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安營紮寨
白素貞從屏風後頭出來, 基本已穿着整齊。她臉上紅潮未退, 一雙妙目望定許西元, 似惱非惱。平素尚曉得避諱一二, 今兒就莽莽撞撞闖入,見到了還直勾勾地盯着。她是不懂, 一個姑娘家的,怎得這般不知羞。難道又是所謂的現代禮儀?
許西元見她面色不霁, 知她惱自己莽撞。自覺理虧又覺得冤枉, 這上下該穿的都穿了, 看看有什麽大不了。不過這話她是不敢說出口的,連面上都不敢顯。當然, 她不知道, 她那“我壓根沒錯,看看又不會多塊肉”的小九九被靈魂出賣給白素貞看得一清二楚。
白素貞咬咬牙,這已不是她第一次升起想打她的念頭。喚小青換了洗澡水, 讓許西元自己洗浴、刷牙。她盤膝坐于床榻之上,入耳皆是嘩嘩的水聲。不由自主胡思亂想起來。一會兒浮現那晚她異常主動失控的纏綿, 一會兒遙想身體裏頭的靈魂沐浴後是何等模樣, 她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都怪許西元, 時而親昵,時而疏離,弄得自己心兒惶亂如麻,不知要如何待她才好。親近,怕自己走後對方傷心, 也怕自己心猿意馬堕入塵劫;疏遠,不是沒有試過,西元可以做到比自己更守禮,朝夕相對,客氣如賓。而今時不同往日,她已對她生了親近之心。令她尤為氣惱的是,除了确鑿知曉西元愛她美色,有護她為她之心,她無從判斷她的心意。
蘇州城裏頭男妖女妖如此之多,許西元又是個貪戀美色之人,與随便什麽妖精都能攀談說笑,而她全然無法猜度、拿捏她的心思。自懷孕以來,陰陽已亂,一片混沌,原先可籌算的将來模糊不清,多少年來未有過這樣的無措。若此時面對的仍是許仙,白素貞自問可以将他的心思猜測一二,可對方是許西元,她料不準她所思所想。
白素貞一貫滿打滿算,知己知彼,對許仙,她欲報恩投其所好,何愁對方不入甕,如今她卻與凡婦無異,只因有了他。右手捂在腹部,這裏有一個生命在孕育、在成長,是她與許仙的骨肉,是她的恩亦是她的債。
因為他,她會經歷極少妖精會經歷的生産,成為一個母親;也因為他,她會失去此生唯一的依仗——法力。随着一天天接近臨盆,非到萬不得已,她不能冒着損傷胎兒的危險妄動法力。
他已然成為她的桎梏。
生下孩子之後呢?哪怕沒有許西元的存在,她能否按照原先計劃的那樣,滿月後就将孩子留在凡間,自己重返山林繼續修行。
她終究不是凡婦。凡間婦人有了孩子之後,一心只為了孩子,養育孩子一生就是她們的宿命。而她是個想要成仙的妖精,這就注定她無法同旁人一樣相夫教子,哪怕她做的已是如此出色。
“你不是凡人,不用做那些凡人需要做的事情,你有廣闊的世界。為了報恩值得嗎?甘心嗎?”昨夜許西元的質問猶在耳邊。鼻尖飄來一抹皂角香氣,豁然睜開眼,入目即是許西元擔憂的面孔。白素貞不自覺笑了起來,“洗好了?”
