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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午後,嬌滴滴的妃子們搖着翎羽金絲團扇,坐在老皇帝身側叽叽喳喳的寒暄,乍一看過去,皇後母儀天下、嫔妃姊妹和睦,端的是一派和樂融融。
左側,滿朝文官坐的熙熙攘攘,酸唧唧的引經據典談笑風聲,是尋常瞧不見的稀罕熱鬧。
右側大片的觀禮位空了,武将大多都下了獵場,有些在塵土飛揚的馬場揮汗如雨,有些正摩拳擦掌的站在場邊,等待下一場比試開鑼。
齊傅已經比過一場,赤着精壯的身軀歪坐在場邊的私帳處,仆人搖着扇子,手裏端着沁涼的冰碗,唏哩呼嚕喝的心無旁骛,臉頰上滾落粘膩汗水,被下人拿汗巾擦了去,即便如此,額頭汗滴依舊止不住的冒,片刻的功夫,汗巾子就能絞出水來。
熱汗流的前赴後繼,齊傅煩不甚煩的搶過汗巾擦了個滿臉,猶自不舒爽,幹脆扔進涼井水的銅盆裏,也不待絞幹,濕乎乎的直接敷在了面上,嘴裏舒舒服服的嘟哝了一句:“爽快!”
帕子被人轉手就奪了去,顧濟年輕的面容透着些許不快,嗤責道:“秋日風邪,還不快把衣服披上!”
齊傅撇撇嘴,受氣小媳婦似得挪了挪尊臀,下人就勢把衣服挂在了他肩上,他也不系帶子,就這麽衣冠不整的對着顧濟綻開個讨好的笑:“行行行,我穿上了。顧小侍快去招呼您家的太子殿下,甭管我了走走走。”
一邊說一邊拿手推着顧濟往涼棚外趕。
顧濟白眼一翻,對着齊傅的下人道:“別慣着他,病了祖母還不得拿你們試問。”
小厮笑臉相送:“謝小公子提點,小公子慢走。”
顧濟轉首掀簾而出,帳外馬場蹴鞠賽的正酣,鼎沸的人聲撲面而來。他也無心觀戰,匆匆朝着太子的涼棚走。
眼前忽被一雙手攔住了去路,一個面生的小公公嬉皮笑臉的躬身道:“顧公子留步,小王爺請您入內敘話。”
所謂小王爺,是自太子入主東宮後,那些沒有出宮建府的皇子的統稱,而足歲能下場地的“小王爺”,兩個手指頭就數的過來。
一個是六皇子朱牧硯,一個是七皇子朱牧宇。
七皇子向來是個病秧子,深居簡出做出一番避世樣子,只有六皇子這個好勝心重的,時不時拿顧濟使些不知輕重的絆子。
朱牧堯的太子位分已經板上釘釘,皇子們的野心卻從未泯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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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濟擡眼看盡頭處太子堯的涼帳,那頭落了簾子遮光,想是正在小憩。再回頭看這嬉皮笑臉的公公,顧濟不由的有些頭疼。不知這“小王爺”想整些什麽腌臜事,只得淡淡的回一句:“勞公公帶路。”
公公是皇宮裏才有的配置,大多是侍奉妃子的下奴,皇子身邊小厮衆多,沒有必要圍獵還帶個閹人。除非這公公不是出自六皇子的安排。
不是六皇子,又代表六皇子。那自然就是六皇子的母妃了。也興許是七皇子的母妃?顧濟跟着走的默不作聲,心思卻在如何脫身這一條上轉來轉去。可是皇子相邀,面子總要給,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公公引顧濟進了後廊,拐彎繞到了獵場外圍,周遭漸漸變得安靜,顧濟疑惑的問道:“這位公公,小王爺不在獵場裏嗎?”
