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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意像巨浪般席卷而來。時遠城感覺自己的桌椅都跟着旋轉成了漩渦，把他的意識一點點吸進去。

昨晚傷口的疼痛讓他很晚才睡着，清晨又在鎖裏早早被硬醒。他太久沒睡過一個好覺，挨打時又消耗了大量的體力。他實在支撐不住，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夢裏期待着劉紅焱像往常一樣不要發現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被劉紅焱的聲音吓醒，身上全是冷汗。他睜開眼，發現周圍的人都在看着他。緊接着，一陣寒風從面前吹過，自己的領子被抓了起來，膝蓋磕在桌腳，鑽心的疼痛席卷而來，又被恐懼壓得無聲無息。

這不是噩夢，面前的劉紅焱的眼睛裏冒着火，熱氣從口中噴出，聲音震耳欲聾。

“今天我上課的時候說的什麽？”劉紅焱喊着，“我說第十個強調是新世紀進步主義思想的重中之重，要把每一個字都刻在心裏。你倒好，居然還敢上課打瞌睡？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是吧？”

時遠城眼睛眨都不敢眨，渾身被吓得發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好，不長記性是吧？今天我就讓你長長記性！”劉紅焱惡狠狠地說，“給我出來！”

他胳膊一用力，把時遠城從座位上拽出來，像扔麻袋一樣扔在地上。

時遠城掙紮地爬起來。

“老師，我錯了……”他跪在地上說。

劉紅焱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他拽着時遠城的手腕把他拉起來，拎到了教室前面，扔在那個令人恐懼的小黑屋門口。

這時，時遠城才第一次看到那個小黑屋的樣子。說是小黑屋，不如說是門和牆之間一個薄薄的夾層。左右上方和下方各有四個綁帶，而牆面和門背後用精致的彈簧連着數根橡膠包裹的金屬棒。在金屬棒的前端都有一個露出來的觸點，閃着銀灰色的寒光。

這些是用來通電的觸點。時遠城意識到，有了那些彈簧的存在，無論他怎樣掙紮，觸點都能保持接出在身上，不會脫開。

他覺得自己完了。

“衣服褲子脫掉。”劉紅焱的命令聲響起。他不敢猶豫，迅速地把衣服褲子脫了下來，雙手捧起遞給劉紅焱。

劉紅焱看都不看，拿起他的衣褲順手扔到一旁的地上。

他把時遠城按到後面，舉起他的雙手，又把他的雙腿踢開，扣上了他手腳處的綁帶。幾個冰涼的金屬棒捅在他的後背、大腿和屁股上。

時遠城說不出話來，他看着自己一絲不挂、傷痕累累的身體，感覺自己快要哭出來了。

他突然想起，向秋鴻也經歷過這些，之前若幹個不知名的同學也經歷過這些。但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他們那樣勇敢。

面前的光線迅速消失。時遠城感覺到若幹個金屬棒從前面頂住他的胸口、肚子和大腿。緊接着，電流從這些金屬觸點中洶湧地流出，從若幹個方向刺過他的身體。

“啊啊啊啊！”時遠城不受控制地發出了痛苦的嚎叫聲，慘烈得不像是從他的身體裏發出來的。他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經都在經受電流的刺激。他本能地掙紮，不停扭動着身體，卻無法從電流織出的網中逃離。

他的心髒劇烈地狂跳，傷口在掙紮中被撕裂，肚子和屁股上的幾處傷又一次流出血來，在黑暗中順着皮膚向下流。一股熱流從他的下身不受控制地流出。他被電到失禁了，但他痛得顧不上羞恥。他感到自己的身體被撕裂開來，一點點切成小塊，然後被攪拌成一團只有痛覺的肉泥……

終于，不知過了兩分鐘還是兩年，他的意識重新回到體內。電擊停止了。

他大口喘着氣，周圍沒有一點光，全身的重量都勒在手腕的綁帶上，身體像一團爛棉花一樣使不上一點力。

世界一下變得那麽安靜，安靜地只剩下門外劉紅焱隐隐約約的講課聲。

“好，我再說一遍，第十個強調，最高領導強調，要始終把廣大人民群衆的思想進步作為最重要的政治任務，不惜一切代價，堅決做好全國人民的思想進步工作，負起責任，承擔使命，讓全國人民一道過上更加幸福美滿的生活……”

“向秋鴻。”劉紅焱喊。

“到！”向秋鴻小跑過來，立正站好。

“把裏邊那個家夥送去醫務室，再把這裏收拾一下。”劉紅焱把一個黑色的皮包夾在腋下，“我要去找主任開個會，沒時間處理了。”

“是。”向秋鴻說，“一定辦好。”

劉紅焱點點頭，帶着皮包走了。

向秋鴻目送着劉紅焱和班裏最後的幾個人走出教室，這才走到小黑屋面前，打開了門。

時遠城無力地被挂在裏面，眼睛被光晃的睜不開。

向秋鴻搬來一個椅子，幫他解開了腳上的綁帶，又解開了手上的，然後把他扛到了椅子上。

小黑屋裏，時遠城腳下的地方有一攤水。向秋鴻什麽都沒說，從門外拿來墩布擦幹，又用抹布擦了擦金屬棒上的血跡。

他從地上撿起時遠城的衣服、褲子和內褲，抖了抖上面的土，遞給了他。

“先把衣服穿上。”

時遠城坐在椅子上，感覺自己的體力稍微緩解了一些。他接過衣褲，一件件地穿上了。

“我帶你去醫務室。”向秋鴻說。

時遠城看着他，點了點頭。他把胳膊架在向秋鴻的肩膀上，使勁站起身來，一步步向外走到了操場上。

外面的同學們都自覺地往寝室走，頭也不回，生怕給自己惹上什麽事。

向秋鴻扶着時遠城往外走。

“這裏可以小聲說話了。”向秋鴻看着前面說，“操場上的話筒聽不太清楚，只要別有什麽動作就安全。”

“好。”時遠城說。他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嗓子已經啞到快說不出話來。剛才那麽喊太費嗓子了。

“你感覺怎麽樣嗎？”

“身上還是疼，沒勁。”時遠城說。

“心髒或者肚子有不舒服嗎？”

“剛才被電的時候，有一點，現在沒有了。”

“那就好。”向秋鴻說，“被電之後是會不舒服的，休息一天應該就好了。”

“哦，”時遠城一步一步地挂在向秋鴻身上往前挪，“謝謝你。”

“別客氣，我應該做的。”

“太……太可怕了。”時遠城的聲音顫抖着，“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被這樣……”

“別怕，沒事的。”向秋鴻說，“只是當時很痛，之後就沒什麽了。”

“你就……不怕嗎？你還主動找他們被電，好幾次……你真的……”

“我怕，也不怕。”向秋鴻簡練地打斷了他，“快到醫務室了，不要再說話了。好好休息，別想太多，明天老地方見。”

“知道了。”時遠城說。

他還有好多話想問向秋鴻，但現在沒有機會了。他用餘光看着身旁的那個男孩。向秋鴻的目光始終看着前面，一動不動。

“醫生，”他扶着時遠城走進醫務室的大門，“他剛才被劉老師教育過，麻煩您幫忙照看一下他，謝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