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40.生活本無糖
金三角的小診所裏,注射室中擺着一張簡易的鐵架床,齊琛趕來時紀星正手足無措地在床邊團團轉,不時低聲咕哝什麽,顯得很是挫敗沮喪。
一見到齊琛,紀星心裏就定了下來,忙上前道:“劉嬸突然就暈過去了,我不知道怎麽回事,這,這診所行不行啊?不然我讓長玉給她轉去私人醫院……”
“冷靜,沒事的,”齊琛握着紀星的手搓了搓,安慰道,“劉嬸偶爾會住院,這是她的老毛病了,這裏的醫生了解她,不是什麽大事,別着急。”
“偶爾會住院?”紀星來的時間不長,對劉嬸的事情不是很清楚,“她有什麽慢性病嗎?”
“這個……”
齊琛正不知該怎麽說,床上的劉嬸醒了過來,一手扶着額頭發出虛弱的呻吟。
“劉嬸!”紀星忙撲了回去,坐在床邊道,“您沒事吧?會有哪兒痛嗎?”
紀星抓着劉嬸的手,劉嬸回過神來,感動地捏了捏紀星的手指:“沒事,老毛病了。”
醫生聽到動靜從外頭進來,見人醒了,給她兌了杯葡萄糖水,道:“醒了就好,不是提醒過您了,平時要控制情緒,遇事不要太激動。”
“哎,謝謝大夫。”
紀星臉色白了白,緊張道:“情緒不能激動?是不是……是不是我說錯什麽話了?”
他想起之前自己問了關于劉嬸兒子的事,恨不能抽自己一個大嘴巴,齊琛已經提醒過他了,他怎麽就是管不住這張嘴!
“不關你的事。”劉嬸安撫地拍了拍紀星的手背,“你也是好心,是擔心我。”
齊琛走過來,坐在另一邊的椅子上,皺眉道:“劉嬸,是因為陳方……陳志飛的事嗎?”
劉嬸沉默了一會兒,小診所裏人來人往,醫生貼心地幫她把注射室的門關上了,屋裏一時安靜下來,消毒水的味道漂浮在鼻端,氣氛顯得有些壓抑。
劉嬸似乎考慮了許久,才啞聲道:“小齊,你能……幫我傳句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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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說。”齊琛點頭。
劉嬸張口欲言,但似乎又不知該說什麽,話還沒出口先紅了眼睛,紀星怕她情緒又激動起來,忙道:“不想說就不說了吧,您別急。”
劉嬸擺擺手,深呼吸了一下,被紀星扶着坐起來,紀星往她背後墊了枕頭,動作十分細心,劉嬸看着紀星年輕的面龐,不由感慨:“我要是一直陪在阿飛身邊,也許他就不會……”
劉嬸嘆氣,看向齊琛:“有機會的話,你幫我告訴他,身體是自己的,一定要好好照顧。遇事別……別沖動。年紀輕輕的,好手好腳,做什麽不好……”
她說到一半,又意識到自己并沒有什麽資格教訓兒子,只得又沉默下來,搖頭:“算了,你就讓他照顧好身體,其他的別說了。”
齊琛點點頭,示意自己清楚了。
紀星皺着眉頭,見劉嬸眼底帶着掙紮和痛苦,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
劉嬸看了紀星一眼,苦笑了一下,挽起衣袖露出雙手上的傷,道:“我身上,都是這些傷,背上、胸口上也有,比這還嚴重一些,當年……差點就被活活打死了。”
紀星心裏咯噔一下,心說:果然是家暴嗎?
劉嬸靠在枕頭上,這些話她沒和別人說過,金三角裏流傳着一些關于她的小道消息,但都不準确。
大概是突然看見了兒子,大概是紀星和他兒子年紀相仿,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又沒了戒心,她憋了這麽久的往事終于藏不住了,小聲道:“我十一歲……十一歲被陌生人帶去了偏遠的山區,一晃就過了二十年。”
紀星萬萬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劉嬸居然是被拐賣的!登時倒抽了一口氣。
劉嬸道:“等我終于被救出來時,我已經有了兩個孩
子,也不再年輕了,學歷低什麽工作也幹不了。回到親生父母家,我雖然還有關于他們的記憶,但感情上一切都變了,他們在我出事後沒多久就離了婚,只有媽媽一直在堅持尋找我,但他們彼此都已經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
“我是個多餘的人,還有無法放下的孩子,我當時又升起了回到買我的男人身邊去的念頭。”劉嬸道,“你們不知道那種感覺,回家是回哪兒?我沒有家了,在親生父母面前我總覺得羞愧、恐懼,無法适應,而買我的男人反而是我能回去的‘家’。但他有嚴重的酒瘾,喝醉了就打人,我被打傷了很多次,曾經還差點流産。”
紀星明白了:“所以你也不敢回到孩子們身邊。”
劉嬸眼裏流露出痛苦的神色,表情十分愧疚掙紮:“我是個懦弱的母親,我沒能保護孩子們。”
紀星大概能猜到後續,劉嬸在父母身邊格格不入,也無法回到買她的人身邊,最終選擇一個人離開,來到金三角,自此再也沒見過自己的孩子們。
