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35.往事

一上午不見紀星,齊琛也沒心思訓練了,可找遍了整個金三角也沒找到人,劉嬸也說沒見過紀星。

齊琛皺着眉給紀星打電話,打了幾次都被挂斷了,沮喪又惱火地坐在劉嬸的攤位前狠狠扒了下頭發。

他昨天真是瘋了,齊琛簡直想不通:明明自己也沒喝酒,但昨晚上卻像醉了似的,一直在做不受控制的事。

由此證明,夜晚真的會放大人內心的陰暗面和某些隐秘的情緒。

齊琛其實一早就醒了,但想到昨夜種種近一米九的大漢居然難得慫了。尤其他想清楚了紀星那句“不相信你會打假拳”,就更是慚愧地擡不起頭來。

于是只得在卧室裏裝死,豎耳聽着紀星在外頭悉悉索索的動靜,等人走了才出來洗漱,看着紀星的卧室蹙眉嘆了口氣。

經過這一夜,之前還隔着紗似的暧昧感情頓時都清明起來,齊琛活了二十好幾的人了,自然清楚這代表什麽。

他喜歡上紀星了,說不好是什麽時候的事,但情根落地早已生根發芽卻被他有意無意地忽略了。

或許是覺得兩人不配,主要是他自覺配不上紀星,又或許是覺得紀星年紀不大,新鮮感總會過去,所以他一直沒有正視這份朦胧的感情。

現在細想起來,從他第一眼看到大男生出現在金三角時,心裏就已經産生了好感——對方和金三角格格不入,又正好是他喜歡的類型,會合眼緣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之後紀星咋咋呼呼的鮮活氣,委屈卻又倔強的模樣,早已吸引了他,他們從裏到外完全不同,所經歷的一切也毫無瓜葛,可以說前小半生完全是兩個世界裏的人。可也許正是因為毫無關系,對方過于天真純粹的樂觀才會牢牢吸引了他的目光,讓他不由自主地收留了對方,一再地縱容。

劉嬸觀察着齊琛陰郁的表情,遲疑道:“又吵架啦?小紀又跑了?”

齊琛對這個“又”字竟然有些好笑的無力感。

見齊琛不語,劉嬸碎碎念道:“哎喲,他年紀比你小,你讓着他點怎麽了?小紀脾氣是大,但心地是真的好啊,很溫柔的。你不要總惹他生氣。”

齊琛瞄了劉嬸一眼:“您倒是向着他,怎麽就不想想,可能是他惹我生氣了呢?”

“你跟他說清楚不就好了嘛。”劉嬸道,“年輕人犯錯難免啊,看他那樣子嘛,社會經驗也不是很足,你比他大自然要讓着他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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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說去,不管誰錯,他都得讓着紀星啊。

劉嬸仿佛看出他所想,嗨了一聲:“有些事你心裏清楚就好了呀,跟他計較什麽?你剛來的時候不也一樣毛毛躁躁的?人都是這麽過來的嘛。”

齊琛擡手比了個投降的姿勢:“如果他來找您,請通知我一聲。”

劉嬸點頭:“放心放心,我會幫你哄他。”

齊琛撐着膝蓋站起來,又重重嘆了口氣——他今天嘆氣的次數實在太多了,讓他自己都有點受不了。

晚上他還有比賽,看了眼時間,他再找一會兒就得去訓練了。

仿佛老天爺也打算再給他一次機會,他剛走出路口,就看到紀星和小左拖着編織口袋回來了。

編織口袋裏的罐頭又多了不少,快裝滿了,一路拖得叮叮當當響,兩人還一邊走一邊閑聊——主要是紀星在單方面尬聊。

齊琛一下停了步子,有些猶豫要不要上前。

見不到紀星緊張,一見到紀星他又想起昨夜的事了,兩人接吻的畫面在腦海裏反複回蕩,還有他半夜聽到紀星在DIY,那種沖擊感刺激得他頭皮發麻,尾椎像是升起一股電流,目光無意識就盯着紀星的臉、嘴唇、鎖骨不斷打量,那種隐秘的亢奮又開始蠢蠢欲動。

齊琛覺得自己仿佛有什麽毛病——大約也是這兩年禁

欲禁得太兇狠了,所以一朝失控就有些收不住,仿佛第一次戀愛的毛頭小夥子似的,情欲的浪潮在胸口奔流,完全無法停止。

小左率先看見了齊琛,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竟然吼出了聲音:“啊——!”

