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67.面對

快年底了,所有人都在忙。

小梧桐街的超市老板算着要進得年貨和要退貨的商品,拿着一堆單據按着計算器,埋頭苦幹得頭暈眼花了,他才揉着脖子擡起頭來準備休息一下。

從貨架裏看出去,玻璃窗外,長街對面的門前那個男人還一動不動地站着,手裏提着口袋,垂着頭,仿佛原地化成了一尊石雕。

老板看了眼時間,這人起碼站了快一個半小時了。

小梧桐街算是內城很老的街區了,周圍都是熟悉彼此的老街坊,隔着一條巷子的另一頭定了拆遷,周圍突然多出許多“隐形富豪”來,這兩年豪車也跟着多了。很多人都盼着這條街也能拆遷,但遲遲沒什麽動靜,倒是近一年傳說附近要建個什麽綜合體育館,不知道真的假的,但附近的體育用品店确實突然多了不少。

這街對面的拳擊用品專賣店也是最近才開起來的,超市老板對拳擊不怎麽了解,牌子也沒聽說過,就是看裝修覺着還挺酷的。看店的是個年輕小夥子,平時人不錯,經常上超市買吃的喝的,超市老板還算熟悉他。

可最近幾天也不知怎麽的,不知道是不是小夥子惹上什麽麻煩了,有個高大的男人成日來門口守着,倒也不鬧事,就是提着口袋守在門口,臉上沒什麽表情,旁人跟他說話也不理,固執得像頭牛。

周圍的鄰居心裏發怵,想報警來着,最後卻是被拳擊用品店的年輕老板給阻止了。對方只說是有點私事,但具體是因為什麽又不肯說了,被問起外面的男人要怎麽處理,對方也只簡單提了一句:“愛站就讓他站吧,哪天站不住了自己就回去了。”

一連幾天,這男人每天上午、下午都會來站上三個多小時,簡直跟上班打卡似的,超市老板也開始見怪不怪了,猜測人家可能是有點私人恩怨,或者是想借錢?

只是今天情況變了,男人站了不到兩小時,突然一輛黑色的轎車開了過來,從車上下來一人,是個中年男人,穿着運動服戴着帽子,看起來挺精神的,站在外頭跟男人說了幾句什麽,帶着人進了門。

“哦,有戲。”超市老板眯着眼看了一會兒,心說,“借錢就是要這樣的态度才誠心嘛。”

拳擊用品店裏,暖氣開着很溫暖,年輕人戴着耳釘嚼着口香糖在櫃臺後面立了個平板看視頻,聽見門上的鈴铛響,他頭也不擡地道:“随便看啊。”

一男人威嚴的聲音低沉道:“我拿錢給你開店,就是讓你在這裏看視頻的?那你不如回家去看,懶得浪費你媽一頓早飯。”

小夥子聽到這聲音,頓時從椅子裏彈起來了,笑着道:“嗨呀,爸,你怎麽……”

他一眼看見中年人身後跟着的男人,皺眉道:“齊琛,我讓你進來了嗎?”

在門口堵了幾日的男人,正是齊琛。

齊琛臉色憔悴,眼底帶着一圈青黑,但精神看着還行,将手裏提着的水果放上櫃臺,低聲招呼道:“師父,師弟。”

“誰是你師弟,別亂喊。”小夥子橫眉豎眼,“去俱樂部見不到我爸,就跑我這兒來堵門,你看看你現在混得什麽樣子,要三十的人了,像只搖尾乞憐的……”

“王承志!”中年人怒道,“閉嘴!”

