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三）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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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期間，訓練營暫停了一切常規訓練。大大小小的房間裏不再有隐約的慘叫聲傳出，偷偷哭鼻子的男孩卻似乎比往常多了些。

每逢佳節倍思親，這是一種沁在血液裏的情感。即便這裏的孩子大多數不太受父母待見，也沒有幾個不想回家過年的。

但也只能是想想罷了。

大部分教官都回了老家，就連平時一直全天在崗的劉紅焱也在年三十那天下午坐車回了家。但程博沒有走。正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剛剛送走了馮主任，他這幾天一直在忙上忙下，年三十晚上都在挑燈寫報告，像是迫不及待要幹出些成績。

殘餘的非适應性性取向男孩不多了，留給他的發揮時間也不多了。

剛進臘月那天，鄭浩被放回了普通寝室，又和大家一起同吃同住了。與上次見面時相比，他好像長高了一點點，卻瘦了一大圈，臉頰塌了下來，顴骨和下巴的形狀顯得坑坑窪窪。除此之外，他看起來沒有太多異樣，但他再也沒和幾個室友說過一句話。

他還可以迅速地回應教官的詢問，還能一字不差地背出十個強調來，所以大概腦子并沒有被弄出什麽毛病。時遠城覺得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他不敢去問鄭浩過去的幾個月裏都發生了什麽，只能默默地期待當他從這個地方走出去的時候還能回到正常的樣子。

時遠城經常在下課時碰到向秋鴻，卻很少有機會說話。正月初二的時候，時遠城想去偷偷找向秋鴻，可還沒找到私下見面的機會，就被程博把他倆一起叫到了辦公室。

程博坐在辦公桌後，神色有些疲憊，垂着眼皮看着手中的文件，頭也顧不上擡。

“今天叫你們兩個來，主要是想要你們給營裏做些事情。你們也看到了，很多教官最近告假回家，營裏忙不過來。”

“我有什麽能做的嗎，您盡管吩咐。”向秋鴻說。

“你們這幾天先去負責監控，兩個人倒班。監控室裏有兩張行軍床，睡在那裏就行。向秋鴻，這事你做過一次，知道怎麽辦。”

“是。”向秋鴻說，“一定完成任務。”

“明白。”時遠城說。

“這是鑰匙。”程博把桌上的一串鑰匙向前推了推，“上邊還有一個卡片，可以把你們的鎖打開。想用就用，你們已經做過很多次訓練，可以不需要那東西了。”

“報告老師，我願意繼續戴着鎖。”時遠城說，“國家與社會的進步是一個不斷發展與完善的過程，進步主義永遠沒有終點。各級幹部群衆要堅決克服厭戰思想、避免麻痹大意……”

“你說的很對，這是第二個強調的中心思想。”程博說着在文件上快速地批上幾筆，塞進旁邊的文件夾，又從另一邊拿出下一份待批的文件來，“但是進步也是要分不同階段的，每個時期有每個時期的特征，……”

“每個階段有每個階段的任務。”時遠城說。

“對，你們現在已經不在這個階段了。我們國家未來的進步工作者需要強健的身體和充沛的精神，只要不把它和非進步的東西聯系在一起，你們這個階段想要自己進行一些适度的釋放是完全可以的，明白嗎？”

時遠城還想再說話，卻被程博擺着手擋了回去。

“快去完成你們的任務，光說不練假把式。”

“九個明确，我明白。”時遠城說。

“我這就去。”向秋鴻拿起鑰匙，快步走了出去。時遠城跟在他的後邊。

走出辦公室，一陣冷風刮過來，時遠城把拉鏈拉到頂，往手裏哈了口氣，又把手放在上衣的口袋裏。

訓練營的冬裝也是灰色的，不冷，但重的很。

時遠城突然有點想笑。他想起自己剛才在辦公室裏說的那些言不由衷的話，每句都很滑稽。不知不覺間，在和教官演戲這方面，他已經可以做的和向秋鴻差不多好了。

是真是假，或許程博不那麽在意。他們推崇的狀态本身就與真誠毫無關系。

監控室裏，四面牆的三面都是密密麻麻的電子屏幕。從外到內，操場到教室，宿舍、廁所，每個男孩的吃喝拉撒，都在攝像頭的覆蓋下。

向秋鴻拿起監聽耳機遞給時遠城，在控制面板上随便點了幾個按鈕。

“你聽聽。”

時遠城把耳機扣在頭上。

是一間宿舍的監聽器傳來的聲音。牆上的顯示屏上，那間宿舍的畫面同時被放大，占滿了半面牆。即便放大到這樣的程度，畫面仍然是清晰的。他甚至可以看清一個男孩的外套帽子被翻了出來，另一個男孩的襪子好像穿錯了，兩只腳上襪子的顏色一樣，花紋卻不一樣。

一個男孩站起身來，拿起幾件制服開始整理。耳機裏傳來清晰的腳步聲，好像站在門口聽到的一樣。

疊着一半，男孩停住了動作，像是看着衣服出了神。他愣了好一會兒，才像是突然從夢裏醒了一樣，快速把衣服疊好，放進了櫃子裏。

時遠城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每年春節媽媽都會把給他買的新衣服偷偷從某個隐藏的角落裏拿出來，然後趁他不注意塞到他的懷裏。然後他就會滿臉驚喜地打開，胡亂套在身上，跑去爺爺奶奶的房間裏炫耀。

不知道從哪年開始，大概是上初中那年吧，這樣的儀式悄悄地停了下來。或許是因為他已經長大，不會再對這樣的事情太過興奮，也或許是因為別的什麽。他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畢竟新衣服不是什麽難得的東西。

曾經不是。

他覺得自己或許理解那個男孩——也或許根本就是猜錯了十萬八千裏。他把耳機摘了下來，放在控制臺上。

“聲音很清楚。”時遠城說，“我國的科技發展真的超乎想象，令人自豪。”

“是啊。”向秋鴻說。

他從旁邊搬來兩把椅子，和時遠城一起坐了下來。

“我從上周就在這裏了，但最近的任務很困難，我一個人做不好，所以程主任叫你過來。”

“我具體要做些什麽？”

“在監控裏把那些看起來非常不悅甚至在哭的人揪出來，送去訓練室。”向秋鴻說，“再過一周就是國慶日了，這樣的日子裏每個人都應該感到由衷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