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孟阿飄
應澤:“今天上午,肇事司機宣判了。”
他似乎剛剛什麽莊嚴的場合離開,一身西裝,抿着嘴,看不出太多表情。
嗓音很低,慢慢道:“十五年。我已經盡力……阿越。”
說到最後,應澤停頓片刻。
他坐在路邊長椅上,周遭都是來往行人。身後有一棵樹,可這會兒已經是十一月,樹幹上光禿禿的,只挂着零星幾枚枯葉。
有過路人偶爾瞥過他一眼,心中納罕。一個長得不錯、穿着正式的男人,怎麽就坐在這裏,自言自語?
應澤:“原本打算從法院出來,就去探望你。可出來的時候,阿姨狀态太差了,我不放心,還是先送叔叔阿姨回家。我們說好了,明天再去,你先等一等吧。”
他停頓片刻,又說:“他們頭上都多了白頭發。阿越,如果你還在,看到這些,該有多心痛?”
應澤身前,是一條馬路,上面是川流不息的車流。
三個月前,孟越在這裏車禍,司機逃逸。
當下,應澤送完孟越父母,原本打算打起精神、先回公司處理積壓的事務。可常走的那條路上似乎出了什麽狀況,導航軟件上紅了一大片。司機沒辦法,繞了遠路。可繞着繞着,竟然來到這裏。
應澤讓司機停下,把車靠在路邊。自己下車,覺得這就是冥冥天意。
他近來很忙,已經很長時間沒和好友講話。這會兒身側沒有認識的人,倒能絮絮叨叨,說出很多。
孟越才二十三歲,剛從大學畢業不久,對未來有一腔抱負。這三個月來,應澤始終在想,如果自己沒有拉孟越進公司,而是讓孟越自由自在地在外創業,是不是說,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孟越家境不錯。他父親是個作家,走嚴肅文學路線,有過頗多出版物。母親則在大學裏任教,語言專業。
兩人對孟越實行放養,從不多加管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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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澤曾去孟越家做客,在孟越房間裏看到滿牆搖滾海報,還有角落裏的滑板、貝斯。見應澤留意這些,孟越就靠在門邊,笑一笑,說:“我上初中的時候特叛逆。當時還想過組樂隊,結果到後面,一起玩兒的人都被他們爸媽揍回家中考了。沒辦法,樂隊起不來,我只好跟着好好學習。”
他雖然散漫,但又很聰明,順利考上市內最好的高中,又升入排行Top的大學。
應澤和孟越是大學同學,到大四畢業季,身邊其他同學要麽準備升學,要麽四處面試,想要拿一份心儀的offer。只有孟越,他跟着去了幾場招聘,都沒什麽興趣。私下裏和應澤提起,說自己有些想法,但還需要完善,一時之間不能實施。
應澤抱着開玩笑的态度,問他,要不要先到自家公司待一段時間。
孟越欣然應許。
應澤沒虧待孟越。他剛從父親手上接過公司,就力排衆議,讓孟越空降去效益最好的團隊。
孟越也沒辜負應澤的眼光。九月車禍時,他最後一通電話是打給應澤,笑嘻嘻和他講:“簽完這單,今年嘉誠的流水就能超過去年整年了。到時候,可別忘了請我吃飯。”
接到這通電話的時候,應澤正在聽秘書念接下來一周的行程安排。電話鈴聲響起後,他比了個手勢,示意秘書暫緩。秘書識趣地收回PAD,看應總與孟經理打電話。應總在公司裏總有些不茍言笑,甚至過于嚴肅了些,不像是二十出頭的人。但在與孟經理打電話的時候,他表情會有不自覺的舒緩。
眉梢放松,到後面,甚至低低笑了聲,說:“好,等你好消息。”
結果卻等來了孟越的車禍。
此刻,應澤講了許多話。
對此,孟越半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在應澤眼前揮揮手:“……嗨?”
