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捉蟲)

回到幽谷之後,過了一段平靜日子,很快便到了十一月初五,冷予瑾的生日。

自從回谷之後,啼莺就在準備給冷予瑾的生日禮物。因為想要給對方驚喜,每次準備的時候,啼莺都将自己關在書房裏,不讓冷予瑾靠近。冷予瑾向來是順着他的,即使心中好奇,但啼莺說了不讓看,就真的離書房遠遠的,不去偷看。

生日當晚,啼莺又做了紅棗泥餡的湯圓,一碗埋了兩個雞蛋的長壽面。兩人一起吃過飯後,啼莺便拿出了準備多日的禮物。那是一卷畫軸,冷予瑾接過來慢慢展開,上面畫着他在楓林中舞劍。

“師父,我許久沒有作畫了,技藝生疏,畫得不是很好。”啼莺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為了畫好這副舞劍圖,他廢了不知多少稿子,才終于過了自己這關。他知道冷予瑾是個通才,之前也見過他畫藥材植株,有不錯的畫技功底,而自己仍是比不上。今天啼莺送他這副畫以表心意,只可惜準備的時間不是很多,否則一定再磨練得更好些。

冷予瑾看着畫面上的自己。畫中之人舞劍的身姿十分飄逸俊朗,面目繪制得十分細膩,視線看向畫面之外的人,表情是他照鏡子時從未見過的溫柔。既然是啼莺所畫,那便是他的視角,畫中的自己所看之人正是啼莺。

“我都不知道自己會有這樣的表情。”冷予瑾感嘆了一句,擡眼看向坐在自己身邊的啼莺,問他,“你眼中的我有這麽溫柔?”

啼莺笑着答:“師父于我,是冬日的暖陽,夏日的清風。”

冷予瑾聽了,忽地覺得有熱意湧上兩頰,連忙轉移視線,只盯着畫卷看了。

啼莺見他躲開自己的視線,便仔細去看他的臉,發現他竟然有些臉紅,知道他這是害羞了。兩人已經有了幾個月的親密關系,前不久還飲了合卺酒,這人卻因自己一句話而有如此反應,啼莺看得心都要化了。

偏偏他還要壞心地去問冷予瑾:“怎麽了,我說得不對嗎?”

“……我很高興。”冷予瑾如此回道,又擡起一只手拉過啼莺,和他依偎在一起,繼續說,“徒兒于我,是夜間的明月。”

這回便換成啼莺因為一句話而臉上飛紅了。

之後又說了會兒話,兩人将碗筷等收拾好了,啼莺便陪着冷予瑾去拿銅盆與紙錢香燭,準備在院子裏祭奠冷予瑾的父母。

啼莺想着冷予瑾不喜火光,便主動拿過火折子,将引燃用的幾張零碎紙錢點着,放進銅盆裏。然後他與冷予瑾一起,圍着火盆往裏撕着紙錢。

冷予瑾先念了一遍雙親的名字,讓小鬼将香火帶去,接着便對陰間的父母說:“爹,娘。上回跟你們說我收了一個徒弟,名為林七,你們還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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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莺聽到他和父母提起自己,便放緩了呼吸,動作也随之放輕,凝神聽着。

“今日他與我一起祭奠,這些香火裏也有他的心意。”冷予瑾說到這裏,頓了頓,又接着說,“兒子有一事要告訴你們,林七也是我的意中人。我與他已經在天地的見證之下,同飲合卺酒結為夫夫了。他很好,你們若是見了,一定也會喜歡他的。”

說完這些,冷予瑾将視線從燃着的火盆中移開,看向啼莺,對他說:“徒兒,來,叫一聲爹娘吧。”

啼莺覺得鼻翼有些酸澀,他點了一下頭,一邊繼續往火盆裏放入撕下的紙錢,一邊低聲念到:“爹、娘,我會好好照顧他的。”說罷,他又覺得不對,補充了一句,“不過平時還是他照顧我更多……”

冷予瑾拍了拍他的腦袋,對他笑了笑,然後兩人繼續往火盆裏放紙錢和香燭。

突然有人在院落外敲了敲大門,他們兩人停下動作,對視了一眼,都有些疑惑。之前準備祭奠時,他們就将仆人請到院外,讓他們先去休息,不會是仆人。而且現在已經很晚了,若不是急事,黑鴉和幽谷昭應該都不會派人過來找他們。

冷予瑾讓啼莺在原地待着,自己起身去院門處将門打開。啼莺雖然沒有走動,視線卻一直跟着冷予瑾,此時看見門外的人竟然是黑鴉,實在是意外。他們與幽谷昭來往得比較多,幽谷昭也來過幾次巽閣,而黑鴉親自上門來找,這還是頭一次。

“這麽晚了,副門主有什麽事嗎?”冷予瑾沒有讓開路,而是先問對方來意。

黑鴉舉起手中的一壇酒,答道:“這是嘗百哥和珂姐愛喝的桂花釀。我想今日你應該會祭奠他們,便帶過來了。”

冷予瑾眨了一下眼。沒想到黑鴉竟然叫出了他父母的名字,實在是意外。他仔細盯着黑鴉被半面遮住的臉,問道:“你認識我父母?”

