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清創

此前發覺應澤屋裏自己的照片時,孟越曾短暫想過:我不打算和應澤在一起,是因為他是男人嗎?

他很快否決了這個觀點。

不是。孟越心道,對于男人、女人,自己似乎沒什麽特別偏好。

唯一的要求,是對方能夠被裝進自己心裏那個“伴侶”的框。

可應澤已經嚴絲合縫,被裝進“朋友”框中。所以在發覺對方對自己壓抑已久的情愫後,孟越第一時間,覺得:他不可以。

此刻面對岑女士,孟越:“媽,你想什麽呢。”

岑女士恨鐵不成鋼,說:“我還以為你和小澤……算了。”

她恹恹道:“阿越,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歡人?”

孟越一愣,沒聽明白老媽的意思。

岑女士說:“如果你壓根沒有談戀愛、和別人在一起的念頭,也可以告訴我們。”

她盡量平和,說:“我是覺得,‘談戀愛’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作為媽媽,我希望你可以經歷一下,體會到‘愛情’的好處。”

岑女士是文學專業出身,年輕時滿腦子都是羅曼蒂克幻想。後來與孟先生在一起,多少也有覺得“作家”是個浪漫職業的情感傾向。

“但是,”岑麗珠話鋒一轉,“如果你真的對這方面不感興趣,媽媽也不會逼你。我只是想知道。”

孟越無奈,“媽,怎麽就說到這些?”

岑麗珠瞪他一眼,“要是之前,你整天忙裏忙外忙前忙後,我倒是有機會說?”

孟越無言以對,摸摸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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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麗珠看不到兒子,但她知道兒子的一些習慣性小動作。此刻兩人相對,握着兒子的手,聽兒子講話,她腦海中已經勾勒出一個二十餘歲的孟越,就坐在自己面前。

岑麗珠話匣子打開,有點收不住。認真說來,她已經很長時間都沒有和兒子談心。國人習慣,覺得對兒子要嚴格教育,棍棒底下出孝子。孟家沒到這個地步,親子關系始終和睦,孟越又聰明向上。對于兒子的各種業餘愛好,孟英哲和岑麗珠也一樣很不“中式父母”的支持。

但要說情感交流,真的略有欠缺。他們家秉持放養政策,不知不覺間,孟越就長大了。

岑麗珠忍不住道:“所以啊,你可以放心。不管你做什麽決定,媽媽都會支持。前提是,你要坦誠告訴我們。”

孟越問:“我爸呢?”

岑麗珠溫柔地說:“我怎麽想,他就怎麽想。”

孟越好笑。他的确笑出來了,肩膀都跟着顫了顫。聽着媽媽的話,孟越尊重她,願意就此思索。他想了片刻,回答:“是,之前的确沒這方面的心思,也是沒遇到合适的。”

岑麗珠道:“你之前還和我打包票,說三十歲之前要小孩。這話怎麽說?”

孟越尴尬,回答:“我也不知道你們這麽開明啊。”

岑麗珠說:“你這小子。哎,所以小澤呢?”

孟越一怔。怎麽又扯到應澤身上?

岑麗珠認真問:“你真的不喜歡他?”

孟越剛想否定。可心思一動,又有點好奇:“媽,你為什麽這麽問?”

岑麗珠說:“你交了多少朋友,不都是來來去去的。也就是小澤,在一起時間破紀錄了吧,六年?”

孟越沉默片刻,說:“嗯,他是很好。”只是他要的,不是我想給的。

就像是兩個镗床零件,不匹配,注定要分開。

岑麗珠說:“不過我兒子也很好啊。”她眨眨眼睛,誇孟越,“講義氣,有能力,小澤之前老在我和你爸面前誇你。”

也就是孟越作為植物人,躺在床上那段時間。

孟越哭笑不得,叫了聲:“媽。”

岑麗珠說:“你這麽講,我就明白了。”以後不會誤會。

她坦白:“之前啊,看你一直不談戀愛,只有小澤,一天到晚都待在一塊兒。也是因為我帶的班上有一對小男孩兒談戀愛吧,我看着你和小澤,就總想到他們。有一天,忽然覺得,是不是因為你們在一起了,又不好意思和我跟你爸說。”

孟越抿了抿嘴,心想:我和應澤,怎麽能和一對真情侶一樣?

可應澤的确喜歡我。

岑麗珠道:“既然是朋友,小澤現在為你做了那麽多,以後你身體恢複了,也要對人家好。”

她說:“感情都是維護出來的。你幫他一點忙,他再幫你一點忙,才能長長久久。不談戀愛,沒什麽,但人是所有社會關系的總和,‘朋友’也是其中很重要一環。你今年二十多歲,之後還有幾十年。”

岑麗珠拿自己舉例:“我和你徐阿姨也是大學時候認識的,現在當了快三十年好朋友。”

孟越無奈,“是。可是——”

他欲言又止。

岑麗珠溫柔地問:“怎麽了?”

孟越不知如何說。

他不是小孩子了。二十多歲,大男人,怎麽能再和老媽讨論感情問題?