你在說什麽啊。
怎麽一句都聽不懂。
應澤不理他,繼續碎碎念。
孟越嘆口氣,慢吞吞放下手,站起身,打量四周。
周遭那麽多人,有人會看應澤,卻沒有一個人會将視線落在孟越身上。有一個穿着時尚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蹬蹬蹬”走來,直直撞上孟越的身體。孟越睜大眼睛,剛想說一句“小姐你會不會看路,怎麽直接往人身上撞”,瞳孔驀然一縮。
那個女人直接從他身體中穿了過去。
該怎麽描述那一瞬間,孟越的感覺?
他的意識成了空白,耳邊是風聲,是天上飛鳥略過雲叢,是車輪駛過時的路面震動。他與整個世界融為一體,呼吸停滞,眼前是大千世界,又是茫茫無物。
“呼……”
說來繁複,實際又卻只是一瞬。那女人從孟越身體中走過,孟越就宛若自雲端跌落,重新撞入自己的魂靈之中。他大口大口喘着氣,低頭看自己的雙手、雙腳。
耳邊是應澤的講話聲,嗓音很輕,清冽若山澗冰泉,卻又因為難過,多了幾分難言的苦意。孟越甚至覺得,應澤的眼眶已經微微發紅。
孟越一頓一頓,擡頭,看着應澤,連思緒都仿若被抽離了。過了許久,才恢複自己的意志,想:哦,他很難過嗎?
難過什麽?
孟越茫然,腦子很亂,根本理不清思緒。
很快,又有一個人朝孟越走來。這回是個步履匆匆的中年男人,同樣是西裝,一樣黑白色,在他身上,因沒有适度剪裁,只是大衆尺碼,愈發顯得男人肚皮臃腫;到應澤身上,就能勾勒出他的寬肩窄腰,更襯出容色耀人。
只是此刻心情低落太過,于是眉眼間抹上了淺淡陰霾。即便如此,仍能吸引旁人目光。
這回,孟越眼疾手快,先往後退了一步。見那中年男人從自己剛剛站着的地方走過,才重新到應澤面前,再次蹲下。
他好像有點明白了。
孟越笑了聲,對應澤說:“我死了,對不對?”
他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麽。
或許是死亡現場。此時此刻,孟越艱難地從記憶裏扒出一段VCR:自己正在開車,車裏放着他最喜歡的音樂。年紀上來了,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喜歡搖滾、喜歡吵鬧。到這會兒,孟越更傾向于舒緩的曲子。聽在耳中,一方面是放松,一方面也能成為思索事情時的背景。
他想着自己做出的幾套方案。嘉誠是制造企業,旗下最重要的産業是镗床制造,算是整個工業框架中的一顆螺絲釘。只是随着三代發展,這顆螺絲釘穩健成長,成為行業龍頭。
既然是制造業,那最重要的,還是銷售渠道。嘉誠有固定合作方,但也需要不斷開拓新買家。孟越當時的目的,就是說服一個發動機廠,選擇嘉誠的産品。
他對那個廠子的業務了如指掌,也對嘉誠旗下設備的各樣優勢、功能倒背如流。可惜到現在,一切都沒了用處。
他記得自己當時看到了紅燈,于是慢慢放緩車速。可孟越遵守交規,不代表其他人一樣遵守。
孟越腦海中劃過一張張畫面。自己手搭在方向盤上,哼着歌,等紅燈時間過去。就在這時候,身上突然一輕。那之後,才是一聲巨響,還有席卷全身的疼痛。
等等——
他皺眉,嘀咕:好像哪裏不太對勁。
又好像是自己已經發現,路口有一輛不受控的車子朝自己沖來。于是孟越果斷打了方向盤,寧願自己違章,也不能直接被撞死!
輪胎在地面擦過,發出一聲尖銳響聲。孟越緩緩轉頭,想知道自己有沒有成功避開。可在這一刻,身體一輕,一聲巨響,全身劇痛!
不對。
好像……好像是自己提前闖了紅燈,直接朝着那輛車子撞過去。兩車碰撞,一聲巨響——
不對。
自己明明提前下了車!站在人行道上,往前跑去。一輛車朝他沖來,身體被撞到十米之外,重重落在地上!
