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禮尚往來

大雨像天破了一般傾瀉,擊落地面濺起數之不盡的水花。

孝帝黃袍正冠,莊嚴穩步向上朝的大殿。

微公公将剛得的密報呈上,孝帝看後,龍顏微妙,心料今日朝堂定是群臣激憤。

到了朝上,竟看見沈珩負傷站在殿下。

早朝開始。果然,重節重德的鄭太師第一個站出來啓奏單太尉兩大罪過,緊接着其他的官員相繼出聲,尤子嶙也在內,瞧着局面愈演愈烈,暗想這回還除不掉蕭太後這一支厚羽。

孝帝聽完衆臣所言,怒拍龍椅,指着單太尉:“單大人,你有何可說!”

單太尉一午一夜流連花叢,天亮之際回到家中方酒後清醒,得知老母親駕鶴西去的震驚與傷痛還未散去,又面臨千夫所指的境地,慌忙跪下,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解釋。

其實也是無可解釋,指控他的每一條都是實打實的…“你真是讓朕太失望了!”孝帝怒斥,“先把他拉出去鞭刑三十!

立刻!”

“皇帝!”

這一聲哀戚的呼喊引得全殿官員回過身,待看清來人,個個又屈了腰,龍椅上的人也站了起來,只有沈珩與尤子嶙沒有意外之色。

孝帝驚訝,竟然是蕭太後冒雨匆匆趕至。

“太後,那麽大的雨啊,您這是”

蕭太後驚慌失措,越過百官走向龍椅:“皇帝,哀家昨晚做了個夢!”

夢?

如今正是上朝之際,貌似有些太小題大做,可孝帝仍接着問:“什麽夢?”

“是先帝!先帝來哀家夢裏相見,痛哭不已,說這朝中自他駕崩後,忠心的老臣一個接一個不中用,他們都忘記了曾經為這個江山社稷奮發拼搏所吃過的苦頭,若是他還在,定是穩着君王威嚴,時時提點着,根本不會有誰去犯錯!”

真是字字不提恩德,字字又重恩德,還暗責孝帝沒有做到明君義務。

尤子嶙禀道:“太後,您的意思是單大人一個四五十歲的二品太尉還不具明辨是非的能力,需要官家時時刻刻告誡哪些事是對的,哪些事是錯的?”

蕭太後怒瞪過去一眼:“尤侯真是年輕氣盛,當不知人老了有時候會犯渾,普通小事不必提點,但大事大節耳提面命的才能減少錯事。況且,單大人這麽多年來為朝廷,沒功勞也有苦勞,皇帝不可随意降罰,天大地大,逝者為大,還是讓他先去處理家中喪事為好,切莫傷了老臣子們的心呢…”

孝帝聞言,且不作表态,沈珩亦然。一幹老臣此時也沉默了,總不能阻止人家先去葬了老娘。

尤子嶙又道:“這就不大合适了吧。臣不管年輕與年老,只知大家吃的是一樣的糧食,讀的是一樣的書,有功當賞,有錯當罰。

那沈相治家不嚴,二話不說受了刑罰,而單大人的罪名可比沈相大了去了,受了刑再去安葬老人家不就成了。”

一幫官員又跳了出來:“臣附議!”

沈珩此時也出列:“臣也附議。”

單太尉鐵青着臉,低吼道:“我受刑不得去半條命,如何安葬我母親!”

沈珩涼涼瞥去一眼,道:“這與我們有關嗎?”

蕭太後斥道:“沈珩,收起你的狂妄,你在公報私仇!”

“臣不敢。”沈珩定定說道:“單大人罪證事實清楚,我朝有君主有律法,鞭刑适用,請問太後微臣在哪尋私仇了?”

蕭太後後知後覺自己口快了,當即收斂情緒,“事情縱使如此,也請皇帝看在先帝和哀家的份上,看在單太尉多少功勞的份上,輕饒了他。”

雖然孝帝暗地裏一點都不想順了蕭太後,奈何朝臣勢力交替,既要顧舊功情,又要劈新天地,實在左右為難。

“若說有功勞便能抵消過錯,那沈相的鞭子挨得倒有點冤了。以後人人都仗着這一條為非作歹,當免死金牌,天下豈不大亂…”

尤子嶙摸摸鼻子,故意說道。

衆官一聽,也覺得是個道理。沈相的功勞那也是明擺着的,不然能從四品那麽快升到一品。再者,有功者的人幾乎都會高升,位高權重,一人就算僅犯一個大錯,好多個一起犯,綜合成的慘禍足以颠覆江山。

最後,孝帝大袖一揮:“現在拖出去打!”

