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29

===================

程博與馮黎明對面而坐。馮黎明手拿一杯正山小種，輕輕吹着氣。窗外，首都的高樓大廈籠罩在一層薄霧中。陽光從薄雲後柔和地照下來，空氣看起來都是金燦燦的。

程博喝着咖啡看向窗外。

“首都電視塔，二十年前建成的，當時的全國最高電視塔，”馮黎明感慨道，“現在已經被南方的好幾座城超過咯。”

“發展得太快了。”程博附合道。

“好事啊，好事。”馮黎明說，“長江後浪推前浪，前面的不讓位，後面的也發展不起來啊。”

“前人指明了道路，後人才有奮鬥的方向啊。”

“可總有一天，後人要擔起責任。”馮黎明把茶杯放在桌上，扶着沙發扶手站起來欠了欠身，走道床邊，遠眺着訓練中心的方向。

“小程啊，過完年我就要退居二線，到市裏上班了。”

程博也站起來，神色有些意外。

“您之前沒提到過。”

“之前組織上找我談過話，可具體任命沒有确定，我也不好多說。這不，前兩天上面和我談話，這才剛剛把這件事定下來。”

“這樣。還是您工作嚴謹。”

馮黎明擺擺手，轉身看向程博，“這也是為什麽我這次一定要跟着來首都啊。一方面，上面這麽多年對我們的工作一直很重視，我總想再來看看現在最前沿的進步工作是怎麽做法，也算是來長長見識。果然，大開眼界，嘆為觀止啊。現在年輕人的創造力，我甘拜下風。”

“另一方面，我也想來看看你的工作做的怎麽樣，首都領導對你的印象如何。”

“您太操心了。”程博說。

“不操心就沒法放心啊。”馮黎明說，“這次看下來，等過了年以後，我就可以放心的把那些孩子教給你了。如果不出意外，訓練中心的最後一屆主任就是你了。這最後幾年的工作一定要做好，将來前途無量，前途無量啊。”

“多謝領導鼓勵。”

“好了好了，”馮黎明拿起茶杯，把剩下的一點茶水一飲而盡，“時間差不多了，你快回心理中心吧。下午還有最後一站，後天就回去了。”

“我先送您過去吧。”

“不用不用，”馮黎明拿起皮衣披在身上，“我打輛車，趁着天亮四處轉轉，你把那兩個孩子帶去就行，我随後到。”

“是。”程博說，“一定完成任務。”

時遠城使勁眨着眼睛，試圖把眼淚收回去。他努力活動着壓在身下的雙臂，那裏被壓了很久，如針紮般的刺痛。

過去幾個小時的場景還在他的腦海裏不停打轉。他努力讓自己不去想那些，卻又陷入了對下一次“治療”的恐懼之中。

不只是“治療”。他悲哀地意識到自己的人生或許也是這樣，不願回憶，又無可期待。

門又一次響了。時遠城渾身一戰，心跳猛地加速。門被打開，程博走了進來。向秋鴻跟在他的身後，嘴唇流着血，左側的顴骨處也是一片青腫。

程博看了看時遠城，又看看四周，微微點頭。

“去，把他解下來。”程博對向秋鴻說。

向秋鴻快步走過去，小心地抱起椅子放在地上。他小心地把時遠城嘴裏的襪子摳了出來，展平放在一旁，又蹲下身，幫他解開腳踝處的麻繩。在程博看不到的地方，他輕輕撫摸時遠城被勒出紅印的腳踝和被打腫的腳掌，發出一聲難以聽到的嘆息。

他站起來，看向時遠城的眼睛，只來得及和他對視半秒，便轉到他的身後，幫他解開手腕處的麻繩。

程博把他的衣服、褲子和鞋一起扔到他腳邊，又從包裏掏出一條內褲扔了過去。

“穿上吧，快點。”

時遠城站起來，雙腳的疼痛讓他不禁皺起眉。他快速地穿上了內褲，又穿好了衣服褲子和鞋襪，立正站好。

程博向等在門外的治療師和清潔工打了招呼，帶着兩個男孩走出了治療中心。車窗反射出時遠城的面孔，鏡子裏他的臉頰又紅又腫，他自己都快認不出來了。

“進去。”程博說。

時遠城如釋重負般地拉開車門，坐了進去。向秋鴻坐在他的旁邊。程博從後備箱裏拿出兩盒盒飯來，塞到他們手裏。

“快點吃。”

“是。”時遠城和向秋鴻答道。

程博關上車門，向前走了幾步，一邊伸展胳膊一邊扭着腰。不知為何，時遠城覺得他看起來比往常要興奮一些。

時遠城打開盒飯，低着頭大口把飯菜扒進嘴裏。

“還疼嗎？”向秋鴻小聲問他。

“好些了。”時遠城說。

“再忍忍。”向秋鴻說，“我和你一起。”

“好。”時遠城說。他用餘光偷偷看向窗外，見程博還在背對着他們，于是趕緊伸出左手，在向秋鴻的大腿上輕輕按了一下。

向秋鴻也輕輕捏了捏他的手作為回應。

剛才幫時遠城解開繩子的時候，他的雙手還是冰涼的。現在明顯已經暖和一些了。

向秋鴻稍微放心了一點，低頭繼續吃他的飯。他上午也挨了很多打罵，現在有點吃不下飯，可他知道自己的身體不可以垮掉。

他剛剛說了要和時遠城一起扛下去，這是一個承諾。

汽車跟着車流駛向高架，開往市中心的方向。寬闊的道路貫穿整個國家的心髒。離宏偉的國家機關大樓不遠的地方，一幢極具現代感的黑色幾何形建築與之遙遙相望。這就是幾年前剛剛落成的國家博物館新館。

在博物館大樓臨街的一側，一條寬闊的通道通向地下入口。和其他日子一樣，熙熙攘攘的游客在進門處排起了長隊。他們有的來參觀文物，有的來看藝術展，而有的并不知道自己要看什麽，只是把這裏當成了首都的一個打卡點。

而在三樓拐角處的一個房間卻和往日有些不同。兩個保安站在門外，腰間別着對講機，守在門口維持着秩序。房間外的等候區裏，幾家媒體攝制組的工作人員扛着長槍短炮，緊鑼密鼓地調試着設備。幾家高校的領導和數位頗具名望的近代史研究專家坐在旁邊，胸前挂着名牌，相互寒暄着。幾個普通游客好奇地走過來觀望或是上前詢問，保安只好不無遺憾地告訴他們今天的活動對公衆開放的名額有限，已經報滿了，但大家稍後可以在官網看到錄像和解說雲雲。于是不少游客掏出智能手機在門口掃了碼，把網址保存了下來。

這時，一個保安的對講機響了起來。

“準備好了，帶大家有序進場吧。”對講機裏的聲音說。

“收到收到。”保安回應道。

他走到房間門前，把擋在門口的長帶子收了起來。

“各位領導專家，現在可以進場了。”他對人群說，“媒體朋友和公衆朋友們請稍等一下，準備好身份證件拿在手中，等專家老師們落座之後，我們很快就可以安排大家進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