“他們救過我的命。”黑鴉回道,朝院子裏擡了一下頭,“進去說吧。”

冷予瑾給他讓開了路,同時在腦中回想父母救過的人中有誰與黑鴉能對得上號。他的記性極好,卻是在兩年自閉之後才有的,之前幼時的記憶只有些碎片留了下來。印象中,他父母救過幾位江湖人士,最後一位還給冷家帶來了滅門之禍,但那位在當年也慘死野外了。

江湖傳聞中對黑鴉的記載只有他随幽谷昭入谷之後的事,而之前卻是一片空白。他出現在江湖中的前一年,冷家滅門仇人身死,冷母自殺,再前一年,就是冷家滅門慘案,時間上很是巧合。

冷予瑾關上院門,轉身跟着黑鴉往火盆那邊走。他又仔細打量了一下黑鴉的身形,突然想起了一人,連忙上前幾步,拉住了黑鴉的手臂,語氣略顯激動地問:“你是阿柏叔?”

啼莺聽到冷予瑾說出這個名字,趕緊站了起來,也看向了黑鴉,心中震撼。

去年今日冷予瑾訴說幼時冷家遭遇的禍事,提到有一個異域來的人,自稱阿柏。在事發當晚阿柏拼命護了冷予瑾與他母親逃離,後來将他們交付給白衣劍仙後就離去了,很可能還為冷家誅殺了那幾個仇人。若黑鴉真是阿柏,他就是冷予瑾的恩人了。

黑鴉停在了原地,片刻後轉身看向了冷予瑾,沒有被半面遮住的嘴角勾了勾,嘆息道:“二十多年了,當時你還那麽小,沒想到現在還能認出我來。”而他當年容貌盡毀,時隔兩年與幽谷昭再遇,對方卻認不出自己了。

“真是阿柏叔!”冷予瑾此時也抑制不住內心重逢的喜悅了,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變成了總纏着異域來的武者玩耍的孩童,拉着黑鴉看來看去。可是當他的視線觸及到黑鴉半面未遮的下巴上的疤痕,眼神又黯了下去。

“你的臉……是怎麽回事?”冷予瑾心中有了個猜測,他追問道,“當年你離開後不久,金虎幫那幾個畜生一夜之間死于非命。聽說是有一個人深夜潛入暗殺,雖然得了手,卻被其他人圍剿追殺,重傷後沒了蹤跡。那人是你不是?這傷便是那日落下的嗎?”

黑鴉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個親近的晚輩,他答道:“是我。不過你無需放在心上,當年離去之後,我又遭遇了一些事,心存死志。可我這條命是嘗百大哥救回的,就這麽死了實在對不起他,所以我才只身潛入暗殺,想着多殺一個就是賺了。沒想到,我竟然又活下來了。”

他之所以一直不和冷予瑾相認,直到今天冷家父母祭日才來,就是不想用自己為了報恩所做的事,讓冷予瑾背上良心債。畢竟他一直想要冷予瑾治好幽谷昭的心脈舊疾,若是之前就讓冷予瑾知道自己是阿柏,便是以恩相挾了。如今幽谷昭心脈已好,他才敢來相認。

冷予瑾聽他說了,卻不會真不放在心上,他蹙眉看着對方下巴上的傷痕,說道:“你救了我與母親,又為冷家報了仇,這份恩情我一直記得。可否讓我看看面具之下是什麽情狀?雖然我沒有研究過如何整治傷痕,但花費一些時日,應該也能有所改善。”

黑鴉擺了擺手,拒絕道:“真不用了,這傷疤于我不是壞事。也多虧被毀了容,我才能得到師父的青睐,傾囊教授我這一身絕學。”

他的師父是個怪人,也長得一臉怪相,見他毀容之貌硬要收他為徒,花費了一年時間仔細教導,最後甚至将畢生功力傳給了他,自個兒卻跑去山野間當一個獵人隐居去了。而且,因為容貌被毀,幽谷昭沒有認出他來,現在他不想因此再生出什麽事端。

見冷予瑾似乎還想再勸,黑鴉直接将酒壇開封,說道:“好了,先讓我給嘗百大哥和珂姐送些酒去喝吧。”

提到了要祭奠父母,冷予瑾便沒有再開口勸說。他往火盆裏扔了些紙錢,對陰間的父母說:“爹娘,阿柏叔也來了,他要給你們送桂花釀。”

啼莺已經跑去廚房拿了幾個碗來,幫着黑鴉将酒倒好,其中兩個擺在了火盆旁邊,然後他們三個人每人都分了一碗。因為啼莺和冷予瑾平時都不太喝酒,所以只倒了不多的分量。

黑鴉先舉起了碗,對天示意,說道:“敬嘗百哥和珂姐,冷家世代行醫,仁德之心令人敬佩。”

啼莺和冷予瑾也跟着舉碗對天示意,三人将碗中的酒喝盡。接着冷予瑾将火盆邊的兩只碗中的酒倒進了地下,送給陰間的父母。之後他們三人一起,将紙錢和香燭一點點放入銅盆裏燒盡了。

祭奠結束之後,黑鴉将剩下的半壇酒留了下來,他對冷予瑾說:“如今門主的心脈已好,你和林七想走想留,都可自便。”

冷予瑾卻有他自己的一套原則,回道:“約定了三年便是三年。”

黑鴉微微搖了一下頭,應道:“行,你随意。若是有什麽需要,知會我一聲即可。”然後他又看向啼莺,語氣溫和地說,“你也是,不要見外。”

啼莺點頭,看着冷予瑾将黑鴉送出門去。

作者有話要說:

這就是見父母嘛!之後還要見冷的師父,見啼莺的父母,嘿嘿嘿XD

感謝水衡扔的1個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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