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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儀官洪亮的聲音壓下了大廳中窸窸窣窣的低語和交談,随着禮號和手杖的敲擊聲,陸楠穿着一身藍色的禮服長裙走進了大廳,熟門熟路的在王座上坐下。比起最開始的生疏,現在她已經可以做到坦然面對下面百來人的注視泰然自若,而不是像第一次那樣連手都不知道應該放在什麽地方才好。

有資格參與這次觐見的大臣和貴族們都彎腰向她行禮,陸楠微微點頭作為回禮。有時候她覺得沒有東方三跪九叩的傳統實在是沒什麽當王的威風,不過她也沒多喜歡見人就跪沒事磕頭那一套。特別是想要讨論重要事宜的時候,直接了當的開場真的是太節約時間了。

輕輕咳了一下,陸楠肅穆的對下面滿滿當當的男人們說:“今天忽然召集諸位,是因為我收到了上勃良第公爵呈上的一封書信。”

說完這句話,她故意停了下來,觀察着下面人們的反應。那些排位靠後,自知對宮廷事宜毫無影響力的小貴族們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漠表情。而感覺可能會發生什麽大事的幾位樞密院大臣則是神情各異。弗蘭德斯公爵老奸巨猾,休想從他臉上察覺出任何異樣,而富瓦伯爵倒是很嚴肅的樣子,安茹公爵一如往常,低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只有香槟公爵在這種大家都不想說話的時候第一個跳出來扮演了捧哏的角色。

“啊,可憐的老公爵,他的身體還好嗎。願天主保佑。不過既然他有力氣親自寫信,說明應該有所好轉了吧。”

他以很浮誇的口氣說着,顯得憂心忡忡,好像真的很關心上勃良第公爵似的。實際上他大概和這位出身古老世家的老牌貴族私下都沒說過幾句話。

陸楠不得不承認,她還是很需要像香槟公爵這樣的人在身邊,她直到如今才大概明白為什麽歷代君主身邊總會有那麽幾個看起來很小人的家夥存在。想想吧,假如曹操忽然大笑三聲,下面卻沒人說主公為何發笑,那該是多麽尴尬的場景。

“實際上他的情況不太好,想必諸位都已經得知,昨天我去探望過他。他親口告訴我,因為健康的關系,恐怕不能再擔任財務大臣的職位……他有心提前退出宮廷,安心養病。”

話剛落音,下面就立刻爆發出一片嗡嗡嗡嗡的讨論聲,所有人都不免為這個重磅消息感到動容。樞密院從來沒有提前退休一說,除非是死亡和犯下巨大的罪行,但凡進了樞密院的貴族都恨不得堅持到斷氣的那一刻。如果女王沒有說謊,那麽上勃良第公爵還是第一個主動提出辭職的大臣。

陸楠看到不少人在互相眼神試探,也有一些人難以掩飾面上的雀躍之色,傻子都知道這是一個巨大的機會,一旦可以成為新的財務大臣,進入樞密院,就等于跨入了整個帝國的最頂層,不誇張的說,至少可以将自己的家族上升好幾個檔次。而且世人皆知財務大臣掌管着帝國的錢袋子,每一任財務大臣最後都撈得盆滿缽滿。比起勞心勞力的政務大臣,需要真刀真槍的軍務大臣,以及被弗蘭德斯一家死死把控不放的外務大臣,這個位置實在是一塊美味不過的巨大奶酪。

無數熱切的視線緊緊盯着陸楠,似乎在判斷她說的是不是真話,這種時候香槟公爵當仁不讓的又再次擔任了發問的角色,恭敬的問道:“那麽,陛下答應他的請求了嗎?”