她之笑容,如莳花驟然開放,許西元蹲在她的面前,一時看呆了眼,說不出話。
白素貞清淺柔美的笑裏藏有一抹難掩的哀愁,方才許西元為這哀愁所吸引,卷起手指,想要撫平她,只是才到近前,她就睜了眼。
許西元待要問她為何事煩心,小青在門外問兩人可需要收拾浴桶。白素貞應聲,許西元與小青一起整理完畢後回到房中,房內只燃一根紅燭。
睡了幾個月的地鋪毫無蹤跡,許西元以為白素貞要趕她出屋,無措地立在門口。
“西元。”白素貞在帳中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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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巴巴走過去,可憐兮兮地望着側身躺在榻上的白素貞,白素貞目光溫軟,擡手輕拍床榻,沒有言語。
诶?這是待遇升級,往後都能睡床的意思?呀呀呀,今兒吹的是什麽風,讓她開了竅曉得自己睡地鋪的艱辛。
許西元大喜過望,吹滅紅燭,躍入榻中,白素貞不防她如此歡雀,往內躲了一躲。
“這般高興?”
“嗯嗯嗯嗯嗯嗯。”許西元連連點頭。她素來識相,白素貞開恩讓她睡床,她不好和之前那次一樣,為身體反應所左右,未免碰到白素貞,她往外挪了挪。
先前洗澡時,她想得一清二楚,無論再不情願,她都是這個軀殼的主人,沒有被軀殼反客為主影響魂魄的道理。動物進化成人,何止千年,所謂的原始反應不過是不加克制放縱自我的借口而已。她若無法控制身體的反應,談何為人。想要擺脫軀殼,作為自己存在,更不能仗着軀殼的身份輕薄白素貞。“我一定會老老實實的。”她說。
冷不丁講這麽一句,白素貞訝異後立時明白過來,那個清晨的異樣她還耿耿于懷。此時屋內一片黑暗,唯有窗外月光帶來一層朦朦胧胧的光輝,她仿佛能看到許西元說這話時的信誓旦旦,忍不住勾起嘴唇笑了。
“你笑我?”
“不敢。”聲音怎掩得住笑意。
“笑就笑呗,那天可是我人生之中最尴尬的一個早晨,沒有之一。我做女人三十年,一朝醒來晨勃了,你說要命不要命,想想都覺得沒臉見人,恨不得要挖個地洞鑽進去。”
白素貞笑得雙肩聳動,難以抑制,又覺得這樣笑實在不好,“着實抱歉。”
許西元并未着惱,反而松口氣般嘆了一聲,“能讓你開心開心,我也算是晨勃得有所值了。”
“變成男人是何感受?”白素貞被她勾起了好奇。
“一開始糟糕透頂,好好的細皮嫩肉變成了一身粗皮粗肉,身體沉重;有時候忘了自己的身份容易對親近的女性動手動腳,其實我不是故意無禮的。不過男身也有好處,比如沒有月事的煩惱,在這個朝代,出門沒有限制,少了許多束縛。苦惱的是時常疑惑自己到底是男是女,自己是誰,尤其是……”
“尤其是?”
“尤其是每個人都把我當作另一個人的時候。”終于還是說出了不能啓齒的話,許西元暗嘆一聲,仰躺在床榻上,哪怕睜着眼睛,于此黑夜裏,她都看不清前方,看不清未來。
一只溫熱的手摸了過來,摸上她的臉,摩挲兩下,“我知道你是西元,不是許仙,我們都知道。”
“方才你為甚不開心,想到許仙?”
不曾想許西元仍記着方才,白素貞搖頭道:“不是因為他。”未等許西元繼續問,她輕嘆道,“許是懷孕的緣故,對未來之事有所惶恐,已然無礙了。白日裏,你說有個問題想問明白,但問無妨。”
“我已經有了答案。”不得不說,這一次白素貞那句知道她是西元戳到了她的軟肋。她想問明白的,無非就是白素貞如何看待她,把她當作許西元還是她丈夫許仙的替身。得此答案,她足以欣慰。
許是今夜兩人對未知的将來有所擔憂,也就格外珍惜眼前的寧靜,同時選擇了最明智的做法,在适當的範圍裏坦誠相待。
白素貞沒有說話,許西元亦沒有,兩人維持着一個相對親昵又安全的距離,能感受到彼此的體溫,最後白素貞握住了許西元的手。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套路,想好要問的問題不問個清楚明白我們是不會罷休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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