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上帝賜給她一束稻草

輾轉幾站，舒萊捏着船票，肚裏一片翻江倒海的感覺。

“把這個含在嘴裏。”少年從身後背包裏拿出檸檬片遞給舒萊。

她接過檸檬片壓在舌底，一股酸爽提神，讓她精神了不少，舒萊幹脆把一包檸檬片都倒進嘴裏，身邊的少年支着下巴，像看怪物一樣看着她。

半個小時後，舒萊恢複元氣，小聲解釋：“我只要一吃酸，就不會暈船，爸爸在世的時候，會給我買糖葫蘆。”

他平淡一笑：“這麽愛吃酸，以後一定生兒子。”

舒萊臉紅了，一時語塞。

二人站在甲板上，并沒有回艙的打算，盡管是在這寒風呼嘯的大冬天，也有不少人出來吹海風。

時遇怕開船時跟前這姑娘重心不穩，拽着她的手插進自己大衣的兜裏，舒萊吸吸鼻子，低頭看着大衣裏相互糾纏的兩只手，臉愈發的紅了。

“我們多久才能到C城？”舒萊小聲問少年。

“12個小時。”少年輕輕開口，聲音慵懶，“好學生，你逃都逃了，現在反悔，晚了。”

被看出心事的舒萊窘迫：“我是擔心爺爺那邊……”

袁時遇笑而不語，揉亂舒萊的腦袋，完全一副寵溺狗狗般的眼神看着她，沉默片刻：“老頭對你極好，就算轉瞬即逝的流星，只要你點點頭，他老人家也能變着法的給你摘下來。”

言外之意，只要不違背道德，法律底線，袁時遇不能做的事情，眼前這個孩子都能做。

少年低頭看着舒萊，嫣然一笑，唇色紅潤：“下次到了你的生日，要不要這麽試試？”說的好像極為認真。

舒萊知曉他的不懷好意，收回目光，振振有詞：“流星，宇宙塵粒，固體塊等空間物質。”頓了頓，“你要是這麽羨慕，回頭我定讓化學老師親自把礦石送到家來。”

少年“噗嗤”一聲笑了。

小姑娘沒上當，理科學的還算勉勉強強。

起航了，袁時遇拉着舒萊走出甲板，轉了好幾圈才找到二等艙。

“你好，請問能和你一起合影嗎？”對面艙門打開，兩個長發女孩羞怯怯的上前搭讪袁時遇。

少年的手停在艙門的把手上，斜視了兩個女孩一眼，漠然扭動門把，舒萊猛的拽住他的衣角，低聲道：“你長得這麽好看，她們一定是把你認成哪個明星了，你拒絕她們，會讓她們很尴尬。”

他俯身朝舒萊私語：“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吧？娛樂新聞裏的明星不是照樣有權拒絕無禮的要求。”

“這哪是無禮要求？就算是，起碼，比你，友好許多。”舒萊咬着牙低估。

袁時遇黑着一張臉，轉身，瞪了舒萊一眼，對觊觎他美色的兩個女孩:“一張合照，500。”

舒萊滿頭黑線，沖他擠鼻子弄眼，少年玩的好不樂乎，好看的笑容下，有顆邪魅的心。

“500？”驚呼。

腹黑的少年頗有架子的點了點頭。

“才500？沒問題！沒問題的哥哥！”兩個女生一人掏出五百塊錢塞進舒萊手裏，舒萊瞠目。

也難怪，他天生混血，長相俊朗，輪廓立體，像是從次元裏走出來的人物，但顯然，聽到這個答複的袁時遇，很不高興。

但她哪知，袁時遇何止不高興，簡直肝火上升。

合影拍完，袁時遇進艙時，把艙門關的是震天響，舒萊邊向兩位女生賠笑臉。

然而，千元，這麽多錢，她怎麽能收？想到袁時遇也是不缺錢的主，就把錢還給了她們。

舒萊覺得，就算跟着袁時遇去環游世界，砸鍋賣鐵，做這種不太靠譜的事情，也餓不死。鍋她來砸鐵讓她來賣，他只需要很大爺的坐在國王椅上數票子就行了。

大約十分鐘過去了，姑娘的手按在門把上只扭不推，這動作來來回回也有七八次了。

艙門突然從裏面被打開，時遇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門把手要斷了。”

她臉皮薄，收回手，鼓着腮幫子:“挺結實……”

少年怔了怔，繃緊的臉瞬間破了功，抓起舒萊的小胳膊:“走，覓食去。”

“咱們不是才吃過了？”

