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丹劍門為江流派所滅,而周問雙從未提及向江流派尋仇的事情,想來的确心中有愧,這信中所述,應有幾分可信。

而後莊複首先想到的就是,莊禮是否早已知曉此事。

莊禮從周問雙那裏騙來了藥譜,他若是知道,恐怕早已練得百毒不侵之體了。

不對,莊禮曾說過,他以前也常中毒,是以丹劍門的藥譜解了毒。而那藥譜,只有以活人喂藥才得以生效……他那時鬼迷心竅,雖有所懷疑,但心中一直在為他開脫,想北堂主的師父或許是什麽奇人,自有無需害人性命的煉藥之法。

相傳他未曾婚娶,也未有子嗣,可是掩人耳目,實則是有過子嗣,又都拿去煉了藥?

思至此處,莊複只覺頭暈目眩,胃中又是一陣翻攪。

他仍未功成,或許只因信中未曾提及,喂血所需的是心頭之血。常人若是飲了活藥的血,少則中毒,多則毒發身亡。

莊複也擔心傳血之事若是敗露,恐自己也是難逃一死,因而屢次點出,他的血于尋常人來說是毒。

唯一留有的線索便是周問雙的屍身,除他之外沒人見過,重新下葬之前,他也已在棺中撒入化屍粉,如今應早已化作一把枯骨。

思及周問雙,又想到小時候她從不許他叫他娘,不知哪裏做錯什麽,周問雙便哭着打罵他。而在此之前,更小的時候,周問雙只教他基礎功夫,等他到了一定歲數,有那麽一段時間,周問雙總是叫他來吃藥。

每每他剛接過藥準備喝,周問雙便發瘋般地打翻他的藥碗,發愣恍惚一陣,又開始哭。

如此幾次之後,周問雙就不再給他喝藥了。她向來反複無常,莊複也沒放在心上。

也是自那時起,她開始教他劍術,教他讀書,也更為嚴厲管教。

如此想來,周問雙當年是想以他煉藥,吸他之血,而後以活藥之身親自去報仇的吧。

只是即使再恨,終是不忍。

可惜他年少無知,未能再喊她一次娘。而她疏離他,他便也不敢靠近,從未反過來給過她什麽溫暖與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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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仍是有幾處不解,周問雙當年心懷善念,想救江芝,自然深知丹劍門活藥的殘忍,又為何将藥譜拿給莊禮?只因與他雲雨一場?

那之後又為何獨要向他一人尋仇,她恨的到底是什麽。

毒童子又與此事有何幹連?

收拾好密室,熄滅蠟燭,出來之時又掃了一眼,見藏寶閣內所有的刀劍兵器都沒了,還少了許多金銀珠寶。

推開大門,只有小香守候在外邊。

見莊複出來,道:“我備好了飯菜。”

莊複說:“我還不餓,先去一趟北堂主府上。”

“你已兩日沒有歇息,滴水未進了。”

“我吃不下。”沒再多說,莊複便走了。

拜訪北堂主之前,莊複先在藥田見到了小十一指,于是上前和他講話,問:“小神醫,你嘴巴嚴嗎?”

小十一指說:“不嚴啊。”

“你入門幾年了?”

“我入門七年啦,要是你也想拜我師父為師,也得叫我一聲師兄呢!”

“那你可知北堂主的師父其人?”

“師公的事問我就對了,師公最喜歡我了!”

“聽聞你師公善用毒,你沒有跟着習得一二嗎?”

“師公想教我,師父不讓我學,說凡是用毒者,自身也會受其害。”

“那你師公鑽研毒術的時候,你可曾見過……”

“我當然見過,我就在……”

“陸小六。”北堂主不知何時出現在兩人背後,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哦!”小十一指趕忙捂了嘴。

北堂主又向莊複道:“莊公子,你若是有什麽想知道的,可以直接來問我。小孩子口無遮攔又不懂事,恐怕問不出你想聽的話。”

莊複轉身望向他,想或許自己的确累了,他已到達自己身後,他竟毫無察覺。

北堂主使了個眼色,小十一指就拔腿跑了。

“恩師之事,問我不是更快嗎?”

莊複道:“是我唐突了。”

“問吧。”

“我想知道,丹劍門活藥的藥譜,除去藏寶閣內的原譜,可還有抄錄本在外。”

“你大可放心,藥譜未曾出過藏寶閣。尊師閱後,曾與我以口相傳。如今世上,我想除去你我,已無人知曉藥譜中的內容。”

“這藥譜……這藥譜如何來的,你可知曉?”

“難道不是是你母親周問雙贈與門主的嗎?怎麽,你母親沒和你講過?”

“我母親未曾對我說過這些事情。”

北堂主望着他,終是說:“你若是想知當年之事,為何不親自去問門主呢?”

“他在哪呢?”莊複不由得問。

“我哪知道,他是你爹,又不是我爹。”

見北堂主無意向他透露當年之事,莊複又問:“我父親……當真沒有過其他子嗣嗎?”

“莊複。”北堂主嘆了口氣,喊了他的名字。

莊複望向他的雙眼。

“你到底想問什麽?”

