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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第一天早上,日光大亮,隐約從外頭傳來孩童玩耍嬉鬧的聲音。

兩人一起睡了個懶覺,起得比平常遲些。穿好衣服之後,啼莺和冷予瑾走到堂屋的屋檐下,去取昨夜挂上的燈籠。冷予瑾用鐵鈎将兩只燈籠取下,都交給了啼莺。啼莺往裏頭一看,兩支蠟燭都燃盡了,只剩下最後一層蠟。

“是好兆頭呢。”啼莺說着,将燈籠上方的開口對着冷予瑾,也讓他看。

冷予瑾看了,點了一下頭。心裏想着,既然是好兆頭,那麽徒兒的毒應該能順利全清了吧。

過年期間,街面上的商戶都關了門,加上出了元宵就要離開這裏,他們便沒有出門,只是待在家中。冷予瑾也停了授課,兩人除了晨練以外,每日不是看書寫字就是對弈飲茶,間或收拾一下要帶走的行李,過着懶散的日子。

正月十五,月正圓。元宵節這天晚上,啼莺又做了紅棗泥餡的湯圓,兩人分吃過後,便一起出了門。青茶鎮的主街上張燈結彩,也有人挂了燈謎出來讓大家猜,鎮子上的人都在這裏觀燈賞月,他們自然也要湊一份熱鬧。

兩個總角小兒拿着玩具在街上追逐嬉鬧,其中一個跑動中不小心撞到了啼莺,眼見着人就要往後仰倒,冷予瑾眼疾手快地彎腰伸手,将小兒護住。

這個小孩兒站穩以後,看向冷予瑾,竟然笑了:“咦,冷叔叔!”然後他眼珠一轉,裝模作樣地作了一揖,對冷予瑾說,“新年大吉!”然後擡頭眼巴巴地看着冷予瑾。而跟着他玩鬧的另一個小孩倒是有些怕冷予瑾,躲在這個小孩身後偷偷看他們。

啼莺有些驚奇。他看多了他人畏懼冷予瑾的面相,比如之前去游湖時碰見的捏糖人的小販。成年人尚且如此,更別說小孩了。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有小孩這麽大膽的。

啼莺轉頭去看冷予瑾,他似乎和這個小孩很熟的樣子。因為這小孩又是作揖又是說吉利話,他便從錢袋裏摸出一些銅錢,轉身從旁邊的攤販上買了好些糖果,包成兩個大包。

冷予瑾将糖果包遞給這個小孩,對他說:“子昂,這裏人多,走路時小心些。”

“謝謝冷叔叔!”子昂笑嘻嘻地接過兩包糖果,給自己的同伴分了一包,然後吐了吐舌頭道,“剛才不小心撞到叔母了,對不起呀。”

啼莺一愣,就聽得冷予瑾說:“什麽叔母,這是我徒弟,你該叫林叔叔。”

“咦?”子昂擡頭看啼莺,嘀咕道,“長得這麽好看,我還以為是叔母呢。”他人小,視線也狹窄,剛才光看臉了,沒有注意到啼莺的衣着打扮,只見他模樣好看,又跟冷予瑾走得極近,還以為是對方的妻子。

末了他又笑嘻嘻地對冷予瑾說:“那冷叔叔你什麽時候讨老婆啊?我爹說你快而立之年了,再不讨老婆就要成老光棍了。”

“孟大夫跟你說這個?”冷予瑾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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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啦,我聽見他跟我娘說呢,說是要我娘留意下鎮上有沒有合适的人家。”

孟子昂還想說些什麽,他身後的小孩注意到啼莺的臉色跟着變了,很是敏銳地拉了拉孟子昂的衣服,小聲跟他說:“你別說話了,林叔叔好像生氣了。我們去別處玩。”

孟子昂看了一眼啼莺,發現對方臉色的确不好。他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聽了小夥伴的建議。告辭之後,這兩個小孩抱着各自的糖果包,又跑遠了。

啼莺和冷予瑾走了一會兒,直到走到了主街盡頭處,見這裏沒什麽人比較清靜,他才問冷予瑾:“剛才那是誰家的孩子?”

“他叫孟子昂,是鎮上藥鋪老板的孩子。”冷予瑾答道,“他是個膽子大的,最初不太敢接近我,後來熟了就這般沒大沒小了,孟大夫說了他幾次,也不管用。”

往日裏,除去晨練授課,無事的時候冷予瑾會去鎮上藥鋪待着,免費給人看病開方,這件事啼莺也知道。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藥鋪老板竟然想給冷予瑾說媒。

啼莺心裏很不是滋味。在他心裏,冷予瑾強大可靠,又溫柔體貼,長得也好看,只是被平常無表情時的兇相給遮掩了光芒。若是見着別人畏懼冷予瑾的兇相,他還要生氣,覺得這些人不識明珠。可現在知道也有人知道冷予瑾的好,要給他說親,他心裏就不樂意了,巴不得明珠蒙塵,只有自己獨占。

“我覺得自己心思壞了。”啼莺悶悶不樂地說。

冷予瑾看着他,不解道:“好端端的,又怎麽了?”

啼莺哪裏敢說真話,轉而問冷予瑾:“師父,如果孟大夫給你說媒,你會同意嗎?”

冷予瑾想也不想地答:“不會。”

“為什麽?”

