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捉蟲)

鼓岩山下連片長着臘梅林,十裏連綿不絕,遠遠看去仿佛無數金色蝴蝶堆疊在枝頭。

冷予瑾将馬車停在平坦的地方,拴好了馬,然後将啼莺從馬車上接下來。照例檢查了一番啼莺的着裝,确認他穿得暖和了,冷予瑾才牽着他往山下走。

前幾天遇到孟聲,啼莺知道了冷予瑾決心用他的三年時間為自己換來密毒配方。雖然最後也被冷予瑾說服了,但啼莺心裏仍然是難以釋懷。

冷予瑾對他這麽好,啼莺感動得無以複加,心中對冷予瑾的情意更是滿溢出來。但同時,他又覺得自己何德何能,讓冷予瑾為自己做出這樣的犧牲。冷予瑾本該超然于世外,沒有人能束縛住他,如今卻讓自己成為了他的軟肋。值得嗎?

“你心不在焉。”冷予瑾的聲音忽然響起,“如此良辰美景,走神可不好。”

啼莺循聲望過去,迎着冷予瑾注視自己的目光,輕點了一下頭,收回了思緒。他跟着冷予瑾往前走,擡頭去看山頂那面天然的石鼓。

正如傳聞所說,鼓岩山上的這面石鼓十分巨大,在山下遠遠就能看見。它聳立于山頂,從山下看去,仿佛與天相接,也難怪歷代帝王與臣民都認為敲鼓可以傳達天音了。可惜山頂被官府把控,否則啼莺還真想去敲一下鼓。

看了一會兒,啼莺便将視線轉向正面的臘梅林。入目皆金黃奪目,煞是好看。

“真是壯觀。”啼莺感嘆了一句。

冷予瑾卻說:“是不錯。但比起闌州霖陵郡的紅楓林海,還是差一些的。”

闌州霖陵郡。啼莺記得這是冷予瑾幼時居住之地,之前兩人能對上同一首童謠,所以他們很可能生于同一個地方,這霖陵郡也是他的家鄉。

“徒兒真想去霖陵郡看看師父所說的紅楓林海。”說不定還能想起有關家之所在的線索。

冷予瑾想了想,說:“明年秋天紅楓時節,我帶你去。”

“咦?”啼莺感到不解。明年秋季,他們應該還在幽谷中,怎麽能去霖陵郡看紅楓?于是他說道:“幽谷毒門不會放我們走吧?”

“他們不放,我也能帶你走,反正他們追不上我。”冷予瑾理所當然地說,“就算是長工,每年也有休息的時候,我們當然也可以要求休假。”

“……師父說得對。”啼莺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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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莺忽然覺得自己之前想岔了,就算自己成了冷予瑾的軟肋,這個人也不會被別人拿捏着軟肋而束縛住。他依然是灑脫不羁的,與幽谷毒門只是做了樁交易,而不是對他們服軟。

這麽一想,啼莺的心裏忽然明朗了許多。他應該聽信冷予瑾的安排,不該總是庸人自擾,反而讓冷予瑾還要為他多操一份心。

冷予瑾便看着啼莺突然恢複了精神,拉着自己在臘梅林中走着,收集着腳邊落下的還算完整幹淨的臘梅花。

“你收集這些做什麽?”

啼莺将臘梅花收在帕子裏,答道:“拿回去制成幹花,給你做一個香囊。”

冷予瑾看了一會兒,也學着他的樣子從地上挑揀出合适的花朵來,放在自己的帕子裏。啼莺看在眼裏,猜到冷予瑾是不是也想給自己做一個,偷笑了一會兒,也沒有作聲。

過了幾日,兩人返回青茶鎮時,腰間都多了一個絲錦制的香囊。

啼莺原本以為冷予瑾不會這類針線活,做出來的香囊應該比較粗糙,沒想到拿到手之後,發現對方做得比自己還要好。絲錦上的暗紋對得整齊,縫邊處的針腳細密,且藏得極好,在外面根本看不見,而且他還在香囊的角落處繡了一個七字。

他竟不知道冷予瑾連針線活都這麽擅長,于是問道:“你連女工都‘略知一二’嗎?”

冷予瑾這回沒有應下,而是說:“第一次做,算是觸類旁通吧。做這個要的是手上工夫的細致,與施針和使暗器的感覺差不多。”

啼莺将信将疑,他學了一段時間的針灸,并不覺得以往做些針線活的經驗對自己有幫助。他又看了看手中的香囊,如此精美,也是冷予瑾心意的體現,便欣喜地将它挂在了腰間。

過了一月,臨近除夕,啼莺和冷予瑾在堂屋裏寫新年用的對聯和福字,而陳餘也過來向冷予瑾告假,準備回家過年。

冷予瑾給他支付了這個月的工錢,又給他添了個新年紅包,告訴他:“我和徒兒出了元宵就要離開此地,三年中都不會再回來,你明年重新找個人家做活吧。”

陳餘拿了紅包,本來十分高興,聽到雇主要離開三年,立即不舍地說:“啊?怎麽就要離開了呢?像冷公子你們這樣好的雇主,我打着燈籠也找不着第二家了。”

啼莺也很喜歡陳餘,他人老實本分,幹活認真,也不會對他和冷予瑾的關系說三道四,想到以後不能見面了,也跟着有些不舍。他連忙從自己的錢袋裏拿出些銀子來,拿一旁桌面上的空白紅紙包了,遞到陳餘手上。

“陳大哥,這個紅包你拿着,希望你明年能找到其他好雇主。”

冷予瑾注意到啼莺的神色,略一思索,便對陳餘提議道:“這樣吧,我給你寫一份免租金的租契,這三年你就住在這裏,在鎮上幹活也方便。如果這期間你想娶妻生子,西廂房的另外兩間房你可以自由使用。你看如何?”

