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迫嫁(二)
沈芊軟着腿走出瀚碧院,人處在震驚與倉促攪成的複雜感受裏未能回過神。
蕭羨魚卻是最能理解的,當初被迫再嫁,全家身陷囹圄之際,才真真實實嘗了一把無依無靠、人頭随時落地的滋味。
這世間都說女子要從一而終方是美德,她也不想沈芊日後和離改嫁,但迫于局勢…有些女子仿佛就是沒運氣的鳥兒,是注定無法從一開始便能擇良木而栖的命。
而她親身所歷,在沈芊這一段不确定的婚姻裏,唯有保住完璧之身才好走下面的路。
這一點可能沈珩因為是男人而未曾想到,又或者是他打心底裏相信這個季三槐,順勢将妹妹托付出去。
如果是那樣,她會不會多此一舉了…想到這裏,蕭羨魚咬咬唇,當時真是光站在沈芊的角度看事了,自己竟沒和夫君商量便自作主張,也不知那季三槐為人如何,有沒有惱火,可不能表面答應了,後背給沈珩耍陰招。
“羨羨”
正緊張不已時,身後的沈珩叫她,回頭看去,他已經脫了衣袍露出了疲态,但動作麻利地側下。
拍拍床榻,“過來。”
蕭羨魚哦了一聲,慢吞吞過去,肚子裏打着腹稿,想着沈珩要是責怪她,她便又乖又快地認錯,并保證沒有下次。
屁股剛挨着床,他變戲法似的拿出一沓東西,上頭熟悉的文式讓她只消一眼便知是契書。
沈珩輕輕給她,溫聲道:“羨羨,這是我給你的。”
這麽沉甸甸的壓手感,蕭羨魚怔了怔,粗略翻了翻,驚愕地瞪大了杏眸。
莊子鋪子、名畫名器、金銀珠寶…這些可是她原來嫁妝的三倍。
其實夫君送財産給妻子是天經地義的,甚至會歡喜得不得了,可她心裏一點都不歡喜,反而憂慮起來。
許多思緒霎時在內裏亂蹿。
她一下想到朝廷裏是否有變故,沈珩才會交給她那麽多財産,一下又覺得沈珩是可憐蕭家為了雲姐兒倒出去那麽多,最後她還花大價錢重開望雲樓,然後發現她胭脂首飾和衣裳沒怎麽添置新的,以為她窮了…于是忙解釋道:“我最近太忙了,沒花心思在吃穿用度上,其實我的嫁妝還很多。”
沈珩緊緊凝視她,不容拒絕說道:“你的嫁妝是你的嫁妝,為夫給你的照樣得接着,這些東西一輩子不收回,任憑處置。”
“可是你給我那麽大手筆,你自己呢?還有阿芊和阿崎都要成親了,哪也少不得你這個當家做主的賬房裏挪錢銀啊”
聞言,沈珩輕笑,說道:“羨羨,你真是還不夠了解我,我做事向來有早一步的打算。家中的財産,我們幾個兄弟妹每個人的份有多少,什麽時候給,我心中有數。這些你便好好收下,不必多思多慮。難道我沈相之妻不配擁有這些麽?我還覺得不夠多呢。”
還不夠多?這些都能讓我揮霍二十年了吧”蕭羨魚盤算道。
沈珩把玩着她圓潤的指頭,語氣确鑿地說道:“二十年不夠,我要給你的是一輩子,好好揮霍一輩子,絕不在吃穿用度上受半點委屈。”
這話說得…蕭羨魚明明心裏暖暖的,可眼晴不由自主通紅。
可沈珩因傷影響又連續熬夜操勞,确實是乏了,她別過臉極力抑制眼淚不能流下來,連呼吸都小心,控着鼻子不能抽氣,就怕被沈珩察覺。
“好,我收下了,等你再給我多些,夠我揮霍一輩子。”
聽到她的回應,沈珩閉上眼,前額的碎發一縷縷垂在他側面的輪廓,出征回來時體魄結實,可偏向清瘦,大半年才養回來,如今挨了一頓鞭子還沒好好歇過,一下肉眼可見地又瘦了回去,怎叫人不心疼。
在熟悉的人前面容易松了身心,很快,他呼吸淺淺入眠。
蕭羨魚就這麽坐着陪伴,靜靜看了好久,怎麽看都不夠。
窗外一陣清風吹拂,榻上的契書随之飄舞,她忙不疊地收回來,放進一個帶鎖的錦盒裏,那是她放嫁妝契書的地方,以前挺多的,後來空了一大半。
現在徹底放滿了。
兩日後,朝廷放榜消息,要求四品以上官員家中未有婚約的嫡女進宮,擇優入郭皇後名下做義女,得封號賞千金。
此消息除了當時商議的大臣,可謂震驚朝野,大夥都明白官家要做什麽,可無人敢抗旨。
沈芊得知後,跌回座上,慶幸自己被身上那該死的親事搭救了一回,奈何心裏仍是過不去坎,委屈至極。
與此同時,金斓公主回朝的鳳駕已入京城,孝帝為示意尊重,特令郭皇後親自前往城門迎接,同行的還有沈珩、尤子嶙與一衆官員。
兩駕相對,陣勢浩大。郭皇後下了華美的鳳辇,溫和有禮地與金斓公主對視,文武官員一律行禮。
那金斓公主嫁于南蠻三年,今年年近雙十,鵝蛋臉,柳葉眉,長得與蕭太後有幾分相似,身材豐腴,一身南邊特色服飾未換下,眼神睨視衆人充滿孤傲,尤其看見孝帝之妻這個便宜皇後,渾身上下顯露抗拒。
她也不下轎,懶懶說道:“有勞郭皇後出來相迎,只是本公主奔波勞累,這腿和這腰啊實在不能輕易動了,便不下來與你噓寒問暖了。”
這般态度令郭皇後尴尬不已,幸得是位識大體寬仁厚的主兒,依舊自得說道:“也是,是本宮思慮不周,那便與公主一起回宮吧。”
街道肅清,綿延不盡的隊伍陸陸續續向皇宮前進。金瀾工公主掀開轎紗,在高高的轎辇上望向前方,一下找到了那騎在駿馬上的紫袍郎君。
她噙着危險的笑,呢喃:“沈珩啊,我可算回來了。”
金瀾公主的貼身侍女不滿說道:“公主,你當年去和親是沈相一幹人極力支持的,您怎麽還念着他?”
金斓公主閉上眼,幻想着什麽,幽幽說道:“哼,他就是那麽狠心的男人,明知我心悅他,卻仍贊同我去和親,我能不念着他麽…他欠我的,這回可要好好拿回來,一想到讓我那麽神魂颠倒的一個郎君将臣服于我裙下,實在心癢難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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