可此刻岑女士态度平和,與孟越剖開心思說了很多。不像是媽媽,倒像是一個長輩姐姐。

孟越想:我倒是着相了。

沒什麽“大男人”不該說的事。人生在世,短短幾十年,不應該因為旁人觀念,給自己下禁锢、拷枷鎖。

他的确苦惱應澤的問題。此刻終于有了宣洩口,簡短說:“我也是這段時間才知道。我把應澤當朋友,應澤卻,”一頓,接下來幾個字,有點說不出口,“——喜歡我。”

最後三個字,孟越說得很快、很輕。

在說出之後,一塊壓在心頭很久的時候,突然被扳起一角,注入喘息空餘。

岑麗珠怔住。

她是長輩,這會兒兒子誠心誠意和她咨詢感情問題。出乎岑麗珠意料,但她又很高興,兒子願意和自己坦誠相待。

她問:“你知道多久啦?有什麽想法嗎?”

孟越說:“就是我用這種樣子,第一次去應澤家的時候。看到了一些東西。”

岑麗珠在心裏算了算。的确,沒幾天。

至于“看到了一些東西”,這種說法很含糊。岑女士有些想法,又覺得不太尊重兒子,不好說出口。

孟越:“我不想傷害他。但我不知道,怎麽才能不傷害他。”

聽到這裏,岑麗珠微微嘆息,有點心疼。

她說:“我看你,這兩天還和小澤來往很多。”

孟越迅速說:“媽,就我床上、牆上那些東西,其實小澤也有些被卷進來。”

岑麗珠一愣,問:“是因為你嗎?”

孟越想了想,謹慎地:“不确定。不一定。”

岑麗珠眉尖擰起。

孟越:“這種時候,我不可能放他不管。但等這些結束之後,”他說,“我想和他慢慢分開。”

岑麗珠想了想,問:“你會遺憾嗎?”

孟越回答:“會。但當做不知道,和他在一起,更讓他難受。”

岑麗珠嘆口氣,說:“我兒子真的很好。”

孟越無奈。岑麗珠卻道:“但你有沒有想過,和他聊一聊?”

孟越一怔。

岑麗珠說:“小澤喜歡你,又不說,我也不知道你到底看到什麽。但你覺得,對于這份感情,他是什麽态度?”

孟越想了片刻。

他說:“他應該……不開心吧。”

喜歡一個人,偏偏要壓抑。

當然不會一直不開心。但孟越扪心自問,如果是自己,對一個人求而不得,甚至不能被看出,躊躇不前,那怎麽能高興?

他再以自己角度思考,覺得應澤的裹足不前非常理所當然。正因為和孟越是真正朋友,應澤才會這麽選擇。

他了解孟越,知道自己一旦表現出,就會被拒絕。

岑女士道:“你剛剛說,不想傷害他。但阿越,你覺得,會不會是這樣:你和他講清楚,幫他解放出來,這才是對小澤傷害最小的方式?”

孟越不言不語,思緒轉動。

岑女士說:“我兒子很好,小澤也很好。所以我希望你們都好。”

孟越嘴唇顫抖,叫了聲:“媽。”

岑女士:“嗯?”

孟越抹了把臉,說:“好,我知道。”

老媽說的沒錯。

如果自己單方面疏遠應澤,應澤或許又有很多想法,在漫漫長夜獨自輾轉。

如果是為他好,或許應該挑明一切。

潰爛的傷口只有在清創之後才能長好。這個過程或許痛苦,但不可或缺。

岑女士聽了他的話,笑一笑。

另一邊。

從孟越家離開後,應澤打了個電話給胡婧。

他不知道孟家母子進行了一場關于自己的談話,不知道孟越下定決心,要為好友“清創”。

他等電話接通,期間想着孟越家中的事。

把風險控制在最小,意味着首先,胡婧不能接觸孟越父母。其次,要讓她真的有所動作,避免胡姐被幕後之人傷害。

說到底,他們對幕後那個人了解太少。

想到這裏,應澤又記挂起小叔。時間太短,小叔那邊多半沒結果,愁人。

幾聲“嘟”後,電話接通。胡婧語氣盡量平穩,但應澤還是聽出一點氣音。

應澤說:“胡姐,明天中午幫忙訂一家餐廳。”

胡婧一愣。按照之前的規劃,明天中午應澤并沒有特別行程。

她以為是應澤臨時有事。秉持職業道德,她立刻取出記事本,準備記老板的要求。

可應澤要求很簡單,說:“訂你喜歡的口味就好。”

胡婧握筆的手一哆嗦。

應澤說:“明天我們吃頓飯。”他一頓,補充,“正好,給孟經理那支筆也是明天送來吧?我順便拿給孟越。”

他暗示:“不知道品牌那邊包裝怎麽樣。等東西到了,你再幫忙重新包裝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岑媽媽是學語言的,本章裏說她是“文學”專業,是指語言類科目大學畢業是“文學學士”。

和媽媽的談話是感情線發展的重要一步,figh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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