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出逃的男人

當人們想觀看美的時候,電影是藝術,要欣賞、要解讀;當人們只想借助電影談情說愛的時候,那它就只是一個工具,從某種意義上講,看場電影和去游樂園玩并無區別,目的只是為了加深感情而已。

于葉芳菲來說,是前者;于陳樂和梁一安來講是後者。

于陳冬,她不好說。

《出逃的男人》并不是一部令人愉快的電影,實在不是恰當的談戀愛的工具選擇。

影片中的人物甚至沒有名字,只有男人、女人和妻子。

時代背景極為模糊,裏面的男男女女一會兒穿的确良布做的藍色衣褲,一會兒西裝革履時尚摩登;有時住弄堂胡同騎自行車,有時又住別墅高樓開小轎車;燈光時明時暗,有時像是在觀看黑白片,有時又太過豔麗,晃得人眼暈。

影片的劇情簡單得不能再簡單:

妻子愛男人,男人愛女人。

男人和女人是大學同學,學中文。

頻繁的鏡頭切換,男人和女人讀詩集,參加話劇社,一起看電影。

從心到身,從靈魂到肉體,都無比靈犀契合。

他們畢業了,女人去了天涯海角流浪,而男人必須回家,因為他有父母,有兄妹,有責任。

男人回到了老家的城市,當了高中語文老師,娶了一個漂亮的老婆,生了一雙兒女。在外人看來,團團圓圓,美美滿滿,嬌妻在側,兒女雙全,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所有人都覺得圓滿,只有他覺不出,妻子人美心善又聽話,敬他愛他如神明。可男人就是覺得不滿足,是啊,妻子樣樣都好,只是不會讀詩。

男人常常在夜裏夢到女人,夢到他們一起演出的話劇,夢到他們雷雨之夜在天臺做.愛。

男人愛女人,這毫無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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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的日子,令男人窒息。

終于,毫無預兆的,在某個既不豔陽高照,也不天陰欲雨的普通日子裏,男人逃走了。

他抛棄了妻子、兒女,去尋找女人。

直到結尾,觀衆也不知道男人有沒有找到女人。

有始無終。

葉芳菲專注地看着電影,期間陳冬幾次去衛生間,她只當她水喝多了,并未在意。直到電影散場,葉芳菲發現身邊的人不知何時已經不見,望着空空的座位,葉芳菲反思自己是否太過大意。

陳冬在外面等她。

對付陳冬這個嘴硬心軟的小姑娘,葉芳菲有各種各樣的辦法。

這小姑娘眼睛紅紅的,像極了兔子眼,說她沒哭,真是鬼都不信。

可小孩愛面子,又不能直接說她哭了,傷了人家的自尊心。

于是葉芳菲貼心的遞上紙巾,又貼心的什麽都不說。

因為陳冬情緒低落,原本定的逛街也取消了。

二人回到陳冬的鮮花店。

陳冬一個人去了衛生間洗臉,不一會兒便出來了,看上去沒有任何情緒異常。

她進了廚房去做飯。

事實上陳冬一點兒都不會做飯,但開了鮮花店穩定下來後,又不能天天訂餐,一來費錢,二來也不衛生。陳樂偶爾過來幫她做,陳冬也開始自學成才,從最簡單的炒雞蛋做起,現在也能做一些菜了。

而葉芳菲則是個真正的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主兒,倒不是她不想沾,看陳冬忙東忙西,她是真的想幫忙的。但不知是八字不合還是天生相克,只要葉芳菲一進廚房,碎個碗都謝天謝地,搞不好就是炒鍋着火,電磁爐斷電,真真正正是廚房殺手。

今天,陳冬卻化身廚房殺手,在碎了第二個碗的時候,葉芳菲一邊念叨“碎碎平安”,一邊将陳冬拉了出來。她是堅定的無神論者,不信鬼神。但在陳冬面前,卻學着老人的做法念叨,只想讓陳冬平安、喜樂。

她不問陳冬,只是把陳冬拉到自己身邊坐着,讓陳冬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陳冬說:“你知道嗎?我……我媽,和電影裏的妻子很像很像。我簡直要懷疑這個編劇就是按照我家的故事編的了。”

她不說,葉芳菲也能猜到幾分。

“那男的走的時候,我沒電影裏小姑娘那麽大,我哥那年和她一樣大,八歲,我才一歲多一點兒。”

“說起來我都不知道我的出生到底是對是錯。我媽一直都知道他不愛她,用盡各種方法留住他,她永遠打扮得時髦漂亮,就是怕他不要她。”

“她以為男人都喜歡女兒,喜歡小棉襖,就不顧大家反對生了我。那時候計劃生育很嚴,她跑到鄉下偷着生,難産,生了三天三夜才把我生下來。”

葉芳菲抱着陳冬,聽她訴說心底的傷。

“我不喜歡上學,我讨厭被人問家長……”