“之前充其量就是墊墊肚子。”他認真的點了點舒萊的鼻尖，“等會帶你去見見大世面！”少年毛領的大衣随着他的舉動蹭到她的臉頰，勾起一抹壞笑，吊兒郎當。

到了Lamb，離餐點兒還差了些時間，客人不算很多。

舒萊仰頭，念出來餐廳的牌子:“羊羔？為什麽要叫羊羔？”

“你嘗過以後就知道了。”

她扯住時遇的袖子，低下頭，不安的說:“我從沒來過這樣子的地方。”朝裏面瞅了幾眼，“看上去好高級，我怕丢你的臉。”

“不用在意別人的眼光”他側過頭笑起來，“我在，怕什麽。”拉着停滞不前的姑娘走了進去。

“嗨——舒萊，遇哥哥！”

剛進餐廳的兩人就聽見身後傳來袁時遇最不願聽的噪聲。

少年湊近她耳邊低語:“你這蠢貨。”

舒萊有些冒冷汗:“你走後，我就把錢還給她們了，然後……她們就問你叫什麽……”

袁時遇深深的嘆了口氣:“下次你最好把家庭住址，手機號，學號，身份證號也告訴她們。”他用胳膊肘壓住舒萊脖頸，“忘了你這蠢貨沒有身份證。”

“怎麽會這麽巧！沒想到還真碰到你們了！我和茜茜還說如果去餐廳能碰見遇哥哥就好了，她非要去另一個餐廳，還好我沒聽她的。”叫孟曦的姑娘一把抱住舒萊的胳膊，探出腦袋對着一旁的少年嬌聲道，“遇哥哥……”

少年松開壓住舒萊脖子的手臂，白皙若刻的下巴繃緊，大步邁向二人桌，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

舒萊籲了一口氣，小跑到少年身旁坐下，看了腕表，時針距十點，差了一格，悶頭說:“對不起，下次我會注意的。”

“打擾了，這是您之前預定的 Yule log”waiter舉着餐盤走了過來，一口流利中文，看上去和袁時遇一樣像個混血兒。

少年微笑，把小費滑向桌角處，waiter彬彬回禮:“祝您玩的愉快！”

“嘿，可以幫我在這桌加座嗎？”孟曦開朗的說道，微笑着問向waiter，眼睛卻看着袁時遇。

袁時遇挑眉，直至孟曦做到他身邊，和他一同面對木讷的舒萊，氣氛沉悶。

“遇哥哥！你也喜歡吃這個啊？”孟曦驚訝，捂住嘴巴，瞪着水靈靈的大眼睛。

“恩”他心不在焉的應道。

“ Yule log ，木材蛋糕，是法國人在重要節日裏必備的甜品，不過我喜歡叫它聖誕樹。遇哥哥你不覺得這一層又一層的年輪咬在嘴裏一定會香脆可口，突然好期待！ ”

他偏過頭看了孟曦一眼 ，然後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切着蛋糕，如像日光下倒影在牆壁下慵懶的大花貓，随性的操縱着被動者的心弦。

“舒萊你怎麽這麽安靜？來，別拘謹！”孟曦活脫脫一副女主人的樣子。

“恩……”舒萊點頭。

“你不讨厭沙拉吧？我比較讨厭這個味道，酸奶的味道。”

“ 不讨厭。”舒萊這次擡頭就望了那麽一眼從對面推過來的沙拉盤，她突然惡心，又有些嫉妒，卻還是扯扯嘴角，咧出的傻笑聲，恨不得逃離這個出醜的地方。

“傻姑娘把水果盤遞給我，你今天吃的甜也夠多了。”少年蹙眉，頭也不擡的伸手，不一會，肉嘟嘟的手帶着沉重的果盤一起放在了他手心上，兩只手觸碰，四目相對，舒萊雙頰泛着桃花紅。

“阿！舒萊！”孟曦想起什麽，故意拍了一下桌子，舒萊咻的縮回手，不敢看孟曦。

孟曦笑的不懷好意:“你知道遇哥哥預定的 Yule log 只有Lamb才做，30個名額，咱們可真幸運！”她得不到袁時遇的回應，卻被一個普通的陪襯搶了風頭，故意對着舒萊使起了性子。

舒萊雖默默聽，但時不時用餘光偷偷瞧向喋喋不休的孟曦，她甜美的笑着，舉手投足散發着貴氣。

兩個人坐在她的對面，看上去多麽相配……仿佛她才是那個外人，突然插了一腳打破了人家幸福美滿的小日子。

“聖誕樹配紅果果。”孟曦從盛滿紅茶的高腳杯裏倒了三杯，“舒萊，嘗嘗。”