孟越捂住額頭,腦海中一片“嗡嗡”聲。
其他人碰不到他,他自己倒能碰到自己。
他看不到。自己臉色發白,手腳幾乎透明,好像下一刻,就要消散在空氣裏,再也找不出一絲痕跡。
他看到的,是:應澤深呼吸片刻,整理好表情,然後站起身,往一邊的車子走去。
孟越回頭,去看應澤的車。熟悉的司機坐在駕駛座上,車牌號是個很吉利的數字,最後兩位是88。這車不是嘉誠公車,而是應澤私有。當初他買車、搖號時,孟越還一本正經地抛了兩枚硬幣,然後“驚喜”道:“一正一反,看來你搖號的事兒有着落了。”
應澤哭笑不得,問:“如果是兩個正呢?”
孟越:“是個特好的號碼。”
應澤:“兩個反?”
孟越:“是個比較獨特的號碼。”
應澤無可奈何,朝他笑一笑。孟越看在眼裏,欣慰,說:“你就該多笑笑。一天到晚繃着臉,苦大仇深的……”
應澤哭笑不得,說:“哪有。”那之後,或許是聽從了好友的建議,臉上的笑倒是的确多了。對此,秘書胡小姐十分受寵若驚。
時間拉回現在。司機下車,為應澤拉開後車門。應澤神色複雜,看着眼前街道。而孟越思緒快過大腦,快步上前,跟在應澤身後,坐進車裏。
很奇妙。他還是碰不到任何東西,手落在車門上,會直接穿過車門。但他又實實在在“坐”着,身體跟着應澤的車,一起駛向前方。
開了沒多久,司機:“呃,應先生,前面好像又堵了。”
應澤:“……”
他有點無語,覺得整個交通系統都在和自己作對。
好在之前送叔叔阿姨的時候一路通暢,沒出這些狀況。
應澤說:“算了,回家吧。”這會兒是下午三點出頭,平日裏,應澤往往到八九點才到家。可今日特殊。
他早上聽完了撞倒孟越的司機的庭審,又一路留心孟越父母的狀态。到現在,精神上不算疲憊,心理上卻精疲力竭。
他身側,孟越試着往後靠了靠,結果身體同樣透進靠椅。
他郁悶,耳畔是應澤的話,像是自言自語,說:“家裏也有電腦。”
這倒是。
從前加班,大多時候,都在公司。但也有些時間,孟越會去應澤家裏。
應澤家很大。他還是單身,屋內少了許多煙火氣。屋內空空曠曠的,說的好聽,是裝修簡約大方。難聽了,就是不像“家”,而像一個賓館。
孟越在應澤家留宿過,睡客卧。也在書房與應澤一起工作過,兩人配合默契,往往話講一半,就能明白對方的意思。
他們的确是很好的朋友。雖說如此,可應澤家裏,還是有一個房間的門,始終沒對孟越開放。孟越最初去的時候,問過一次。他倒是沒太多想法,只是習慣使然:在帶應澤去自己家的時候,他一間間介紹了家中房間。那麽到應澤家裏,應該也要稍微了解一下。
這是家教習慣。但孟越并不勉強,在應澤說“裏面沒什麽東西,放了點雜物”之後,就不再追問。
人嘛,總有點不願意展露在別人眼前的東西。
孟越理解。但要說沒有一點失落,還是不可能的。
他覺得應澤是很好的朋友,于是願意把自己的所有過往坦蕩展現。無論是初中時的叛逆中二,還是更早些的天真幼稚。
但應澤對他,似乎還有所保留。
但人生在世,似乎總是這樣,完美之上帶一些缺憾。
那之後,孟越不再提起。他和應澤還是配合默契的朋友,偶爾應澤旁敲側擊,問:“你之前不是說想自己創業嗎,打算什麽時候開工?”
孟越不直接回答,只是逗他:“怎麽,舍不得我了?”