原本嘈雜的大廳頓時為之一靜,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陸楠的回答。陸楠無意吊他們的胃口,微微點頭:“是的,我答應了。”

這下哪怕是司儀官再怎麽板着臉大喊安靜,也無法壓下下面爆發出的驚嘆和議論,陸楠斜靠在扶手上,看着下面那一張張面孔,簡直都能看穿隐藏在下面飛快盤算的一個個大腦。像弗蘭德斯公爵,只怕現在已經想出了一整套如何順利将自己人推上財務大臣位置的計劃了吧。

如今在陸楠的宮廷裏,正好形成了一個很微妙的平衡,弗蘭德斯公爵和他衆多的黨羽與安茹公爵以及香槟公爵互相對峙,富瓦伯爵則是徹底的中立,兩邊都不想沾手。可是這樣的平衡陸楠也維持得很艱難,而且勢必不可能長久的保持下去。眼下上勃良第公爵想要退位的請求,無疑是徹底改變宮廷勢力的一個重要關鍵。弗蘭德斯公爵,香槟公爵,以及安茹公爵,他們沒一個會輕易罷手。

“那麽,請原諒我無禮的詢問一下,陛下心裏是不是已經有了可靠的人選?畢竟財務大臣的職位至關重要,不能随意交給一個辦事不仔細,為人不嚴謹的家夥。”

見陸楠總看着香槟公爵,弗蘭德斯公爵終于有點沉不住氣,試探的問道。他暗中給站在後面的幾個貴族打了眼神,倘若女王真的有将這個職位交給香槟公爵的意圖,他們絕對會第一時間站出來,對香槟公爵展開猛烈的抨擊和嘲諷。

而香槟公爵本人也充滿期待的不斷對陸楠暗送秋波,作為一個被安茹公爵奪走了原本樞密院大臣職位的人,哪怕現在他在新的職位上混得風生水起,也召集了一大批附庸。可是他始終心裏都有一個疙瘩。倘若可以借此機會重回樞密院,實在是美妙不過。

只有安茹公爵和富瓦伯爵無動于衷,富瓦伯爵暫且不細談,安茹公爵在朝堂中永遠也別期待看出他心裏的想法。盡管陸楠和他通過書信解開了誤會,其後陸楠還叫人把一些需要處理的文件送到了安茹公爵在王都的宅邸,傳達了自己的善意。但是,這個職位她肯定是不會交給安茹公爵處理的。無關信任,只是為了平衡。

似笑非笑的看着弗蘭德斯公爵,這位年過半百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的權臣,在陸楠的注視下莫名也被看得有點心慌。他總覺得女王好像是給自己挖下了一個圈套,可是他又暫且想不出女王到底還能玩出什麽花樣。

“衆所周知,上勃良第公爵曾經輔佐過我的祖父以及我的父親,為整個帝國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我實在是非常遺憾,不願意讓他這樣離開。這是洛林王國的一大損失,想到這個,我哪裏還有什麽心情去思考更多的問題呢。”

這種空泛無用的套話,陸楠也是張嘴就來,配合真摯的神情,哪怕弗蘭德斯公爵在心裏怒罵“那個老家夥平時都在裝死有見鬼的貢獻”,還是不得不違心的跟着惋惜附和幾聲。

“如果公爵本人看到陛下對他如此敬重,肯定也會深感安慰。”

“是啊是啊。”

“沒錯,就是這樣。”

下面的人也紛紛跟着唉聲嘆氣,搞得好像是在參加上勃良第公爵的追悼會似的。陸楠裝模作樣的回憶了一番上勃良第公爵的豐功偉績,覺得也差不多了,才沉重的嘆着氣說:“我才繼位不到一年,所以也不敢說對在場諸位都非常了解。特別是財務大臣這麽重要的位置,怎麽可以僅憑我個人的想法胡亂指派呢。所以,我把推薦權和決定權都交給了上勃良第公爵本人。作為一個擔任了足足幾十年財務大臣職位的老人,他肯定有着豐富的經驗,知道誰才是真正适合接任他的人。”

聽到這樣的話,弗蘭德斯公爵的神情瞬間猙獰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壓制住了內心的怒火,幹笑了一聲,不過這一次他連假裝客氣都不想假裝了。他跟上勃良第公爵明争暗鬥了十幾年,兩人早就沒有了任何修複關系的可能。而且為了拉攏下勃良第公爵,他暗地裏對上勃良第公爵下過多次狠手,更是策劃了好幾次針對公爵小姐的暗殺。上勃良第公爵絕對不會推薦他以及他的黨羽接任財政大臣的職務。