莊複已不敢再問了。

見他不再言語,北堂主說:“莊寅現在喝過你的血,已不再發燒了。”

“當真?可是好事?”

“自然是好事,你随我來。”

莊複醫術雖淺,也能看出莊寅氣色不錯。

“你我本以為你體內的藥和他體內的毒會相沖相化,如此醫至今日,他體內的毒素卻未曾減弱,只是可以藥性壓制毒性,待到藥強過毒,兩者便可相互壓制,毒性藥性皆可收放自如。”

“也就是說,無法将毒徹底祛除嗎?”

“恐怕是要相伴終身了。”

莊複摸摸莊寅的頭,道:“可惜了,你注定無法作平常人了。”

“沒關系!”莊寅道,“師父說我又會毒,又會藥,好厲害的,以後可以保護你!”

莊複笑了笑,說:“你若是有能力保護自己,也是好事。”

“我要保護你!”

莊複收回了手,問北堂主:“還要多久?”

“飲你血藥,還需一個月。”

“好。”

那麽此一個月,他都需留在山中,不能遠行。一月之後,也到了他的生辰,那人也該回來了。

莊複欲走,北堂主将他留了下來,擺了一桌飯菜出來,叫他一起吃。

申時剛過,此時用膳不當不正,莊寅倒是高興,菜式比以往豐盛不少,就算剛吃過不就,也躍躍欲試。

莊複只得坐下陪他吃。

莊寅吃得小肚子鼓鼓,打起嗝來。

莊複也吃了不少。

走時,北堂主贈與他一盒香,道:“觀你面容疲憊,想是睡眠不佳。此香安氣寧神,你雖藥毒不入,但由肺腑吸入,多少也能有些效果。”

回到莊禮府上,莊複洗去一身風塵,而右手上那柔軟的觸感久久不能散去。

閉上雙眼,虎口間似乎就能感受到那越跳越快,又漸漸平息的脈搏。

眼下,莊禮之事已不那麽重要,當務之急是對付紅鸩教,阻止他們繼續傷及無辜。若是能假借他手,将紅鸩教連根拔起,也算功德一件。屆時,就算他想吸他的血,想要他的命,那便給他又如何呢?

香氣袅袅,莊複果真感到昏沉,不多時就陷入夢鄉。

夢中,他見到一名女子,身着白衣,佩凝雪寶劍。又有一名翩翩少年,她對他以心相訴,又以身相許。

此一月間,蒼意派發出請帖,為莊複籌辦生辰,山上各色人等往來不斷。莊複坐守山上,果真屢屢有人前來刺探,莊複将其一一誅除。

生辰當天,個門各派的江湖人士前來拜會,莊複與幾位堂主一同在山門迎客,此前他已做過功課,再由楚老堂主暗中相告來人姓名,莊複亦可與來人侃侃而談,不失禮數。

這一次莊禮不在山中,賞光前來的門派倒是更多。又有一些去年沒來,不大活躍的小門小派,其中一些周問雙向他提過,本不該出現在這裏。

開門迎客便從早迎到了晚。當夜秋風飒飒,溫度宜人,山腹的平地上擺滿了桌椅,侍者往來不斷,添酒上菜。

由楚老堂主說過祝詞,莊複起身舉杯,卻沒有說祝酒詞,而是揭批紅鸩教的種種罪行,言道:“如此殘害無辜,其罪不容誅,我派與其勢不兩立。如今天下英雄齊聚一堂,複兒想請各位助我一臂之力。”

再坐門派皆自诩名門正派,所應和者寥寥無幾。

莊複環視一圈,飲盡杯中酒,賓客才重新熙熙攘攘起來。

來賓上前敬酒獻禮,大多不談紅鸩教之事,又有人說此事須得從長計議,也有人表示願意相助,只是勢單力薄,恐怕心有餘而力不足。

莊複應過謝過,酒飲了一輪又一輪,賀禮多為奇珍異寶,都盡數收下。

眼花缭亂之際,莊複見到一抹藍色。

由遠及近,如此醒目,又模模糊糊。

穿越人群,他徑直向他走來,英姿勃發,龍眉鳳目,所行處虎嘯生風,似是從天上走來,或是從夢中走來。

他回來了。

旁人紛紛讓路,莊複目不轉睛地望着來人,只見他一路行至他面前,面帶笑意,看着他的目光如炬,喊他道:“複兒。”

莊複半張開嘴,沒能發出聲。

莊禮笑意更深,伸手一揚,袍子甩到一側,将懸于腰間的劍取下,雙手舉起,呈到莊複面前。

那劍較尋常寶劍稍長,劍鞘異常精致,鑲以大小珠寶,光彩奪目,卻不顯笨重。

莊禮道:“複兒生辰吉日,為父特鑄此寶劍相贈,願複兒福壽雙全,志得意滿。”

說着,他将劍抽出。

劍出鞘铿然有聲,劍身清冽如冰,所映之影又溫潤如玉,揮舞之時發出破空嗡鳴。

“寶劍名為赤心。”

莊禮再次将劍雙手呈上,莊複伸手握住此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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