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還以清白

接到蘇州知府陳大人的帖子, 小沙彌跑得飛快, “禪師, 禪師……”一路嚷嚷着, 半點沒有出家人應有的儀态。

法海坐在七峰亭,看到唇紅齒白小沙彌從寺門口一路急吼吼地跑向他, 覺得很是有趣,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如那佛寺壁畫一角的拈花微笑。心緒飄到了蘇州城, 那許施主早些年不曉得有沒有小沙彌這般可愛。

目下正值隆冬, 金山寺門口到七峰亭路程不短,小沙彌跑到他跟前已是一頭汗水。

順手遞塊帕子給小沙彌。小沙彌紅了臉, 禪師就像是菩薩。

“別着涼了。”法海道。

“謝……多謝禪師。”

看罷陳知府的來信, 法海不緊不慢地折好,表情說高深也是高深,說莫測也是莫測。

“那群牛鼻子道士也是無聊, 專挑人家生孩子的時候挑事,半點慈悲心全無。要是那白蛇生下一堆蛋來, 還得要孵, 豈不是與他們所求所願相悖。若是因此失去了孩子, 報恩之事不是得重來一次。”

小沙彌見平時深藏不露的法海禪師笑得這般暢懷,不覺看呆了眼。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禪師方才說,白蛇産卵?”

法海又笑,“這白蛇本是要産卵的, 讓她得了天地之靈氣,直接胎生。”

小沙彌驚詫不已,“這未免太過匪夷所思。”

呵。法海掃他一眼,興致怏怏。凡夫俗子終究是凡夫俗子。若換做那許施主半點意外都不會有,要是有人驚訝,她反倒會說別人大驚小怪。

不過凡夫俗子也有好處,所謀求的東西簡單明确,行為亦可估測,問一個小沙彌就仿佛問了恒河沙等身。“如若你曾因為一人飽受委屈,被人誣陷,還因此危及生命,你會如何?”

法海禪師竟有問題會問他,小沙彌一陣激動,想一想才道:"佛祖割肉喂鷹,舍身飼虎,身為佛門弟子,自當效法我佛。"他以為答的精妙、讨巧,歡喜地看向法海。

豈知禪師不為所動,淡淡道:"哦?"

小沙彌也非蠢人,見禪師這般反應,知是不喜歡他的答案,忙改正道:“這是弟子的心願,如今尚沒有這般修為。貪嗔癡仍在,若真遇上這樣的人,自是速速離開他為上,萬不可為他所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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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夫俗子的統一答案。法海點點頭,又問:“倘若那人是你的妻子、家人?”

小沙彌忙道:“禪師,為求正道,弟子甘願舍棄一切。”

法海瞅着他笑了一笑。小沙彌以為禪師認同,也回之一笑。法海揮揮手,小沙彌退了開去。

法海這才露出一絲極為淺淡的輕蔑笑容,自言自語道:“無趣。”

不知那些道士事怎麽想的,還是說上清真人老糊塗了。道門此番作為不過是逼的夫婦同心協力,哪怕蛇妖再想修行,都會擔心自己丈夫被人欺負而留在人間。那蛇妖是好相與的?呵,更何況有那個女子在,那人像是怕人威脅怕麻煩上門的?又不是凡夫許仙。

許仙,這許仙就是生的一副好皮囊,蛇妖看中他也說不好算瞎不算瞎。畢竟自己也覺得這皮囊賞心悅目。

法海擡眼看這蒼茫四合,清冷凡間,心下可惜白蛇妖已是臨盆在即。若非如此,道門此次斷然讨不得半分好處,苦修一千八百年是白修煉的麽?他期望白蛇妖與道門內讧,大打出手,死個把道士、路人那是至好不過,這樣他就有理由斬妖除魔。

像空行那樣行事無忌,于修行無益,法海素來珍惜自己的名聲,謹慎行事。尤其是白蛇妖,茲事體大,佛道二門裏想法各異,若一招踏錯,給旁人落下話柄口實不說,自己也落不到好。

收到法海回複後,陳夫人偷偷去保安堂見許西元與白素貞夫婦。

陳夫人的悄然到訪,保安堂上下均感意外。她到時,許西元正吵吵着要吃火鍋,白素貞說她吃不下。兩人說笑着給即将出世的孩子取名字,全無半分被冤枉被誣陷困在保安堂裏的感覺。

小青給陳夫人奉上茶,許西元與白素貞各自說些寒暄話。陳夫人是個直爽人,說道是府衙內對保安堂最近的謠言很是頭疼,陳知府決定找金山寺的法海禪師與秀峰寺的空行大師前來蘇州府,免得冤枉了許大夫。兩位大師在明日到達蘇州,屆時陳知府會請許大夫過堂一敘。

陳夫人沒有問許西元是人是妖,也沒問其他,只将明日信息告知。

許西元與白素貞互看一眼,笑道:“陳夫人,若我是妖怪,你這是通風報信讓我走人呀。”

陳夫人正容道:“人有善念,天必從之。你們夫妻倆對我、對蘇州城的百姓皆是有恩,大夥兒有目共睹,我身為知府夫人,總不能叫流言蜚語毀了你們。實不相瞞,請法海禪師是我的主意,請勿怪我多事。身為知府,有人狀告,我家相公也是為難,且這謠言撒布的時間一長,假的也會成真,故而我才請他去找法海禪師,他又自行去找了空行。有兩位法師在,上真觀那些道士,總不能一味颠倒是非黑白。”