她接過孟曦遞過來的玻璃杯，小口嘬，然後慢吞吞的點了點頭。

氣似乎消了不少，孟曦懶得看舒萊那個土包子，要不是她跟在遇哥哥身邊當個電燈泡跟屁蟲，要不是遇哥哥和她關系不一般，她才不稀罕與什麽土包子交朋友。

孟曦輕盈的把玻璃杯推向少年，無袖的衣服似薄莎，晃動下纖細的身體若隐若現，殷勤向前:“遇哥哥這是你的。”

時遇只淡淡點了頭，低頭準備端起切好的蛋糕，孟曦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準備伸手端過那沖着她來的 Yule log。

沉思片刻，少年推到舒萊跟前: “已經切成了一小塊，叉子在你手邊。”似又想到了什麽，“吃吃看，太甜，別勉強，一會兒你愛吃的香煎鳗魚就上來了。”

“ 謝謝 ”舒萊接過蛋糕，看着孟曦難看的臉色，把蛋糕推到她面前，怯怯，“我不太喜歡吃甜，今天也已經吃過了，”

孟曦不甘心，又把蛋糕推了回去，她就不信，這偌大的餐廳裏，遇哥哥會不顧臉面，不顧紳士風度，連一塊蛋糕都舍不得分給她！

坐在二人對面的舒萊左右為難，她的确不知道會發生這種進退兩難的結果。微微擡頭，孟曦和時遇黯淡的臉色，很像，很像情侶吵架的樣子……

舒萊深深呼出一口氣，她有時候惱這樣的自己，她羨慕孟曦喜歡就大聲說出來做出來的直白，相比之下，如此懦弱的她。

少年不作聲，只是輕輕叉起一塊蛋糕，眯眼看着猶豫不決的舒萊:“張嘴。”

舒萊發懵，随即，直起了身板，酒窩深深，淡笑開，嘴裏的木材蛋糕入口即化的酥軟，外層的巧克力醬掩蓋住了羊奶的濃重的膻味，特別的味道沖進鼻腔模糊了雙眼，腥中帶着鮮，酸中帶着甜。

“怎麽樣？”時遇笑。

“像是布丁，我只吃過布丁。”舒萊說，“羊羔餐廳，是因為木材被羊羔吃掉，跑不掉的小羊羔終于落單到了食客的口中嗎？”

“羊羔和 Yule log 吃起來一樣腥，才有了羊羔餐廳的名字。”孟曦解釋道，“Lamb主廚烘焙Yule log 是一絕，專門用新鮮的羊奶調味，高溫後，冷澆秘制巧克力醬，但是每天限額30名，在別處卻是吃不到這麽獨家的味道。”

“還吃麽？”少年皺眉，叉起一塊蛋糕，從始至終對孟曦說的話置之不理。

“遇哥哥。”孟曦伸手拽住袁時遇的袖子，身體湊過去，抱住他的胳膊，聲音軟軟的叫道，“啊——我也要你喂我。”

這一幕刺到了不只是舒萊的眼睛，還有她的心，遭遇無數的螞蟻啃食，名義上的妹妹，她和那段袁時遇深處不願提起的禁忌戀是一樣的。

幸好，萬幸的是，只有她在單戀這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少年。

“孟曦，你是不是忘記 Yule log另一個層含義，只分享給最親近的人。”袁時遇開口第一次正面回答了孟曦的話，若不是看到對面，一杯又一杯，悶頭喝着紅茶的姑娘，他才懶得多此一舉，利索拒絕道，“如果我沒看錯，舒萊給過你，可惜了，你并沒有我想象中那麽喜歡吃。 Yule log，不吃也罷。 ”

舒萊驚愕于他的直白，提心吊膽的心髒安全着落，也是，你永遠猜測不到眼前這個高傲少年的想法。

他紳士的收回手，孟曦憋得臉通紅，來了一句:“我就是想讓你喂我！”

“小姐，請您自重。”袁時遇拿起手帕擦幹淨被孟曦抱過的那只手。

“遇哥哥……你就這麽讨厭我嗎？我也想當你最親近的人。”孟曦的打擊确實挺大，憋着嘴巴，眼淚吧啦吧啦的往下掉。

“孟曦，他不會說話，你別往心裏去，他不讨厭你，你這麽活潑可愛惹人喜歡，怎麽可能會有人讨厭你？”舒萊适時拿了紙巾給孟曦，溫和開了口。

孟曦哭花了妝，拿着紙巾沾着黑眼圈，抽噎道:“是嗎？”她望向冷漠的袁時遇，再看向溫和的舒萊，兩張不笑時的臉重合在一起，像是個雙生兒，她不自覺的喃喃道，“你們兩個長得這麽像，還能一起出來，一定是兄妹吧……”