應澤仿若被噎住,片刻後嘆氣。孟越看他,心思上來,勸:“你就是給自己壓力太大了。抽個時間,談談戀愛,放松一下。”
應澤看着他。暖色的燈光下,他眼裏藏着很深的情緒。半晌,像是笑,說:“哪有那閑工夫啊。”
這會兒,應澤進了門,先開燈。
到這會兒,他終于解下領帶,再把西裝挂在衣架上。
然後解開襯衫扣子,去衣帽間取了一身更居家的衣服換上。
應澤換衣服的時候,孟越視線落在他身上。剛才的一點不平迅速消散了,他想:應澤好像瘦了很多。
原本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衣架子身材,到這會兒,肌肉的輪廓似乎要被消瘦取代。
換完衣服,應澤從書房拿出電腦,坐在客廳沙發上,準備辦公。
這期間,孟越坐在他旁邊,靜靜地看着電腦屏幕。
右下角有時間。孟越見到,先怔一怔,後知後覺:竟然已經過去三個月了嗎?
他心中驟然酸澀。
之前意識恍惚,似乎聽到應澤提起父母。自己二十出頭,就讓爸媽白發人送黑發人,實在不孝。
孟越垂眼,有些不知所措。他這幅樣子,不是人,更像鬼。跟了應澤一路,應澤都沒有發現他。那爸媽呢?
他忽然有些近鄉情怯。
想去看看父母,偏偏心頭擔子太重。
這樣時間流逝。不知不覺間,外面天色暗下。一下午,應澤只起來了一次。是電腦沒電,他回書房取充電器。順便上了個廁所。
轉眼七點多,孟越問:“你不吃飯嗎?”
應澤沒有回答他。
孟越:“你之前說,有照顧我爸媽。兄弟,夠意思。”
應澤看着電腦,偶爾眨一下眼睛。
孟越:“唉,我還是想去見見他們。”
應澤忽而轉過視線,看向孟越的方向。
孟越一怔,驚喜迸發:“你看得見我了?!”
應澤卻沒有理會他。
他從手邊取了電話,撥出一個號碼。孟越看到上面的備注是“孟叔叔”。
他心情複雜,想:我們還真心有靈犀。
又驚喜,想聽聽父親的聲音。
片刻後,電話接通。那頭,孟越的父親孟英哲的嗓音傳來,叫:“小澤。”
應澤先問候,阿姨身體怎麽樣了、叔叔阿姨晚上吃了什麽……對方反過來問他,應澤說,自己有請保姆做菜,不用擔心。孟英哲絮絮叨叨,說小澤一定要注意身體。應澤道謝,轉眼,說起明天去看望孟越的事。
這期間,孟越起先是心情恍惚。到後面,他聽過應澤與父親的對話,視線轉向眼前房間。黑乎乎的,應澤甚至沒有開燈,只有電腦屏幕散發熒光。廚房冰冷,餐桌幹淨,孟越甚至懷疑冰箱也是空空如也。
遑論晚飯。
他看着應澤,喃喃道:“小騙子。”
應澤比他小幾個月,在他面前,孟越一向是以“哥哥”自居。最先認識時,他不知道應澤家裏是什麽情況。後來接觸、有了深入了解,他意外地發覺,應澤家境很好。但在普通同學面前,應澤半點不曾表現。
孟越甚至覺得,應澤有點享受融入同學之中、當一個平常學生,不引人注目。
想到這裏,孟越就覺得,應澤向他隐瞞那個房間裏的東西,似乎的确不是個事兒。
自己過去光明坦蕩,一點天真幼稚,都可以被坦然說出,當做談資。
應澤走了一條不同的人生道路。自己應該體諒。
電話那頭,孟英哲:“我和你阿姨說好了,明天從醫院出來,小澤,你到家裏吃個飯。那臭小子,就讓他且躺着吧。”
孟越:“……”咦?
醫院?
躺着?
等等,難道——
……我沒有死?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三篇文啦!會有人看嗎!搓手手。
食言提前開坑了qaq,這篇不會很長,目标是在年底完結。
孟越攻,應澤受,主攻,但寫的過程中可能會穿插雙視角(比如現在這章= =)。
ps.文案有更改,保留核心梗的同時讓HE指數upupup。
pps.地名重複的原因是且僅是阿江起名苦手,和前文主角不是一個世界觀~
已完結文:《被抱錯的豪門少爺重生了》→文名即梗,是個大家看了都說甜的故事!
連載中文:《我有了逃生BOSS的崽》→無限流,非典型性鬼魂逃生,carry全場~
預收新文:《重生後,我對自己真香了》→自攻自受,師徒年上,修真升級流=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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