怨不得陳夫人好心辦壞事,佛道一摻和,也難說到底如何。要是能借此平息謠言倒是一樁美事。愚昧鄉親的破壞力比佛道二門大多了。許西元躬身道:“多謝陳夫人。近日裏,我與我家娘子也為此擔憂,此事若放在往日倒也無妨,眼下拙荊臨盆在即,我真是……憂心重重。”

她的擔憂半分沒有矯飾,陳夫人不禁微笑道:“素聞許大夫愛妻寵妻,今日得見果然如此。明日你只管前往府衙,我會來這保安堂,如若許夫人有生産跡象,我自會找替你們找到合适穩婆。”

許西元一揖到底,“多謝陳夫人。”

次日一早,陳知府派人來找,請許西元往府衙一行,共商要事。四下裏無數雙眼睛無數雙耳朵看着聽着,原以為是要抓捕這妖怪,誰曉得衙役态度這般客氣。

白素貞不放心,想讓小青跟随許西元進衙門。許西元連說不要,只道是娘子最重要。萬一陳夫人有事耽擱,小青腳程快,方便去找穩婆。昨夜許西元特意留下字條,将穩婆甲乙地址注明還畫了路線圖,穩婆甲上選,穩婆乙備選。白素貞笑她啰嗦好像篤定她今天會生一樣。

世事難料,按照電影電視的常規戲碼,要生都是在這種緊張時候,每少一個人,生娃的概率增加百分之十。寧可做好萬全準備仍需靜待,也好過真需要了找不到人。

白素貞、小青在門口送許西元,甜水鋪子裏探出珍娘的腦袋,同是孕婦,深知懷孕之苦,許大夫的傳聞珍娘聽得不少,她打心眼裏是不信的。但她的丈夫林二哥和母親齊氏卻關照她不要多管閑事,是不是妖怪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和其他街坊态度一致。這不,她才朝白素貞友好笑笑,就被齊氏喝罵。白素貞怎會當一回事,點點頭,回以一笑。

府衙的氣氛相當好,許西元到時,法海端坐。空行正與陳知府說着佛法,見到她時,禮貌點頭。

法海綻開一絲笑容,“許施主,我們又見面了。”

少見這年少成名的法師如此歡雀,陳知府偷瞟了法海一眼,歡喜之意不假,心裏到底放心了幾分。法海嫉妖如仇,世人皆知。

許西元忍着頭皮發麻,客客氣氣行了一禮。繼而對陳知府說,她要報官,她要求知府大人還其公道。

陳知府沒料到這出,眼皮跳了一下。空行瞥一眼微微一笑靜待好戲模樣的法海,不語。

許西元道,近日有道士诽謗,非說她是什麽妖怪,弄得謠言四起,人心惶惶,累得她無法開門做生意事小,懷孕妻子成日憂心忡忡事大。若是有個閃失,就算是讓道士抵命,也換不回來。說到抵命,她眼中寒芒一閃,陳知府心裏頭一突。

許西元又道,她許家祖居臨安,有家有底,姐姐姐夫就在臨安,哪裏會是什麽妖怪。此次謠言流傳之久,是有人故意陷害。“求大人為草民做主,嚴懲造謠生事的妖道。”說到最後,許西元聲音懇切,一揖到底,極具感染力。

陳知府連忙将她扶住,道說,今次請許西元到府衙也是為此。

上真觀道士認定許西元是妖,有人将之告到官府,許西元自稱被冤枉,兩方面各執一詞,“本府特意請來金山寺的法海禪師與秀峰寺的空行法師,就是為了還許大夫以清白。”

法海呵呵笑了起來,道:“倒叫知府大人曉得,許施主自然不會是妖,她非但不是妖,還和我佛門有緣。小僧幾次三番都想讓許施主入我佛門,許施主總說塵緣未盡。”

“不不不,法海禪師,在下是沉迷女色,毫無慧根。”

得法海親口認證,陳知府大喜,道:“有法海禪師為許大夫證明,那本府倒可為許大夫讨要公道。再有敢胡亂議論,私下造謠的,本府按我大宋律例,可治其罪責。空行法師以為如何?”

聽得陳知府所言,許西元并未覺得開懷,反而覺得悲哀,一個人是妖是人,竟要旁人佐證,若法海與空行都指認她是妖,她是不是就此變成了名義上的妖怪,直到被人打殺方了?在蘇州城這些日子,她與白素貞治病救人,行善積德,沒有害過一人,也沒有醫死過一日,即便她是妖,她就要為此被人唾棄殺害嗎。

空行掃視法海與陳知府,目光落在許西元身上,“他不是妖,他那娘子是妖。”

陳知府一怔。

法海攔住暴跳如雷,幾乎炸毛的許西元微笑道:“許夫人不是快臨盆了麽,是人是妖到時便知。說不定生下個蛋,要說是人也很是勉強。”

“放你娘的屁,你才生個蛋。”

“許施主,十惡八邪,七惡咒罵言語暴,不可如此不可如此。”

陳知府又覺頭痛,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光,怪自己多嘴,問什麽空行。不問那客氣一句,此事便已了結。若非有人告到跟前,他一點都不想理會什麽妖妖怪怪,真有妖怪他一個知府能做什麽?管不了也沒那本事去管。

正膠着之時,有衙役來報,保安堂的小二黑急找許大夫。

陳知府心道來的正好,忙請小二黑進來。

小二黑一進門見到許西元,險些撲倒在她跟前:“白,白,白,白娘子要生了,要生了。”

作者有話要說: 白素貞:總有和尚要調戲我家西元!

許西元:不是我不是我,看上的是你前夫。

生孩子無驚無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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