突然失蹤的母親和有酒瘾家暴傾向的父親,兩個孩子成長的過程顯然好不到哪兒去。紀星沉默下來,竟也不知該如何安慰。
也許她作為母親确實是失職的,但誰又能責怪她呢?她本身也是一個受害者。
紀星心頭巨震,複雜的情緒将他淹沒,這些都是他以前從未體驗過的——圈子裏複雜的家庭是很正常的事,私生子、包養、小三上位也并非什麽新鮮話題,但那些圍繞着自私、利益的糾葛,和劉嬸這樣的受害者有本質上的區別。
他見慣了無論男女張牙舞爪,猙獰兇狠的貪婪模樣,不過是彼此利用,彼此成全,在巨大的經濟利益面前,人性縮小的只有黃豆大小,大家都帶着面具,争奪着那一塊塊甜膩的“蛋糕”,誰也不願放過誰。
如同紀家這樣單純的家庭關系,其實是十分少見的——紀父是出了名的情種,紀母的娘家背景也不弱,可說是門當戶對,讓他人豔羨。也因此才養出了紀星這樣在感情上天然又專一的性子。
不僅是紀星,他的大姐、二哥在感情上也是很認真的。
雖然大姐三十歲了至今未婚,頗有些獨身主義的傾向,但男友始終沒變過,只是藏得很深,連家裏人也不知道對方是誰;而二哥喜歡的人也同紀家門當戶對,因此早早結婚,連孩子都已經兩歲了。
紀星對“家”的概念和想法同齊琛、劉嬸完全不同,因此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久久不能言語。
劉嬸嘆氣道:“如果我沒有留下他們兩兄弟,也許阿飛就不會學這麽危險的東西。他一定是為了保護弟弟……”
紀星心頭一痛,無措地轉頭去看齊琛,齊琛卻并不言語,等劉嬸說累了閉上眼休息時,才站起身拉着紀星道:“我會轉告他的,您好好休息。”
出了診所,齊琛道:“金三角早有傳聞,說劉嬸的丈夫常年毆打她,才令她不得不離家遠走。可能是有心理障礙的緣故,情緒一激動她就容易暈倒,偶爾還會有其他并發症。”
紀星沉默地走着,道:“你怎麽不勸勸她?”
齊琛牽着他的手,知道他心裏難受,道:“讓她說出來心裏會好受一些,有時候對方并不需要安慰,你只要能耐心地傾聽就足夠了。像這樣的事情,再多的話語也起不了什麽作用,她心裏比誰都清楚,又何必多說?”
紀星想想覺得也有道理,有些事已經發生了,唯一應對的方式大概就是堅強地繼續往前走,雖然過程可能會很困難,但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總會好的。”紀星喃喃,“只要往前走,總會好的。”
齊琛點了點頭。
紀星這時候突然有些理解拳手的感覺了,無論如何被打擊、被還擊、無論有多痛,直面迎敵,不要後退,這種熱
血、坦誠、野性的感覺确實令人血脈偾張。
因為劉嬸突然住院,紀星的計劃被打亂了,但很快他就振作起來,下午去了網吧查了明星的資料,聯系上了大姐給他的經紀人電話,将第一份采訪草稿發了過去和對方協商。
原本紀星對Logo的設計還沒什麽頭緒,但上午情緒波動之後,他倒是有了些想法,将第一版的設計草圖交給蘇長玉,讓他去找人再詳細研究。
蘇長玉看着他的Logo,無語道:“這也太簡單了吧?不應該更大氣一點嗎?”
“你以為是做夜店招牌嗎?”紀星翻了個白眼,“要簡潔、簡約、好記。”
“那也不該用原諒色啊。”蘇長玉看着手機裏的圖片,符合公衆號的圓形頭像,背景是墨綠色,上面有兩個簡單的白色字體——無糖。
“為什麽是無糖?”蘇長玉問。
紀星手指在鼠标上敲了敲,道:“生活本無糖。”
蘇長玉一愣。
紀星若有所思道:“人的命運各不相同,大多數是煎熬和掙紮的,越長大越無奈,這是現實。哪怕你我,也沒有真正的自由,一切都得聽父母安排,不是嗎?”
蘇長玉摸了摸下巴:“有道理。生活本無糖,得自己手動尋找,是這個意思嗎?”
紀星打了個響指:“知己。”
陳志飛後來又來過幾次黑拳賽,跟齊琛熟悉之後,也去拳館和齊琛互相讨教過。
紀星跟去看過幾次,不得不承認,陳志飛确實很有天賦,他的反應速度、觀察能力是很優秀的,對拳擊的直覺也非常棒,他年輕,有很好的體能,幾次下來,齊琛雖然也贏過,但到底是比不上年輕人,輸局要多一些。
齊琛在更衣室換衣服,道:“哪怕他們教練不給錢,我也不一定每場都能贏。”
紀星靠在門邊,有些心疼:“這邊沒有專業的教練,也沒人給你安排營養餐,否則你的水準還能更進一步。”
在金三角兩年,齊琛其實在專業能力上是有退步的,尤其主動輸給對手,這在他的心理上也有一定的影響。
紀星很想讓他去找專業的教練,回歸更專業的訓練計劃,但這一切還得看齊琛自己的意思。
時間不知不覺一晃而過,紀星忙着創業,齊琛在陳志飛的影響下,也對自己的未來有了新的煩惱和考慮,兩人心事重重,竟是沒什麽時間好好溫存。
到了第二個月,紀星暫時還拿不出房租來,齊琛也不催他,仿佛真的包養了他似的,兩人默契的都沒提這茬。
紀星心裏其實有點着急,但創業這事一時半會兒也急不來,于是他眼珠子一轉,福至心靈,打算肉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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