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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絲佩一直被顧濟收在袖內,醒來時卻跑到了腰側,挂的招搖過市冠冕堂皇,絕不是他本人的作風。

太子救了被捆成假“花豹”的侍讀顧濟,整件事就是一出綁架和離間計。至于血絲佩是如何跑到顧濟的腰側,太子堯不說,便沒人能從他嘴裏問出來龍去脈。顧濟自忖是明白人,醒來後,齊傅一副“我什麽都不知道”的表情,已經擺明了那個人的态度。

何況玉佩被顧濟日日藏在袖子內,現下被當事人抓了現行,顧小侍好似醜事被曝光,越發的羞于啓齒。再細細一想,太子堯自始至終對玉佩只字不提,恐怕根本沒将此事放在心上,那他就更沒有必要提。那些不得語的龌蹉心思,自己心底藏着便好,哪怕爛在肚子,也不要拿出來丢人現眼。

這一出圍獵暗殺因為缺少關鍵證據——那個太監,大理寺查不下去,一拖再拖拖過了年,就只能這麽繼續懸下去了。

若客觀的将此禍事品評一下,真真是一手一石二鳥的好計謀。當日獵場內,不管是誰獵殺了假豹子,顧濟身死,太子堯即被卸去左膀右臂,顧氏一族必與獵殺之人決裂,朝堂一番動蕩,始作俑者坐享漁利,不沾一身腥,何等叵測的心思。

只不過年底七皇子突然暴斃,查起死因來只道是久病藥石難救,撒手去的理所當然。一手帶大他的茹妃一夜瘋魔,這一皇室側支隐沒的迅速而簡陋。

朱牧堯的不擇手段,僅僅是縱容放肆後的逼不得已。

後來閑暇時,太子撿着話頭問顧濟:“那日你得了假公公的信,為何不來我帳內禀告一聲?”

顧濟正閱卷的手一頓,這話題已經從初秋挨過隆冬,眼看着春寒料峭裏草木都複了蘇,他幾乎要忘記當時的細節,只記得那血絲佩走了一圈爬回了自己腰側,墜在那頭泛着潤澤的輝光,有些話在嘴角轉了一圈,之後只能蓋下長睫淡淡回道:“那時殿下帳子落了簾,我怕驚擾了殿下休息。”

太子堯将手中鎮紙壓于他案頭,語氣中帶着點不敢茍同:“我這處你也講規矩,活的不夠累呢。下次怕擾我清修,就找古赫爾說,找齊傅也可。”

至此一趟,齊傅便被莫名其妙的綁上了“□□”的大船。

……

顧濟在臨鏡齋的太師椅上小憩未深,閉目全是少時情景,一幀一幀極為真實,他甚至能憶起那豹皮麻袋裏悶熱而絕望的氣息。還有發現玉佩挂在腰側時的惶恐,他自嘲似的又笑了一瞬,覺得這樣深沉忐忑的心思也就年少時才編織的出來,現在,他只覺累的狠了。

“丞相,該更衣上朝了。”小厮在書房門口探頭探腦的催促。

顧濟緩緩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全身骨頭都因為保持一個姿勢太久而僵直酸澀。好不容易緩過來,低頭見到地上被齊傅潑灑的一杯醒酒湯,想起齊傅的反心,不禁喟嘆人事變遷之快,他收斂了心思,問下人:“幾更天了?”

小厮得了問,利落的端進了銅盆巾帛:“四更天了,轎子已在府外備好了。夫人在外頭等着,說若是您醒了,想求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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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鏡齋被顧濟時不常的用來會客,郡主大人倒是學會了避嫌遞話,只是這婦道人家在齊府客住了快一個月,這時候竟然回來了?

“這會兒趕着上朝,讓她進來長話短說。”

小厮利索的下去遞話,帶着郡主來到臨鏡齋。

天光未亮,濃重黑沉的書屋裏只有書案點了一盞燭火,但依舊擋不住這女人一頭珠釵璀璨,一身錦緞華服,顧濟忍不住皺了皺眉,問道:“夫人這是要出門麽?打扮的如此好看。”

“好看”只是顧濟委婉的說法,直白一點翻譯就是“花枝招展”。郡主本是一臉笑意,聞言便是一僵,随即忍了忍氣怒,才問道:“夫君趕着上朝,那妾身長話短說。”

說罷看了看周圍幾個丫鬟小厮,示意周遭耳目太多。

“都下去吧,”顧濟閑話的時間不多,看她态度不見往日驕橫,便耐着性子等下人出了屋子,才問道:“夫人有何事相商?”