小公公不答,拿手做了個“請”。
顧濟越發的疑惑,警覺道:“這位公公眼生的很,不知在何處當差?是剛調呃……”
後頸被重擊,顧濟話音未落眼前随即一黑,頃刻失了知覺。
“公公”手刀起落迅速,将軟倒的顧濟拖進了一旁虛掩的臨時軍帳內,裏頭顯然是個雜物區,亂七八糟的物品堆的到處都是,卻一個生人也無。
這假公公目的明确,将昏迷的顧濟輕輕松松安置在牆角倚了,随後上上下下的開始搜身,于其袖內摸出了那塊玉潤的血絲佩。
……
皇子們的圍獵雖形式大于過程,卻年年都辦的萬衆矚目。這一年朱牧堯剛挂了太子之銜,暗中不服的皇子們自然要拿他的騎術箭術做些文章。許多人拜高捧着他,更多人等着看他笑話。
時辰一到,足歲的皇子們穿上騎裝,跨上愛駒,一個個威風凜凜的進入獵場。
除了一臉病容的七皇子跟着母妃坐在家眷堆裏,其餘五個皇子系數到位。太子堯一身騎裝整肅,挺拔坐于馬上,與其他四個歪歪斜斜馭着馬的皇子一比,顯得威嚴而格格不入。
圍獵場邊旌旗招展,牛角號被整齊劃一的吹響,倥侗厚重的”嗚嗚“聲錘擊着每個人的心髒,莊重的氣息渲染整個賽場。随着號聲,皇子之後又陸續上場七個武将後裔,齊傅一臉疲态的騎馬尾随而入,衆目睽睽之下,他依舊沒個正形。
嗚嗚號聲一落,六皇子拉着馬缰,低聲對身側的皇子道:“今日第一是我的!”
四皇子哼笑了一聲,表示了不削一顧。
齊傅聽到了,心不在焉的道:“小王爺們千萬手下留情,給我這等小将放放水,留幾只兔子,別把獵物都收了去,家父可不放過我。”
皇子們因為有血脈優勢,沒能力的廢柴會請仆從放水,幫主子打些小型獵物湊數,保證皇子在前幾名不出糗。齊傅這句雖然是自貶,卻暗含了些諷刺的意味。
六皇子立即聽出弦外之音,正要厲聲辯駁,卻聽發令號忽然打響,東邊獵場的圍欄被徐徐打開。心急好勝的幾個立即策馬揚鞭的沖了進去,六皇子再無暇他顧,也一頭鑽進了獵場內。一時間馬蹄卷了沙塵,圍獵場外黃煙飛揚。
皇族內眷觀席之上,茹妃見到沙塵來襲,丹寇潋滟的柔夷立即攜了塊帕子,欲遮去七皇子的口鼻。
七皇子擡手拍去帕子,面色冷極。
茹妃遭此冷遇,面色一僵,卻礙于衆目睽睽不得發作,只能尴尬的笑了笑,收手作罷。
……
東獵場裏均是人工飼養放置的動物,小到雞鴨兔犲獽,大到生禽猛獸各式都有,虎豹之類雖有卻并不多,一來要保證入獵的皇子的安全,二來得保證争奪厮殺的結果有參差,因而裏頭大型猛獸的投放不超過三頭。
太子堯入了獵場卻心不在焉,握缰的手緊拽着不知藏了何物,指縫裏露出一截紅穗,在馬蹄颠簸中随風飄飛。
齊傅本是懶散性子,走的慢,擡眼見有個比他走的更慢的,打趣道:“太子殿下,再不追進去,豹子可就沒份了。”
朱牧堯看了他一眼,舉起手,一物墜着紅繩蕩了下來,正是當日游園,“三皇子賦詩增佩”的道具,血絲佩。
齊傅與顧小侍相熟,見了東西臉色立即一淩:“怎麽?”