雖然只一個單音,還是将旁邊的紀星吓了一跳:“我去,你終于肯開口了?”

小左看也不看他,忙不疊朝齊琛跑去:這一個白天他要被吵死了!

紀星這才看見了齊琛,頓時有些尴尬,小左哪裏管這些,甚至主動拖着他往齊琛方向跑去。

齊琛看了小左一眼,又看編織口袋,對紀星道:“找了份新工作?”

紀星也不知道自己腦子怎麽就抽了,等回過神時已經幫着小左在垃圾堆裏撿了一上午的罐頭,這會兒身上都臭烘烘的了。

他無語道:“沒工資,這叫自主參加公益環保活動,小爺思想覺悟高。”

齊琛本還不知道怎麽跟紀星說話才自然,被這麽一打岔倒是松了口氣,神情也不再僵硬了,幫着提了口袋道:“去哪兒?送你。”

紀星轉頭看小左,哪知小左十分識趣——也或許是煩不勝煩了,将口袋搶過來,一句話不說轉頭就跑。

等紀星反應過來,對方用搶劫練出的逃跑速度早已奔過路口消失在人群裏了,遠處還能聽到哐當作響的罐頭聲。

紀星:“……”

齊琛挑眉:“你怎麽他了?”

紀星不敢置信,感覺一上午建立的“友情”瞬間碎了一地。

齊琛見他不說話,又問他:“吃午飯了嗎?我請你。”

紀星看了他一眼,沒打算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點了點頭。

兩人在面館一人點了碗面,安靜地吃着,齊琛吃得快,吃完了像往常一樣等着他,也不催促。

等紀星吃完了,他才道:“對不起。”

紀星看了他一眼:“昨天你說過了。我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咱們扯平了。”

齊琛一時有些佩服,紀星真不愧是“天然樂觀”什麽事都能揭過去,但也可能是對方确實不在意。不過一個吻,也許根本就不值得紀星上心。

齊琛頓時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片刻才道:“我來這裏之前,确實從未打過假拳。”

紀星一愣,沒想到對方居然選在這時候願意說真話了。

齊琛思索了一下,才慢慢道:“我十五歲正式練拳,十六歲進入俱樂部,十九歲第一次拿獎。當時我很被俱樂部看好,我的教練,王教練也教了我很多,我很尊敬他,我跟他的關系……更像父子。那天你見到的那幾個人,是王教練的同事,也是我前俱樂部裏的教練。”

紀星一時忘了尴尬,認真地聽了起來。

齊琛還是第一次跟人說起往事,感覺挺奇怪的,他之所以沒有選在家裏,是因為家裏太安靜了讓他反而開不了口,總覺得別扭;而這裏四下吵鬧,吃飯的人絡繹不絕,飯菜的香味,吆喝聲将他們“隐藏”了起來,有些話反而更容易說出口了。

“我的目标是UFC,那是非常專業的世界級職業比賽,”齊琛道,“王教練很看好我,他覺得我可以,說不定在我的職業生涯中還能拿到UFC的金腰帶。但這一切在我24歲時全毀了。”

紀星緊張起來,齊琛就是在那一年被投訴打假拳,後來甚至被發現了所謂的證據,職業生涯就此凋零。

“一次常規比賽後,輸給我的人向組委會舉報了我。”這件事齊琛一直不願多提,每次提起,就像是在重複經歷一場惡夢,“一開始我沒有當真,我沒有做過,我不怕調查,當時我甚至覺得有些可笑。”

但事情并沒有很快平息,這其實是場早有計劃的預謀。

齊琛是黑獅的明星

選手不假,在圈裏也有一大批的粉絲,影響力不說大但也算不得小,這一次的常規賽齊琛一路零負局打到現在,眼看即将進入頭銜争奪賽,看好他的人不少,連齊琛也覺得自己狀态極佳,已經做好了拿下今年國內賽金腰帶的準備了。

