者有話要說:
師徒學習的日常(1/1)。說着自己要嚴格教學的師父,最後還是不忍心責罰徒弟。
最近看到別處有人讨論“作說”影響閱讀體驗,但也有人說自己想和作者互動。
我自己是屬于話多的人,所以每章都會寫作說,也希望能和大家互動,還要感謝收藏和留評的小天使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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