可是陸楠的理由又十分的充分,弗蘭德斯公爵一時半會找不到任何有力的反駁理由,只能咬緊牙關在一邊苦苦思索如何逆轉這個局面。可恨的是他家裏的幾個兒子都已經結婚了,不然倒是可以試圖走一下聯姻的路子。然而考慮到他與上勃良第公爵惡劣的關系,就算他回去之後悄悄弄死哪個兒子的老婆再提出求婚,對方肯定也會斷然拒絕。

借着高高在上,陸楠将下面諸人的神情姿态一覽無遺,弗蘭德斯公爵的咬牙切齒看得她心中好笑,而上勃良第公爵的侄子下勃良第公爵那副遺憾又貪婪的模樣更是讓她深感惡心。想必要不是礙着一個姓氏的緣故,下勃良第公爵只怕是恨不得自己娶了那位公爵小姐,謀奪叔叔手裏的一切才好吧。可以預想,上勃良第公爵的莊園,最近又會引來一波求婚的高峰。

陸楠轉頭看了下香槟公爵,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間,她也捕捉到了這個男人臉上來不及收斂的一抹異樣。發現陸楠在看自己後,他馬上回以一個燦爛的笑顏,跟平時毫無區別。但是陸楠心裏卻明白得很,這家夥只怕是也動了聯姻的念頭吧。即便總是把愛挂在嘴邊,還動不動就求婚,誰都知道,陸楠是不可能和他結婚的。而他也絕對不願意一輩子頂着女王情人的頭銜做個乖順背後的男人。所以陸楠一點都不奇怪他會有現在的念頭。只是她不免有些諷刺的想,虧得她從頭到尾沒信過香槟公爵一個字,不然現在豈不是會氣得半死。

放任下面的人盡情議論了好一陣,陸楠才示意司儀官再次敲擊手杖,讓他們安靜下來。

“還有一件事,我差點忘了。”

迎着數百道專注的視線,陸楠慢悠悠的說。

“公爵非常擔心他唯一的孫女,害怕自己去世後她會因為豐厚的身家以及繼承的頭銜遭到惡徒的算計,或者被故意欺騙走進不幸的婚姻。所以他向我提出了一個請求。”

聽她這麽說,很多男人的表情都顯得非常緊張,下勃良第公爵甚至連臉色都發白了,一想到他們在擔心什麽,陸楠就感到無比的惡心。

“他請求我賜予公爵小姐特殊的許可,讓她結婚後生下的孩子跟随母姓,而且也算作母親一族,享有和其他婚生子一樣應有的權力。”

下面頓時炸開了鍋,下勃良第公爵按捺不住的站了出來,激烈的抗議道:“不行,這絕對不行!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事情!太荒唐了!”

早就預料到了會有這樣的反應,陸楠慢條斯理的問:“怎麽荒唐了?作為公爵的唯一直系後代,公爵小姐當然有權力讓孩子跟随母姓。我想帝國法律裏沒有哪一條禁止,而且也不違反任何教會的教義吧。”

下勃良第公爵激動得口沫四濺,氣喘籲籲的喊道:“從來都只有孩子跟随父姓,跟随父親家庭,您這麽胡來,那還不搞出亂子!”

陸楠微笑:“哪裏胡來了?我又沒說要讓所有人從此以後都這麽做,只是對上勃良第公爵小姐的特許。實際上,她未來的結婚對象會不會接受,那也是他們自己的事情,我不會出手幹涉。假如雙方都出于絕對的自願,我實在是看不出有任何亂子的可能。”

被她反駁得啞口無言,下勃良第公爵渾身顫抖,求助的對着弗蘭德斯公爵喊道:“您別只是看着啊,不能讓陛下這麽做!”

本來還想出言幹涉一下,但被這麽一叫,弗蘭德斯公爵反而不好開口了。他惡狠狠盯着那個滿臉汗水的蠢貨,恨不得抄起手杖打死他完事。

陸楠倒是不慌不忙,她和藹的轉向弗蘭德斯公爵:“怎麽了,您有什麽話想說?”