孟曦還是問出了最想問的問題，可是。

“長得這麽像的除了兄妹還有情侶。”

袁時遇的這句話徹底擊潰了孟曦最後的警戒線，舒萊望着孟曦哭着跑出去的那抹背影，張嘴，嚅動了，卻發不出音節，于是，努力又努力，對着他微笑，悲傷而不安。

盡管知道是逢場作戲，還是想要多向他讨些甜頭。

不可能在一起的人，遠遠望着就足夠了，做不成戀人，還可以當兄妹。

有那麽一瞬間，她意識到，她和孟曦是一類人，同樣都會被無情拒絕的那一類人。

“吃吧，什麽時候飽了什麽時候回去。”時遇把牛排切好，龍蝦的殼剝掉，扇肉剔到小碗裏，一系列都替舒萊弄好，修長的手指認真的把意面卷在叉子裏給她做示範。

舒萊看着對面少年的專注的表情，是吧，他對她的好只是出于麻雀到了新家認識了鳳凰哥哥，如果眼前這個男孩真的是他哥哥的話呢？于是： “你喂我。”舒萊主動提出，語氣有些沉悶，肆意妄為的貪戀別樣的情愫。

少年挑眉，先是一愣，随後朗聲，微笑地看着羊入狼口的姑娘:“什麽？聽不清。”

“那個，用叉子卷着面條，我不太會使。”四顧後身子壓在桌邊，向前傾只用袁時遇可以聽到的聲音故意說道，“你喂我吧，要不，就給我找副筷子。”

少年嘆了口氣，表情有些無奈，溫軟了眉眼，輕輕卷了意面，指節分明的手指接在下面:“張開嘴巴，再大一點。”

袁時遇耐心的低頭卷意面，舒萊用叉子叉起為她弄好的扇肉放入口中，姑娘笑起來眉眼彎彎，一張嘴，少年就笑顏得意的把意面喂了過去。

多年後，舒萊對時遇坦白，年少那段懵懂的時光，她曾在心底偷偷把他比作揮動着五顏六色翅膀的鳳凰。

而陽臺上品茶看報的男人，一口噴了滿報紙的茶水，悻悻道：“什麽鳳凰不鳳凰，我頂多就是只脖子占了優勢的孔雀，長殘了。”

只是現在的少年，似乎還沒有蛻變的那麽完美，骨子卻扔遮不住器宇軒昂屬于男人的成熟。

歲月靜安好，有他在的地方，陽光普照，萬物依他而生，傍他而長。似乎只有靠近太陽的時候，才可以溫暖的了那個怕寒的姑娘。

如此一颦一笑，恰逢青梅與竹馬，世界仿佛靜止，萬般垂憐得想要将命運多舛的兩個孩子捆綁在一起，印證古老的蠻蠻預言，一目一翼，并翼而行，相思而生相思而亡，為之守節，直至終老。

少年臉上帶着滿滿的笑意，樂此不疲，直到被突如其來的震動聲打斷，舒萊擡頭：“手機，響了。”指指放在椅子上的背包。

他拉開背包的拉鏈，拿出手機，看着屏幕上閃動的名字，在即将要響完之際才按下接聽鍵，放在耳朵上，電話裏傳來女子的聲音，他變得陰沉。

舒萊低頭自己卷着意面，試了好幾次，都沒成功，再擡頭，對面的少年鐵青着臉，他把手機拿向一邊，站起來對她說道：“你先吃。”

“恩。”她放下手中的叉子漾開笑，少年點了點頭，繞過座位，朝餐廳出口走去。舒萊回身扯住少年的手，望向他，掩飾住內心湧動着不安的情緒，小心翼翼輕聲探詢，“需要，很長的，時間嗎？”

“很快。”少年的指尖輕輕顫動了一下，扯住他的那只小手汗津津的。少年明了，回握的力度不是很大，對舒萊說是剛剛正好，截然不同的溫暖溢出嘴畔，“等我回來。”

袁時遇走出餐廳，搖擺的手臂，挺拔的身姿，像個軍人，她宵想左家和袁家換一換孫子，左爺爺這個老司令肯定會高興壞了吧……

舒萊低眸，醒神，她的手中還存留着屬于他的餘溫，那雙白皙如玉的指，微微一笑。

作者有話要說： 第四次更字數超過四千的，看的不知道是不是有些累，我盡量有些段落給了空格。

想快點 寫到他們的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