堂堂二品大官,被微公公拖出了朝堂,在雨中扒了官服,狠狠抽鞭子,那慘叫聲和鞭答聲、大雨聲混合成索命的兇咒,聽得膽小的人止不住地打激靈。

蕭太後痛心疾首,對孝帝說道:“皇帝,既然要罰那便罰吧!只是沈單兩家正定婚事,可憐那姑娘已年又十六,要是守孝三年,這大好青春就沒了!哀家便當你的面做回主,先叫單家不發喪,把姑娘火速娶過門。”

娶妻不是納妾,近日連續大雨,喪期再怎麽延後也不能超十日,不然屍身該發臭了。這便意味着兩家要在十日之內完婚,不得不說太過荒謬!

孝帝實沒想到蕭太後在這最後關頭還是給他們添堵,又不能再拂了她的面子,只能看着沈珩,然後同意了。

散朝後,孝帝命人拟聖旨,連降單太尉三級官銜,從正二品貶去正五品大夫,考慮到要為母守孝,這才沒發配離京。

百官撐傘,如潮水送花一般離開皇宮,單大夫渾身是血的狼狽模樣盡入眼裏,有人惋惜,有人拍手,有人事不關己,總之此人的顏面是在官場混不開的了。

大夥三三兩兩出宮,迎面來了一支隊伍,是由大內監領着剛入宮不久的小太監們前往各宮殿當差的。

其中一個長得唇紅齒白,瘦瘦弱弱的小太監排在隊伍的最後,遇見了沈相與尤侯,機靈地跟随大內監行了禮,即使屈膝會使衣擺觸碰地面沾濕,此禮亦不可廢。

可那二位貴人對此已司空見慣,徑直與他們擦肩而過。

那個小太監是最遲受到安排的,大內監将他帶往一座華美古樸的宮殿-一安壽宮。

大內監說道:“夜白,從此以後你便去伺候太後,得了好處,不需要惦記咱家,要是闖了禍事,更別說你我認識。”

夜白露出幹淨的笑容:“嗯!公公的話夜白明白,一定不負所望!”

沈珩的馬車在雨中駛進一條無人的巷子裏,那裏還有另外一個簡樸的馬車,青楊過去與裏面的人交涉完了,親眼看着那馬車往城門而去。

後回到馬車前,禀道:“主子,白家那個婆子和漢子已經拿了財帛去我們安排的安全之地了。”

說完,駕着馬車往沈相府趕。

車內,尤子嶙松了口氣,“真想不到啊,那白家被抄了以後還有如此忠心念主的兩個仆人,其中一個為了報仇還混進單府去,最後兩個答應與我們聯手。一個裝瘋賣傻在街上把進貢參果調包成我們特制的參果,一個往藥湯了加了過量的那玩意兒,時機恰當地弄死了單老太太。”

等他們回過神去查的時候,關鍵人物早去天涯海角,無影無蹤了。

沈珩對這次的結果還算滿意,但還可以更滿意,對尤子嶙說道:“我不是花了你幾萬兩的簪子錢麽,很快能補給你。”

這點錢憑他沈大相爺要補回來,不是賬房那裏立刻就能撥出來的麽,說得好像需要想法子從哪弄出來銀子似的。

尤子嶙覺得好笑:“是嗎?”

沈珩知道他那赤裸裸嘲諷的眼神是什麽意思,解釋道:“我家夫人大半年來又是割嫁妝,又是重建望雲樓,家中婚事她也貼了不少作心意,我已寫好轉讓書,要把自己名下所有資産全過給她,所以我本人最近缺錢。”

“全部?!”尤子嶙用一種你大概瘋了的眼神看沈珩。

沈珩不為所動,從袖子裏拿出一份文書,“這裏羅列了單家其他無傷大局的罪證,單家如今猶如驚弓之鳥,你說單憑這個,我們能敲詐對方多少?”

原來如此。

尤子嶙興奮地眼瞳睜大,大概在心裏算了一圈,摩拳擦掌道:“半副身家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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