小夥子吐了口香糖,提了櫃臺上的水果哼了一聲往後面的房間去了,嘴裏還不滿地嘀嘀咕咕着。

齊琛喊得“師父”正是前教練王海陽。

王海陽對他來說又是教練又是師父,更像是第二個父親。他被村支書送進拳館時,尚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發生這些坎坷之事,但人的命好像就是如此,前面不順,後面也順不起來,偶爾順一下,便如同中了大獎,令人下意識小心翼翼。

他在拳館時年紀尚輕,但接觸拳擊的時間晚了些,一開始大家都不拿他當回事。好在他

心裏本就有股勁,又有天賦,年少叛逆時最不缺得就是一股跟人拼命的氣勢,出手狠辣得很,于是就被王海陽看上了。

從訓練到拿獎,從忐忑地喊教練到後來視為師父、父親,對王海陽産生了依賴,再到後來師徒成了陌路人,種種複雜經歷讓齊琛比同齡人早熟、滄桑得多。被踢出黑獅後,王海陽曾想帶着他重新開始,但他心灰意冷,辜負了師父的心意,最後還落得這個下場,像一灘扶不上牆的爛泥,實在讓他沒臉再見王海陽。

但這是最了解他,最熟悉他的打法,也是最有可能讓他贏的人,他們的默契不是常人能比的。齊琛不得不邁出這一步,主動來找王海陽想辦法。

只是王海陽已經對他失望透頂,他想盡了辦法都見不到人,只得來了王海陽獨子——王承志開的小店裏。他知道王海陽偶爾會來看看店裏的生意,因為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時候來,只能每日打卡上班似地守在門前。

運氣還行,只站了幾天人就來了。

王海陽拿出手機放在桌上,手指點了點:“這就是你要的結果?我倒不知,你在金三角別的沒學會,卻是把這一套玩得挺溜?怎麽的?還想拿輿論壓我?”

齊琛不知他在說什麽,低頭看了一眼,看到了那篇營銷號發的新聞。

“不是!”齊琛皺眉,聲音微有些沙啞,咳嗽一聲道,“我不知道這是誰發的,我那天只是去找您,伍師弟說您不會見我,我沒辦法才……”

“以前讓你跟我走,你不走。”王海陽背着手,眼神複雜地打量這個曾經他最得意,最喜歡的徒弟,“你說別人都欠你的,你不服,你要自己想辦法,你不連累我。好啊,你想什麽辦法了?嗯?拿出來我看看?”

齊琛低着頭,捏緊了拳頭。

“年輕狂妄,誰都會,但你能年輕多久?”王海陽恨鐵不成鋼,每每想到這件事心頭就火氣直冒,“浪費整整兩年的時間!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在金三角做什麽?你要爛下去你就自己爛,我當沒你這個徒弟!”

“師父……王教練。”齊琛退後一步,深深鞠躬,“我錯了,我知道我做錯了,我不該辜負您當初的心意,我不該自暴自棄。對不起,您要我做什麽都可以,我……”

齊琛深吸口氣,擡起頭來,眼底帶了血絲和堅定:“我想拿回屬于我的東西,我想贏。”

王海陽看着他,久久沒說話,片刻才道:“你跟肖冬打那一場,你打得那是什麽東西?就憑這個你還想贏?你在做白日夢嗎?!少看不起MMA!”

“我知道,我都知道!”齊琛急促呼吸,生怕錯過這個機會,快速道,“我從沒有小看過什麽,也不可能小看,否則我的堅持根本沒有意義!世上能養活自己的工作那麽多,我為什麽非拽着這一個不行?以前是我做錯了,我都認,只想您再給我一個機會,我想贏,我就是想贏!”

“好,那你告訴我。”王海陽轉身背對他,站在貨架前,拿起分指套在手裏掂了掂,“你為什麽想贏?”

齊琛直起身,看着對方的背影,王承志削了一盤水果出來,也看着他。

“我想拿回屬于我的人生。”齊琛手指貼着褲縫,慢慢握緊,“我想昂首挺胸地追求我喜歡的人,我想光明正大地活着。但凡有任何機會我都想要抓住。”

從高處墜落的感覺很糟糕,從滿懷希望到一無所有,再從頭開始,這是很難的事情。

最難的部分,不過是随着年紀增長,再沒有了熱情和沖勁,在自欺欺人中,慢慢消磨掉所有的堅持和毅力。

可是人生只有兩條路可走,要麽面對,要麽逃避。

大部分人對生活的焦慮,不過是糾結搖擺在兩者之間,遲遲下不了決心。等回過神來,一輩子也就過去了。

齊琛想要面對,他想

要站在聚光燈下,站在令自己熱血的拳臺上,站在曾經救贖過自己,讓自己找到歸屬的拳臺上,堂堂正正地面對。

未來無論有任何困難,他都不會再逃避——他不想成為人生的逃兵,有些事,再痛苦也不能逃。

王承志吹了聲口哨,看向老爸,王海陽放下拳套,轉頭問他:“如果失敗了呢?”