而就在這關鍵時刻,舉報事件不出兩天在網上被炒得沸沸揚揚,甚至炒出了圈,這就很奇怪了。

圈子裏不乏年輕優秀的選手,老一輩的強者也尚有一戰之力,再怎麽有噱頭也不至于鬧成這樣,更何況在齊琛看來這事根本子虛烏有。但事情發展就是這麽莫名其妙,顯然有一雙手——或者好幾雙手在背後推波助瀾,将事情鬧得一發不可收拾,連不懂行的人也摻和了進來。

鬧到這種地步,雖然主辦方本也會徹查,但态度就嚴肅凝重了許多,壓力也變得極大,同時也影響了這一屆的比賽,其他選手也被相繼牽連,對齊琛自然沒了好臉色。

後續比賽被迫延期,齊琛更是被暫停了比賽,王教練敏銳地發現事情不對,開始走關系暗查到底是怎麽回事,可還沒等他們查出個所以然來,黑獅俱樂部就收到了一封舉報信,信裏不僅詳細說明了齊琛打假拳的事,還列出了銀行賬單明細。

齊琛名下的信用卡、銀行卡不止一兩張,而這張銀行卡他不常拿來用,只偶爾轉點錢放着,有一定規律的進賬轉賬記錄,被轉賬方則是一個陌生的名字,地址在某個外地偏遠的小鎮上。

紀星莫名其妙:“這跟你受賄有什麽關系?”

齊琛沉默了片刻,手指敲着膝蓋,道:“那些錢我會定期轉給鎮裏的一位長輩,本來是沒什麽的,但也不知是誰煽風點火,說我家欠下巨額賭債,我一直在打拳還錢,再加上賬戶裏多出一筆來歷不明的巨款,兩者聯系起來,就證明了我……受賄。”

紀星萬萬沒想到,之前蘇長玉調查的所謂“受賄證據”居然是這麽來的,一時目瞪口呆:“等等!這破綻也太多了吧?這事只要去你家查實就很清楚了啊?”

紀星一呆:“不會你家剛好真的欠了錢吧?”

“沒有。”齊琛搖頭,“但巨額款項進賬确實是不争的事實,我也說不清那筆錢是從哪兒來的,也沒法解釋,這麽真真假假的一摻和,誰也不會相信我說的話。”

“所以就算了嗎?”紀星頓時心頭火氣,“你被冤枉了,就這麽算了?”

“這事不簡單。抛開我是不是冤枉的暫且不提,我給黑獅俱樂部帶來了負面影響,甚至連帶影響了俱樂部裏其他成員,按合同來說我得支付很大一筆違約賠償金,這筆錢我給不起。”齊琛沉重道,“連帶我的比賽也得進行罰款和停賽,投資我的贊助商也會向我索賠,你知道這些錢加起來有多少嗎?”

“我沒有人脈關系,教練想通過俱樂部幫我請律師,但認識的律師沒人接這個活。我們當時懷疑有人暗中交代過了,但沒有證據。對方的目标很明确,我這樣的小角色,掙紮不了也承受不起。我是不是被冤枉的,我到底做沒做過,這種時候已經不重要了,光是賠償金額就足以壓垮我。”

就算之後請到律師,對方還有什麽手段齊琛是無法預料的,在真相判決下來之前,他要花很多精力和時間在法院和俱樂部等之間來回折騰,他是不是打了假拳和俱樂部、贊助商要求的賠款是兩碼事,所以他要背負兩方、三方甚至更多的訴訟,在這期間他被停賽,沒有任何收入,入不敷出,怎麽扛得起?

紀星一時語塞,他習慣了站在紀家的高度之上看待事情,許多事花錢就能辦好,對他來說人生模式就是簡單版,所以完全沒料到事情放在齊琛身上,竟就輕易逼得他離開了那個圈子。簡直比捏死一只螞蟻還容易。

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往往就是那麽殘酷又簡單得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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