“沒什麽,陛下。”

弗蘭德斯公爵至此哪裏還不知道女王是有備而來,他雖然很氣惱女王和上勃良第公爵顯而易見的勾結,但卻找不到什麽有理有據的反對理由。确實沒有任何法律禁止婚生子跟随母姓,而且女王又特別聲明只是針對上勃良第一家,沒有強行推廣的意思。他難道還能說不可以這麽做,否則上勃良第家的一切都不會被下勃良第公爵給算計走了嗎?

陸楠接着又問其他幾個樞密院大臣:“你們有什麽看法,說說吧。”

安茹公爵一言不發,但顯然他沒有反對的意思,陸楠總覺得這人不會已經猜出自己最終的打算了吧。而香槟公爵作為女王的情人,當然也不好公然和她唱反調,不管心裏怎麽想的,臉上倒是一片喜悅,連聲贊美女王的仁慈。倒是富瓦伯爵居然第一次旗幟鮮明的站在了女王的一邊,态度明确的表示了贊同。

衆人先是一驚,随即想到,富瓦伯爵家裏好像也只有兩個女兒……

陸楠接着又詢問了在場其他人,貴族們中不少人家裏都和富瓦伯爵一樣沒有兒子只有女兒,當然也不想看着自己的家産落到別人手裏,紛紛支持陸楠,還有幾個人熱情的希望女王也可以給他們這樣的特許。被陸楠微笑着敷衍過去了,給了一個含混不清的回複。

而剩下的人裏面,有一些還想通過上勃良第公爵的關系來謀奪財政大臣的位置,哪怕心裏覺得不對勁,還是只能保持沉默。而其他反對的人說來說去也只有幾個重複的理由,除了大喊這太荒唐不合理,完全沒有有力的依據支持,被陸楠兵不血刃的一一以語言化解,批駁得說不出話。

“看來我們已經達成了共識,上勃良第公爵知道這個好消息後一定會非常高興。”

笑眯眯的做出了最後的總結,無視那些表情各異的男人,更無視了失魂落魄,好像被徹底打折了脊背的下勃良第公爵,陸楠站起身。

“今天就到這裏,各位可以退下了。”

拖着長長的禮服走出了大廳,剛剛上了二樓,就被追來的香槟公爵拉住了手臂。他作出要攙扶陸楠的架勢,湊到陸楠耳邊,以一種聽不出任何感情的聲調在陸楠耳邊輕輕說:“真是想不到,您竟然還有這樣的雄心大志呢,尊敬的陛下。”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讀者說怎麽開始搞東方入贅,這一點也不歐洲。

實際上他們一樣有倒插門女婿啊,現在英國女王的丈夫不就是倒插門女婿嘛。

只不過東方的入贅制度,男方完全算女方家族的人了,連姓都要改,那種沒什麽地位的窮光蛋才去去當贅婿。可是西方沒這種規定。一般也只有女性君主才會有這種婚姻,目的也很明确,就是為了保證王位不旁落。

像女主這種情況,打個比方,她要是和香槟公爵結婚,生下的孩子就姓阿爾根高而不是歌蘭,等這個孩子繼承王位,就不再是歌蘭王朝,變成了阿爾根高王朝。這種事情要不是事先有協議大家都默認了,到時候不出亂子都怪了,歌蘭家其他繼承人會眼睜睜看着自己從此和王位絕緣嗎。

歐洲靠着聯姻各種傳承王位的事情很多,操作得當還能建立強大帝國呢……哈布斯堡家族了解一下。

弗蘭德斯公爵不願意臣服于女主就是這個原因,他覺得女性君王就是禍國根源。而在其他大臣貴族看來,女主就是個過渡的,對她投誠啥好處都沒有。

所以女主要做的,就是确保擁有自己的繼承人,可以将自己的王權傳承下去,不會落到旁支或者其他家族手裏。

女主這種狀況也不是我瞎編的,參考了一下日本歷史上的女天皇。當皇室沒有适合的男性繼承皇位的時候,也會選出女人繼位天皇,不過最後的下場都不太好,基本不是死了就是出家了,皇位最後還是得還給男性成員。

最後嘛,再重複一次這不是歷史走向,為了營造故事沖突肯定會有一些二設,所以就別考據啦。一般遇到那種我胡扯的背景,都會特別指出來,免得誤人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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