齊琛想起紀星走前對自己說得話——我對你沒有任何期待,你的路是你自己選的,你要放棄也是你自己的事。你說得對,金三角不适合我,我可以學會任何東西,但我唯一學不會的就是退縮和放棄。

齊琛眼底溢出溫柔,心說:還是紀星厲害啊。

他站直了,認真地看着王海陽道:“不會失敗的,沒人對我有期待,我唯一要贏的,是我自己。”

王海陽久久地看着他,片刻扔了一張名片出來,哼了一聲,道:“保持這個沖勁,如果哪天你沒有這個沖勁了,不要等我來趕你,自己給我滾。”

……

紀星因為查營銷號的事,耽誤了幾天時間,一直到第二個周末才回紀家。

剛從車上下來,他就看見一人穿着黑西裝戴着墨鏡,像模像樣地站在保安亭的大傘下,瞧見紀星下車,男人高大的身軀微微僵**一下,随即大步走了過來——那身衣服像是從哪兒租借來的,透着一股子廉價味,但紀星完全顧不上在意這些了。

這個人他太熟悉了,哪怕是将整張臉都包起來,他也能從走路的姿勢認出對方。

他們有幾天沒見了?分手的事像是還在昨天,但又像是過了很久。

蘇家的司機見陌生人走了過來,立刻上前一步擋住紀星,紀星手指微微顫抖,唇色有些發白,整個人看着都瘦了一大圈,他忍耐地咬住下唇,控制住了面部表情,微微揚起下颚高傲道:“你來做什麽?”

齊琛摘了墨鏡,眼神貪婪地在紀星身上轉了一圈,微微低頭道:“我是來執行保镖任務的,少爺。”

蘇家司機:“??”

司機遲疑道:“紀少爺,這是您的保镖?”

紀星正想說不是,齊琛拿出合同道:“少爺不會忘了這個吧?我們的合同還沒到期,我現在是您欽點的保镖。抱歉我之前缺席了,就當我請了個病假吧,我願意接受扣工資的處分。”

什麽叫“就當我請了個病假吧?”

紀星瞪眼,目光落到那潦草的合同上,內心一時無言以對。

那是他後來跟齊琛開玩笑弄的,條款什麽的寫得非常羞恥,包括“執行任務期間不能在XX地啪啪”、“必須戴套”、“少爺想要的時候齊保镖不得拒絕”等等一系列非常情趣且羞恥的玩意兒。

是絕對不能讓外人看見的東西。

司機還想仔細看,齊琛已經将合同折起來放進衣兜裏了。他雙手交握放在小腹前,雙腿微微分開站立,脊背挺直,非常像一個經驗豐富的保镖。

紀星磨了磨牙,打發走了蘇家司機,看也不看齊琛,擡腿朝別墅區裏走去。

這處的別墅區不大,保安認得紀星,立刻為他開了門。

紀星邊往裏走邊道:“真是幾日不見,刮目相看。”

齊琛不說話,只跟在他身後。

紀星又道:“我随時可以開除你!”

齊琛看了看他,道:“之前的工錢少爺還沒給我結呢。”

紀星聽得匪夷所思:“你……?!”

齊琛道:“拖欠工資,無故開除,我是可以去申請勞動仲裁的,到時候這份合同就得擺在所有人面前了。而且你還欠着我房租、水電氣以及飯錢。”

紀星:“……”

紀星站住了,回頭看他:“你威脅我?”

“不敢。”齊琛深深地看着他

,目光落到紀星嘴唇上,回憶着那柔軟甜美的滋味,口幹舌燥道,“我只是找了個借口想留在你身邊。對不起,我不想分手,可以原諒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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