郡主走去旁側花架攆了一片蘭拿在手裏把玩,目光鎖着蘭花瓣上的露珠,徐徐問道:“夫君可記得今日是什麽日子?”

顧濟本還在心疼那盆蘭花,聞言倒是愣住了,今日是什麽日子?節日嗎?不像。或是何人生辰?也不是。

郡主大人□□着手中一片紫中透粉的蘭花,一邊施施然入了座,不等顧濟接話又問道:“夫君可記得妾身的郡名?”

這個問題卻并不難答,顧濟回道:“夫人郡名澄珠,取的是南國澄海孕蚌珠之意。”

郡主笑着道:“對,澄珠,那是我嫁人之後的郡名。不過大家都不這麽叫,因為我父王在世時,我卻不是這個名字!”

雖是在笑,這女人的笑容裏卻含着些怨怼和狠厲,顧濟不知如何接話,催促道:“夫人,我該去上朝了,有何……”

“夫君不要着急,妾身只是來向你讨幾句話,”郡主搶過話頭,隐然帶怒接着說道:“我父王賜名被皇帝給洗了去,多少人還記得妾身閨名?你記得麽?丞相大人?”

顧濟被問住了,依稀記得郡主有個小名,卻是如何也想不起來,好在郡主大人并不在乎這個問題的答案,自顧自說了下去。

“我入府也八年了,八年裏頭你待我如何我自是清楚的,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郡主頓了一頓,跳躍性的回歸到了第一個問題:“今日是我嫁入相府的日子,丞相大人。”

金箔镌刻了繁雜精致的紋路,那頭釵在燭光下耀出一片金輝,劃過顧濟眼簾,刺入斯人心底,顧丞相心中油然升起愧疚之情,兩人在相府裏雖貌合神離,卻到底擔了夫妻的名分,若說顧濟不盡丈夫之職,拷問起來卻也是有罪責的。

只是這位郡主無父無母,沒人替她出這個頭,顧濟才能這樣逍遙了八年不聞不問。

那麽今日澄珠郡主是來興師問罪的嗎?顧濟忽覺有些頭疼起來。

“妾身這八年也算是看清了,丞相大人恨不能與妾身割袍斷義,八年了孓然一身,想是您心裏頭住着個人罷?”

顧濟被戳中心事,半晌無語。

郡主大人恥笑道:“難為您這八年來把妾身供在府中,妾身也自知高攀不了您這高枝兒,今日只求夫君給個諾。”

顧濟的心思被這女人當籌碼羅列了出來,這才終于說到了重點,自知今日她不會善罷甘休,只好應允道:“夫人請說,但凡在下做的到,必一諾千金。”

“一諾千金……”郡主念着這幾個字,忽然咯咯咯笑了起來,越笑越是大聲,一手扶住花架子笑出了眼角的淚花,尾音竟帶了點放肆猖狂的意味,像是終于擺脫了某種束縛,眼中帶着複仇般令人不解的快意。

“夫君守着眉間清明做明白人,一做就是八年,本郡主可不想陪着葬送年華!今日我站在這裏向你讨的不是你的恩許!而是你欠了我的八年!”

也不知是她有意或是無心,那一盤蘭花的花架子被她一帶,應聲歪倒在兩人之間,“咖啷!”一聲,碎了一地齑粉濕泥。

郡主被這一聲碎瓷激發怒意,仿佛癫狂,一邊跨過花盆,一邊指着顧濟繼續叫嚣:“你欠我的!是你欠我的!”

原本蔥茏而立的蘭花這會子蔫蔫的躺在地上,訴說着被踐踏的命運。

郡主在這稀嘩的雜物掉落聲中收斂了放肆猖狂的笑意,擡手抹去眼角濕氣,施施然轉身,在仆人小厮聞聲而來的動靜中,咬牙一字一字的道:“願夫君記得今日所言!一諾千金!”

這話一落,癫狂的女人忽轉換了頻道,變的嬌滴滴起來,她揮起藕臂,支着嗓子起了某種戲曲的調調,仿佛終于解決了心中不快,得意的一步三唱起來:“求三生如意結,做一雙一世人。澄珠入海求靈犀,……落紅塵……”

這歌聲裏倒是有幾分清靈戲骨,顧濟從不知她還有這一手本事。女人走的遠了戲詞聽不真切,顧濟卻忽然想起,澄珠郡主的閨名,仿佛便是“莺落”。

求三生如意結,做一雙一世人。澄珠入海求靈犀,莺落紅塵同比翼。

她嫁入相府攜了滿腔的期許。卻終究是一生錯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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