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怪談百物語之貓鬼 (1)

我叫陳相豪,我有詭眼。

詭眼不同于鬼眼,不僅能通神鬼,還可以分辨類型。據說,術士中像我這樣擁有詭眼的屈指可數,普通人要修煉成詭眼得窮盡一生。

可我沒什麽好驕傲的,我是個現實的人,不能給來帶來利益的都是沒用的功能。我經常罵自己,詭眼有屁用,還不如人要飯的掙得多。

知道我這能力,對我敬畏三分的大都是道士、神婆,可我又不稀罕和他們打交道,平常素不來往,他們也怕我搶生意。

但凡家裏有人過世或遇上邪事邪物,陰陽先生都能派上用場,驅邪避災之類蠱惑人心的法子都能将無知的人弄得五迷三道。

可,時代在變化,雖然迷信的仍大有人在,但道士已不如和尚吃香。好比淘寶遇上了拼多多。安慶本來就小,道士和尚數量有限,現在又提倡火葬,棺材都沒人買,更難發生屍變等邪門的事,惟一會遭遇哄搶的業務就剩下驅邪。

我喜歡坐山觀虎鬥,哪一派都不參與,漁翁不得利。說我是術士也行,和尚也可以。因為,他們會的我都會。

當然,為了生存,也有人情,我偶爾會接幾單,收點喜錢,從不漫天要價。或許我幹這行口碑太好,曾有過陰人和陰差來找我喝茶水,希望我加入,被我無情拒絕。

我今年三十歲,還不想那麽早去給地府做公務員。這也緣于我對人間公務員刻板的不良印象。

洪荒澤找了端公,土地,甚至西門雷瞎子。雷瞎子念他心誠,說,“你家的事我無能為力,你走吧,去找專業的術士。”

洪荒澤顯出一副為難的樣子,他找過東門莫道長,迎江寺的僧人,可他們不是推辭就是開價太高。

雷瞎子探出他的難處,也隐隐發覺了他身上帶着的陰森之氣,不由地有些害怕。

洪荒澤是安慶洪鎮人,為人和善,從不招惹是非。家在綠地,每天開車要花半小時。房貸車貸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在龍山路開了一家私人餐館,一開始生意頗好,客源不斷,一個月前,莫名其妙地開始走下坡路,到現在一天也接不了兩桌。

這還不算,家裏又出了事。八十八的奶奶突然中風,死在了床塌。對于早年喪父的他來說,一手帶大他的奶奶是惟一的親人。

喪事只辦了一天,一來老太太生前有交代,一切從簡,二來餐館生意不景氣,沒有閑錢。葬禮過去四五天,妻子得了痢疾,才八歲的女兒又無來由地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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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地方在,去醫院每兩天就都痊愈,可一回家,又開始犯病,無奈地,洪荒澤只好将她們留在醫院,繼續觀察。

有朋友上門,進門後臉色忽然蒼白,他平日好研究《易經》,對民俗頗有了解。于是,臨走前,對洪荒澤說,“你這房子風水不正,易招惹髒東西,早搬好。”

可,洪荒澤不理解,房子是新建的一手房,若風水不好,其它住戶也應該一樣。但想到家中近日來的怪事,又有些将信将疑。

于是,他想到去問從前綠地附近土地的原住民,大家都三緘其口,只有一個好心大爺偷偷告訴他,“不瞞你說,這裏以前全是祖墳,歷史可追溯到元□□時期,十年前,拆遷後,墳都遷了,開發商不讓我們亂說,給了每家好幾萬封口費。”

一想到在墳地上住,洪荒澤就一肚子氣,找開發商和物業理論,沒人搭理。無奈之際,他只好再去找那位老人。

他找了很久,也沒找到。于是,向旁邊的人打聽,那人罵他有病,老張十年前就因為做釘子戶,被拆遷辦的人活活打死。

洪荒澤細思極恐,內心卻又心懷感激。他開始詢問身邊的老安慶,上哪找驅邪的大師。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東門西門說了遍,他只好一個個去求。

終于有一個道士被金錢說動,去了一趟。進門前,貼了一張符在門上,說避鬼。一進去他就開始說一串普通人聽不懂的話。

“你何時買的房子?”

“去年三月份。”

“風水确實不正,可,這并非主要原因,座南朝北不好,但你房屋結構很好,四面皆是玻璃,陽光普照,早已将邪氣壓制。”

洪荒澤愣住,對方說的有鼻子有眼,由不得他不信,于是,問他緣由。道士賣關子,一開始不說,給了五百塊,拿在手裏,說,“我也說不準,也許是座敷。”

家中竟有座敷,令洪荒澤頗為意外。它是怎麽進來的?