同樣講述過往的,還有陳樂。

他和梁一安回到了西山景苑,他安靜的講,梁一安認真的聽。

最後,陳樂一笑:“沒想到看一場電影,就好像又回顧了一遍童年一樣。不過,我好想對他,能有幾分理解了,但永遠不能原諒。”

這是陳樂的心裏話,從前,他只對岳子章講過;現在,他對梁一安講了。

從前,他只對岳子章敞開心扉,表達愛意;現在,他敞開心扉生活,對人保持善意,對喜歡的人,也不吝啬情感表達。

陳樂和梁一安在廚房忙活,廚房寬敞,工具一應俱全,梁一安特意提前訂購了食材,梁一安下廚,陳樂給他打副手。

真是久違了的,家的味道。

“先去洗手,沒你事了。等着吃吧。”

準備得差不多的時候,梁一安把陳樂推出了廚房,要開火了,他怕熏到陳樂。

他把洗過手的陳樂帶到客廳,開了電視,把遙控器塞到陳樂手裏:“看會兒電視,自己調臺。”

然後一陣風似的又回到了廚房。

陳樂拿着遙控器愣愣的,唇邊綻出一個笑意來,滿是喜悅與滿足。

“開飯了!陳……樂樂?”将近一個小時後,梁一安喊。

“哎——”陳樂答應着。

飯菜上桌,這回梁一安沒有像上回一樣坐在陳樂對面,而是坐到了他旁邊。

二人邊吃邊聊,梁一安百般逗引,要陳樂承認他做的菜好吃,比陳樂做得還好吃。

陳樂自是不從,說他做得雖然好吃,但比自己做得還差那麽一點兒。

“差一點兒是差多少?”

陳樂用不拿筷子的左手比劃着:“嗯……差這麽大。”

他的食指和拇指逐漸分開,動作緩慢,似是随時都會停止,等到二指全部伸開,變作一個手掌那麽大的時候,陳樂又輕輕擡起了手,邊比劃邊用眼神示意,梁一安差了他手離地面的高度。

梁一安大笑:“原來你也會開玩笑。”

陳樂抿嘴笑着。

“可惜嘉嘉沒來,不然有得熱鬧了。”梁一安感慨。

“嘉嘉有時候不聽話的樣子,很像你。小眼睛瞪得特別大。”

“那是,他可是我侄……你是說我眼睛小?”梁一安先是自得,反應過來後哭笑不得。

陳樂無辜的眨眨眼,搖搖頭:“沒有。”

他本就一副惹人憐愛的長相,再做出這動作,梁一安不禁伸手摸了摸陳樂的頭。

陳樂發質有些偏黃,是小時營養不良的緣故,摸上去軟軟的,又柔順又舒服。

梁一安多摸了兩下。

“對了,你不是打電話叫嘉嘉了嗎?”

梁一安收回手,聳聳肩:“他爸帶他出去玩兒了。”

“嘉嘉管你叫大伯,所以你是嘉嘉爸爸的哥哥,嘉嘉爸爸叫梁一平,你叫梁一安,嗯,平安,可為什麽不是哥哥叫平,弟弟叫安呢?”陳樂終于說出了心中疑惑。

“我這個弟弟,五歲之前什麽都同我搶。他覺得我的名字比他的大,非要我給他,不給就哭,一天一夜的那種哭法。後來我沒辦完,就讓父母給我們換了名字,我就變成梁一安了。”

梁一安平靜的說道。

這個弟弟,還真是有點任性,梁一安也太慣着他了,陳樂想。

“那為什麽五歲前和你搶,五歲之後不搶了,該不會你偷着打了他一頓,把他打乖了?”

梁一安搖了搖頭:“他五歲那年,我們父母出車禍,死了。——他想和我搶,也沒什麽好搶的了。”

陳樂默了一默,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電視劇中,每當問到不好的消息,主人公都會抱歉的說:對不起。

陳樂不想這麽說,語言總是那麽蒼白,有時又過于虛僞。

他們離得及近,陳樂把頭靠到梁一安厚實寬闊的肩膀上。他的身上有淡淡的油煙味道,陳樂吸了吸。

一只小小的腦袋落了下來,又輕又柔,還帶着那麽點安慰的意思。梁一安馬上做得筆直,動都不動一下。

過了許久,梁一安突然問:“你知道我是做什麽的嗎?”

陳樂在他肩膀上搖了搖頭。

要不要告訴他,告訴了他他會是什麽反應,會吓得逃跑嗎?一時間梁一安心念電轉。

原本,梁一安想等到真正脫離了那些人和事,再好好找人過完下半生。他的愛情觀是穩定而從一而終的,這也是他風風雨雨這麽多年,不乏愛慕者,卻沒談過一場戀愛的原因。現在有一個人,他喜歡的人,他又善良又單純,美好得如同夢幻泡影,他怕等到那時候,陳樂已經随風而飛,消失不見了。

可梁一安又不想欺騙陳樂。

梁一安聽到陳樂緩慢的,用那種哄小朋友的語氣說:“我不知道,但我能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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