“我常年隐居,或是雲游九州,對民間女子來說并非良人。”

民間女子大多希望生活安穩,在家相夫教子,像是這樣不着家或者離群索居的男子,的确不是值得托付終生的人。但冷予瑾這般回話,卻是站在女子的角度考慮,并不是他自己對娶妻生子的考慮,也就沒有給啼莺他想要了解的信息。

啼莺本來還想問若是江湖女俠又該如何,不過想到冷予瑾因家事而遠離江湖,恐怕更難接受江湖中人,便改了問法:“世上也有不介意這些的女子。師父總有一天會娶妻生子的吧?畢竟,你沒有兄弟姐妹,身上擔負着傳宗接代的責任。”

到那一天,自己還能像現在這樣,與冷予瑾這般親密無間麽?肯定不能了吧。現在自己所享有的親昵和擁抱,是借着師徒之名偷來的。若是冷予瑾娶了妻,這些統統都要交給未來的師娘。自己的心思如果不被察覺還好,還能做一個好徒弟,如果被察覺了,恐怕要被未來的師娘給逐出師門了。

正是因為害怕會被迫離開冷予瑾身邊,所以啼莺才想着冷予瑾若是一直明珠蒙塵,不遭人惦記才好。啼莺說自己心思壞了,是想到冷家只有冷予瑾這一個人了,若他不娶妻生子,冷家的血脈就斷了,而自己卻還這麽自私地想獨占他。

感情上他不願見到冷予瑾娶妻生子,但理性上又覺得自己這樣想對不起冷家父母。內心的矛盾撕扯,讓啼莺不知如何是好。

原來他不是這樣的,之前在逸龍山莊時,他沒想過阻攔龍亦昊娶妻生子,甘願無名無分地做個寵物。可是現在他變了,竟盼着冷予瑾沒有娶妻的念頭。或許是冷予瑾太寵他,讓他變得任性了。又或許是,他真的太愛這個人了。

愛是包容,也是自私。愛是情深意重,也是患得患失。

啼莺心中思緒紛雜,沒有注意到冷予瑾也蹙眉思索了起來。

啼莺問的事情,冷予瑾原來從沒有好好想過。娶妻生子,傳宗接代,他心裏甚至沒有這些概念。他父母走得早,在世時當然不會對年幼的他說這些。他的師父白衣劍仙是為亡故妻兒穿白衣的傷心人,從沒想過再續弦,自然也不會跟他提什麽傳宗接代。

按常理來說,他家只有他一人了,他的确負有傳宗接代的責任。可是他本就不是受常理束縛的人,行事皆按白衣劍仙所言,憑本心而已。于是他想象了一下,洞房花燭夜,他挑起新嫁娘的喜帕,卻看不見人臉,只有模糊一片,而此時他的內心毫無波瀾。

打散腦中的幻想,冷予瑾已經有了答案,他告訴啼莺:“不會。我想象不到自己娶妻的樣子,看來我心中并不期盼此事。”

啼莺聞言心中一喜,可随之又擔憂起來,問道:“那冷家的血脈……”

“我不知爹娘是怎麽想的,陰間相見之時再說吧。若他們怪罪,我受罰便是。”冷予瑾頓了頓,問他,“你突然問起這事,是否也動了娶妻生子的念頭?”

啼莺慌忙搖頭,否認道:“不是不是,我怎麽會娶妻……我之前跟你說過,我有分桃斷袖之癖,不可能與女子生情。”

“哦,我記得。”冷予瑾應聲。不過冷予瑾原來以為啼莺只是不在意性別而已,現在聽他這麽一說,才明白他是只對男子有意。

接着冷予瑾想起了那個闖過杏林迷陣,在自己藥廬的院落裏跪了一天的人。他從扶傷口中知道了啼莺和龍亦昊的事,也知道啼莺已經放下了。可如今想起來,這扶傷在其中又是個什麽角色,為什麽會為了啼莺如此拼命?而帶走啼莺之後,自己跟他提起扶傷之事,才讓他大哭一場,重振了精神想要求生。莫非啼莺對他也有意?

想到這裏,冷予瑾覺得心裏似乎有點不快,便問道:“徒兒,扶傷和你是什麽關系?”

“咦?應該算是好友吧。”啼莺下意識地回了一句,又肯定了一遍,“我覺得是至交好友。”

原來他總是看輕自己,沒有想過扶傷與他來往是真心相待的,心裏總覺得疏離。後來知道扶傷為自己做的事,才明白那人只是看起來輕浮,于是也就将他作為摯友看待了。不過,為什麽冷予瑾突然問起了扶傷?啼莺十分不解。

啼莺望過去,發現冷予瑾一直看着自己,心裏有點發毛,便問:“師父,怎麽了?”

得了啼莺的回答,冷予瑾心裏的不快散去了,但是他仍然不明白剛才心中那異樣的情緒從何而起。思來想去,最後他将此歸于是擔心啼莺被人給騙走。冷予瑾想,這可不行,徒兒又不會武,若對方欺負了他,也只有自己能替他出氣了。

“徒兒,聽好了。”冷予瑾正色道,“如果你有心悅之人,一定要讓我過目把關,我可不能讓人欺負了你。”

啼莺聽罷,呆了半晌,極小聲嘀咕道:“才不會說呢。”他心悅的就是冷予瑾,這要讓他怎麽開口。

還好冷予瑾沒有聽見,否則怕是又要追問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試一下存稿箱,不然我這個時差網加上JJ渣後臺,怕是又要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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