道士話風一轉,說,“如果是座敷,那還好辦。它們是無害的。可看你家的情形,應該不是。我做個結界,若真是座敷,你便無事,若不是,我能力有限,你也不必再來尋我。”

洪荒澤也不覺得會是座敷,座敷是家神,只起到積財的作用,很少聽聞它害人。

第二天,他去醫院看望母女,兩人臉色紅潤,活蹦亂跳,看不出有任何毛病。這時,他的一位親戚,也是醫院的醫生找到他。

“我看她們也沒得事,還是早些帶回去,別在醫院浪費錢。”

洪荒澤瞧他是自家親戚,就一五一十跟他說了,醫生一聽,也沒有表示反對,而是把他拽到一邊,關上房門。

辦公室裏挂着乾坤八卦圖和銅鏡。洪荒澤對他并不了解,現在就更困惑了,堂堂大醫院的主治醫師居然信這個。

醫生并沒有跟他解釋的意思。“你是我親戚,我才跟你說。如果是遇上邪事,要趕緊找法師。”

“找過,但一點用也沒有。”

醫生慢條斯理地說,“那是你沒找對人。道行淺的不行。我認識一位陳姓法師,年輕有為,卻天賦異禀,家住集賢南路。”

“要怎麽找?”

“附近的居民會告訴你,”醫生說,“他收費不貴,你大可放心。把她們接出去,暫時就住娘家。”

洪荒澤謝過醫生,随後叼起一根煙,将信将疑地去辦出院手續。

這天,我在家睡午覺,醒過來就昏沉沉。不一會兒,就聽見門外傳來敲門聲,“陳法師在不在?”

鄰裏街坊知道我兼職的不少,所以,我也沒放在心上。打開門,沒好氣地問,“你誰啊,亂敲我房門。”

“我叫洪荒澤,是我親戚山炮介紹來的。”

我一聽就知道了,山炮是石化醫院的醫生,我前幾個月的手術就是他給做的,他家出現了紅衣女鬼,是我幫忙擺平,他一直說要答謝我,誰知道居然是給我介紹生意。

紅衣女鬼的故事就不說了。

他還沒開口,我就捂住鼻子,好重的味,普通人聞不到,但擁有詭眼的我已然知曉他被什麽給纏上,扒在他後背的物體露出一雙黑色的大眼睛,我條件反射地閉上了眼。

我看懂了眼睛的意思,叫我別多管閑事。

我随口問道,“你家人得了病,為什麽就你沒事?”

洪荒澤驚訝地好一陣才緩過來。“你怎麽知道?”

我懶得跟他解釋,剛好我睡醒了,精神狀态不錯,于是,我穿着拖鞋就随他一起出門。他的車是一輛上海大衆,我打開窗,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說實話,我已經一個月沒出過門了,天天在家過宅男生活。洪荒澤把情況一說,我假裝深沉地點點頭。

“照理說,新建的房子不容易出事,”我尋思半天,“你說,生意在一個月前突然就不好,奶奶又去世,家人開始生病,一個月前,你做過什麽、去過哪裏?”

“很平常啊,店裏生意忙,我那敢亂跑,而且,我與人為善,也沒仇家,”洪荒澤心思單純,不曉得人心叵測,生意好自然會被嫉妒,“我只去過一次前女友的婚禮。”

我來了精神,想知道更多細節。

“有沒有注意到什麽古怪的地方?”

“我也不清楚算不算古怪,”洪荒澤開始回憶,婚禮倒是辦得挺熱鬧,前女友□□曉,是個漂亮的女碩士,男方則是富二代,光婚禮就辦了三天,婚車更是清一色豪車,到現在洪荒澤仍固執地認為,她請他去就是為了炫耀和報複,當初是他提出的分手。

“前女友請你去談不上古怪,”我循循善誘道,“去過她家嗎?”

洪荒澤一聽心裏就憋火,“她跟我說是普通宅院,媽的,下車一看,光面積就有近一千平方,不是豪宅是什麽。她就是想讓我後悔。”

“我讓你說古怪的地方。”

“她家裝潢是西式,可主屋正中央卻挂着一副古老的卷軸,和房子格格不入。”

我慢條斯理地說,“是不是貓頭人身?”

洪荒澤眼睛撐得老大,他認定我是個了不起的術士,說起話來也唯唯諾諾。“法師,那是什麽東西?”

“對于我們從小在鄉下長大的娃,再熟悉不過,活該你去錯了地方,他們是靠養貓鬼神的人家,”我看着洪荒澤訝異的眼神,樂開了花。

“也是家神?”

“對。看他的身家極有可能是祖傳,養貓鬼就是為了斂財,貓是一種有靈性的動物,一般招財的形象都是貓。”

洪荒澤一臉郁悶的樣子。“既然是家神,只能招財,為什麽要害我全家?”