“哇,這……”陳餘覺得自己被天上掉下的餡餅給砸中了,驚奇道,“這麽好的事,真的可以嗎?”

“當然。宅院也需要有人打理,我會留下一筆修繕銀錢給你支用。”

陳餘歡天喜地地應下了,于是冷予瑾找來空白的紙,給他寫了一份免租金的三年租契。

待陳餘拿着租契離開之後,啼莺才對冷予瑾說:“謝謝師父。”

冷予瑾正提筆在紅紙上寫福字,他專注地看着手下的筆跡,嘴裏問:“謝什麽?”

“我知道,你是見我不舍得陳大哥才這樣安排的。”

“一半是。”冷予瑾寫好了這個福字,将紅紙拿到一邊晾幹,接着說,“另一半,我說的也是實情,三年之後我們總要回來的。”

回來。這個詞聽起來多麽美妙。啼莺微笑着應了聲,也拿起筆來,和冷予瑾一起寫福字。這個宅院裏門窗很多,需要多寫一些福字貼上。

書寫對聯和福字并張貼,采買過年的食物和用品,定制年後穿的新衣,清掃宅院并扔掉破舊之物,年末的種種事情忙完,便到了除夕當天。

年夜飯,啼莺用心做了好幾個精致的菜肴,因為只有他們兩個人,也不敢多做,怕一兩天吃不完就放壞了。桌面正中擺着一道清蒸整魚,象征着年年有餘,圍着這道蒸魚,分別擺着紅燒豬肘、醬牛肉、香菇炖雞湯、春卷。四菜一湯,以葷菜為主,對兩人而言已經很豐盛了。

冷予瑾開了一壇酒,但是他不讓啼莺多喝,只給他倒了半碗,告訴他限量這麽多。其實啼莺酒量還可以,不過因為在喝藥,确實不敢貪杯,就拿着這半碗酒慢慢飲着。

只是冷予瑾出師後的十年以來,第一次和人一起過除夕。他心裏高興,一邊吃飯一邊喝酒,等到添酒時發現倒不出來,才知道自己不知不覺竟然将一整壇酒都給喝完了。他之前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因為從醫的習慣,平日裏幾乎不沾酒,不過現在也沒感到醉意。

用過飯,冷予瑾和啼莺拿起之前就準備好的紙燈籠,走到堂屋外面。啼莺點燃燈籠裏的蠟燭,然後冷予瑾用鐵杆支起來挂在屋檐下。這是闌州霖陵郡的風俗,除夕夜在家中挂上紙燈籠,睡時也不熄滅燭火。若第二日蠟燭全部燃盡,便說明這家來年風調雨順,是個好兆頭。

之後兩人便去浴室洗澡,俗話說除舊迎新,不僅要在除夕這天掃除,還要洗淨身體,來年才過的順利。

冷予瑾之前喝了一壇酒,沒覺得有什麽問題,而泡過熱水澡之後,被這熱氣一催,便覺得十分困倦,想去睡了。可是他答應了啼莺,要和他一起守夜,等到子時之後才去睡。于是他便用冷水洗了臉,強撐着精神。

因為冷予瑾表現得很正常,啼莺起初也沒有察覺到他有些醉了。直到啼莺為了打發時間拉着冷予瑾對弈,發覺對方落子時不像原先那般一步算百步,而顯得有些淩亂,他才恍然明白冷予瑾這是強撐着精神陪自己。

于是他放下棋子,對冷予瑾說:“師父,我好困,想去睡了。”

冷予瑾的腦子現在有些鈍,說話語速也慢,問他:“不守夜了嗎?”

“不了。”啼莺故意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假哈欠。

冷予瑾信了他的話,正想收拾棋盤上的棋子,卻被啼莺拉着手,站了起來。

“明天再收拾。”說罷,啼莺牽着他的手,催着他去了寝室。

啼莺先上了床,在裏間躺着,借着夜明珠的幽光去看冷予瑾。見他卸劍脫衣,動作有些遲滞,爬上床後像平常一樣伸手攬住了啼莺。但他的腦袋一沾到枕頭上,立刻就閉上了眼,呼吸也随之放緩了。

這麽快就睡着了,看來真是困極了。啼莺注視着冷予瑾,能感受到他呼吸間輕微的酒氣。很難見到冷予瑾睡得這麽沉,好像怎麽吵都不會醒來似的。

過了一會兒,啼莺小聲喊了一聲:“師父?”

冷予瑾沒有睜開眼,若是平常,他肯定會醒來,然後問啼莺怎麽了。于是啼莺又用正常大小的聲音喊了他一聲,而他仍然無所察覺地熟睡着,真是睡得極沉。

于是啼莺大着膽子,往前湊了湊,偷偷在冷予瑾的下巴上親了一下。然後他退開,緊張地去看冷予瑾的臉,仍然是熟睡的模樣,他便放下了心。

摸着自己的嘴唇,啼莺無聲地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去幽谷毒門!終于讓啼莺鼓起勇氣偷親了師父,作者我露出了老母親般的微笑:)

後臺一直卡,八點半那會兒點發表就一直發不出來,然後頁面也打不開,所以更新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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