“今日先助你獵殺虎豹,孤趕着去救人。”太子言簡意赅。
齊傅驚詫只是一瞬,随即穩下心神,又吊兒郎當的道:“那不行,我若拿了第一,我老爹又得唯我是問。”
朱牧堯并不意外,等着齊傅将下半句講完。
齊傅“啧”了一聲,似乎有些苦惱的說:“還是我助你拿第一吧,有勞太子殿下跑快些,救人要緊。”
太子正中下懷,也不多做解釋,立即調轉馬頭一陣風跑得遠了。
這人三言兩語的給齊傅下了個套,齊家小子頓時憋屈的緊,又深覺顧濟安危更重要些,雖然不知這綁架案來龍去脈,到底還是信賴太子多一些,于是無奈的嘟哝了一句“麻煩”,任命似得催馬行進,深入圍獵場內。
大貓的耳朵極為敏銳,雖是人工飼養,警惕性和野性還是有的,生人若是大張旗鼓的靠近,弱者自找死路,強些的卻會吓跑這畜生。齊傅對此心中有數,深入獵場後,便開始細心腳下,找尋大型獵物的蹤跡,要獵殺豹子,得先找到這畜生的行蹤。
待他走馬觀花似的兜兜轉轉了半晌,總算是在砂石地上見着一個模糊的爪印。
是豹子無疑。
他立即下了馬身,施展還未純青的輕功,在樹木間身輕如燕的飛略起來。
那爪子印時有時無,卻一路逶迤深入到茂林深處。齊傅從小習武,最愛在比試上熱血鬥狠,這次雖然是替人抓獵,心中依舊鼓噪出一份激越,對這畜生心生幾分勢在必得。
……
顧濟醒了,周遭漆黑一片悄無人聲,偶有三兩鳥啼,不知身在何處。
那假公公的手刀并不重,想是留了餘地,他片刻就全然清醒過來。醒過來的視線內暗無天日,全身都裹捆着一層厚厚的絨布,手腳被束縛的很緊,嘴也被破棉絮嚴嚴實實的堵了。顧濟使了力氣呼救,卻只能發出些“嗚嗚”的低鳴。
喊累了之後暑氣開始冒頭,這兜頭包裹的絨布怕是厚實的很,悶的他喘氣都困難,掙紮了半晌無果,漸漸只覺袋子中的空氣稀薄窒悶,缺氧使他神志不清,漸漸又昏死了過去。
齊傅從樹上悄無聲息的落下身形,不遠處的花豹匍匐在草叢之中,還能看到肚皮上微微起伏的呼吸,想是在打盹。他伸手拔出三支箭,緩慢而穩健的架上牛角弓,全力拉開弓弦,三支箭尖瞄準了花豹的頭部、胸部和腹部,意圖三箭齊發,一擊得手。
弓弦被拉滿,齊傅瞬息間收起手指,退下了最後一重扣,“嗤!”的一聲,三箭同時離弦。
突然,“聽聽聽!”三聲,志在必得的三支箭中途受力,暗器來的極快,箭支去勢打了個彎,紛紛刺入草叢和樹木,“咄咄”有聲。
箭支落地,不速之客下樹現身,齊傅萬萬想不到螳螂捕蟬,太子堯竟是那黃雀,端想着這厮竟以血絲佩為餌,下套子奪他獵物,立即火冒三丈的開罵:“沒想到堂堂太子殿下,竟稀罕這等詭計,簡直……!”
朱牧堯卻瞧也不瞧他一眼,矯捷跳入草叢,撥開齊腰的雜草,裏頭顯出一個豹子皮質的麻袋。
“……”齊傅滿以為那是頭貨真價實的豹子,卻不想是個麻袋!
朱牧堯伸手拔出靴內短刃,手法沉穩的一刀一刀劃破繩結。
齊傅邊上瞅着,好似見到此人手指一絲微弱的、似是急躁又似惶然的顫抖,沒眨眼又不見了,齊傅自忖這是幻覺。
緊實的繩子被割開,朱牧堯掀開袋口,顧濟的小臉已經憋的蒼白泛紫,氣若游絲。
……
這恐怕是大耀國史上最驚悚的圍獵,往屆獵殺虎豹而奪魁,這一屆的太子堯竟是獵了個人回來!
顧濟還在昏迷,太子堯馬上環抱着他出了獵場,一路沉默,表情好似臘九寒冰。太醫随後将顧濟擡去了太子的私帳醫治。好在營救及時,顧濟除了後脖子疼了好多天,并無其他不适。
齊傅差點把顧濟三箭射殺,雖然唯一的目擊證人太子殿下對外并未宣揚,可齊小将還是愧疚,對待顧小侍越發的體貼耐心,端茶遞水一臉虔誠。
太子一五一十回了老皇帝的問話,回到營帳先揮退了衆人,齊傅轉身也跟着退出,朱牧堯道:“你留下。”
齊傅便畏畏縮縮的又留了下來,沒辦法,把柄還在人家手上,自然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顧濟此時還未醒,無知無覺。朱牧堯将血絲佩輕輕挂回了他腰側,頭也不回的道:“看見玉佩的事,不要跟別人說。”
齊傅一臉迷茫,随後又醍醐灌頂似得了然,回道:“是。”
“也不要告訴他。”
“……是。”
“不問孤為什麽?”
齊傅見太子堯背對着自己,非常利索的翻了個大白眼,語氣卻依舊恭敬的道:“聽憑殿下吩咐,不敢私下置喙。”
“好,助孤有功,賞。”
齊傅又翻了個華麗的大白眼,他一介太尉府的長子,有啥稀罕的東西沒見過,賞,賞個蛋蛋。
可惜這次的大白眼翻的不利索,太子堯正好轉身,看到了一個全須全尾的眼白。
齊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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