“這也是我想知道的。”

“我家快到了。”洪荒澤回過頭跟我說。

我對洪荒澤說,“問題不是出在你的房子。”

“怎麽會,我老婆孩子只要一回家就出事,不可能是巧合,”洪荒澤說的也不無道理,“就在前面了。”

我妥協了。“那就先看看你的房子。”

下午三四點,陽光刺眼,我尋思着等天黑了再進去。洪荒澤對這種事也略知一二,點點頭,把車開到綠地對面的餐館。

大快朵頤後,天也漸漸黑了。

綠地開始呈現一股子肅殺之氣,我看到幾百個鬼魂在四處游蕩,饒有興趣地看起來。有幾十只還朝我揮揮手,我估計他在陰差那聽過我的大名。

洪荒澤被我的舉動吓住了,我只好尴尬地把手放下,說我只是手酸而已。上了十三樓,打開房門,就被一陣特殊的氣味吸引。

和洪荒澤身上一樣的氣味,貓尿。貓和狗一樣喜歡在自己的地盤撒尿。

洪荒澤說過,他們家從不養貓,綠地的物業也禁止住戶養動物。所以,氣味肯定是那只扒在洪荒澤身上的貓鬼所為。

我在心裏暗自慶幸,這只貓鬼養的時間不長,如果是千年老貓,我就沒轍了。

洪荒澤介紹過,他家一共一百二十平方,我聞着味尋找它的來源,像極了一只獵犬。聞着聞着就朝天看。

上面是天花板,天花板上是一盞新的水晶吊燈。味道屬上面最濃。于是,我找洪荒澤要了家用折疊梯,他在下面扶着。

我體重近一百八,個頭才一米六五,站上去梯子不住地晃動。我的心很忐忑,這活也不好接啊。

洪荒澤在底下老問我找到什麽沒有。我懶得回答,手不停地在縫隙裏搜尋,不一忽兒,碰上一個硬物,長長的,拿下來一看,是發黃的卷軸。

“春曉,就知道是她,她想報複我。”

我仍不解,遂說道,“光是把卷軸放在這,是不能害人的,可是,你家人的變故确實符合貓鬼的作為。這事太古怪了。”

“養貓鬼的人家當然古怪,我那天在她家,動了一下桌上的筷子她就像見了鬼一樣大呼小叫,”洪荒澤變得非常氣憤。

他這一說,瞬間驚醒夢中人。

“我知道你得罪誰了。”

“還有誰?”

“貓鬼。”

洪荒澤一臉地懵逼。

“我怎麽得罪的?”

“貓這種生物是非常記仇的。我記得小時候在老家,一不小心踩了一只黑貓的尾巴,過了幾天,夜裏就被一只貓抓傷了背。”

洪荒澤吞了下口水。“不至于吧?”

“至于。貓的報複心和天蠍座一樣。在一些地區,死去的貓必須吊在樹上,脖子上系一根草繩,頭上貼一張黃符,因為,它們會化為厲鬼,為禍人間。”

“可我不記得做過對它不敬的事。”

我懶得留懸念,再聽他瞎掰扯,問道,“餐桌上幾個人?”

“就我、她,還有她老公。”

“擺了幾雙碗筷?”

“我想想。四雙。對呀,為什麽是四雙?”

我慢悠悠地回答。“貓鬼是十分吝啬的。你搶了它的筷子。”

“我有一事不明,既然是我闖的禍,為何獨獨不對付我?”

“我以前認識一個老道長,他跟我說,貓鬼不僅報複心強,還精通人情世故,知道怎樣對方一個人能讓他更痛,先對付你的家人正好體現這一點。”

“法師,下一個要對付的不就是我?”洪荒澤顫顫巍巍的模樣叫人好笑,我看着在他背後發出冷笑的貓鬼,他并沒有猜錯。

老道長跟我說,輕易不要招惹這種低級怪物。

貓鬼,俗稱貓蠱,是一種盛行于隋朝的妖術,與日本陰陽道類似,貓鬼等于式神,道行高的甚至可以操縱它詛咒他人身亡,從而攫取他們的錢財,達到自己發家致富的目的。

人無橫財不富,春曉的夫家祖輩一定有道行高的術士。到這一代大約是失傳了,否則,就不是生個病那麽簡單。

洪荒澤的奶奶如果不是年紀大,中風根本死不掉。所以,若真有人在操縱貓鬼,要麽道行太淺,要麽志不在此。

老道長說過,被貓鬼殺死的人,先是四肢像針刺一樣疼痛,繼爾這種症狀遍及軀體,最後到達心髒,當心髒出現針刺感時,被害人就會吐血,日漸瘠弱,最終血盡而亡,而被害人的財産,也會神奇地轉移到蓄養之人家裏。

可是,洪荒澤家并未出現以上情況。

我也摸不透對方的目的。

幸好我知道許多對付貓鬼的土方。我望着洪荒澤,說道,“如果你害怕,可以用兩種東西,一是沙子,沙通“煞”,而煞是貓最怕的東西,在房間裏多撒些沙,它就不敢近身了。二是書,最近你要多讀書,讀書多了,它照樣怕你。”

洪荒澤大概是覺得太複雜,于是,他眯起眼睛問,“有沒有徹底一點的方法?”

“殺了它?”

洪荒澤咬咬牙,“我怕它會再害我家人。”

“最好不要。”

“為什麽?”

“我跟你說過,貓鬼的報複心太強。它既然沒真的對付你,又何必趕盡殺絕。”

洪荒澤冷靜下來,點點頭。

“既然法師這麽說。”

我關上卷軸,它令我感到不安,卷軸上的貓鬼好像在對我冷笑。而卷軸的背景裏一男一女女都穿着隋朝的服裝。

這筒卷軸的年代果真有那麽久?應該值不少錢。而且,必定是當時了不起的術士。普通道士是封不住貓鬼近千年的。

可很快,我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真這麽值錢,直接挂在牆上,也太危險了。又或者,這是家傳之物,後代不知其價值。

這卷軸真是洪荒澤當天看到的?

一問之下,洪荒澤連連點頭稱是。卷好卷軸,尋了半天也沒找到合适的箱子,最後,他拿來了老婆用的旅行箱。

我心裏冷笑,晚上拎出門會不會被當成賊?

也許是贗品。我安慰自己。

洪荒澤木吶地問我,“法師,現在該怎麽辦?”

“明天,把你妻兒都接回來。我把卷軸帶走,再做打算。”

天太晚了,我打了個哈哈,恨不得立刻就回自家床上。我家離綠地有些距離,我說下樓打車,洪荒澤不肯,執意要送我回家。

盛情難卻,我也樂得省下路費。路上,閑得發慌,又聊到和貓蠱有關的事。于是,我跟他說起獨孤陀,隋朝獨孤皇後的異母弟弟。

“真有這種事?”

“不好說。依我的看法,該是徐阿妮嫁禍于人,而主使者很可能是獨孤皇後,聽聞二人關系并不融洽,雖有血緣,畢竟母親不一樣。”

縱觀歷史,血緣從來維系不了感情。

“您信嗎?”

“貓鬼之說古已有之,被人利用做政治用途也正常,不是有貍貓換太子之說,文明有多久,迷信就有多久,甚至文明社會沒形成前,迷信一直都在代替文明,”我坐在後排,側躺着,車窗半開着,“一開始沒有醫生,巫婆就代替了他,用的最多伎倆就是将活人,一般是女人,燒死祭神。他們認為是她惹怒了神明或僅僅為了讓神明息怒,給大家健康。事實上,病輕一些,自然會好,病太重,都燒死也無濟于事。”

“陳法師,我問的是,您相信獨孤陀嗎?”

我撓撓頭皮,大腦卻一片空白。

“我對隋朝的歷史知之甚少,而且,他在歷史上并沒有太重要的功績,本身就沒有多少人知道。”

“是個可憐的人啊。”

我随意地回答,“是啊。貓蠱這東西在隋唐引起了不小的影響呢。除獨孤陀,京都鬧過,甚至武則天殺死情敵蕭淑妃後更是。”

洪荒澤安靜地開車。我繼續說,“現在苗疆、雲貴之地,甚至流傳于東南亞的降頭術,來源都是隋唐被驅逐的野道之家。”

我說完,車內卻異常安靜。我注意到洪荒澤依然在開車,可我看不到他背後的貓鬼。突然,我聽見一陣嬰孩的啼鳴,在車頂上盤旋,仿佛随時會像鷹隼一樣直沖下來。

我趕緊站起來,拍了拍洪荒澤的後背,車子開始傾斜,像盤龍一樣蜿蜒着前行,而洪荒澤的身體已倒了下來。

他媽的!我暗罵一句,貓鬼已經以飛快的速度俯沖下來,它很長,延伸開很可能有一米七幾,通體黑色,尤其是兩只眼睛,透着兇光。

我以衣物遮擋,很快就支撐不住,皮膚像受到紫外線灼傷。我感到疼痛,在它下一回攻擊時,我順手抄起身旁的行李箱。

它竟然停止攻擊。

這給了我莫大的勇氣。貓鬼不敢攻擊卷軸,那是它惟一的藏身之所。我呵呵一笑,将行李箱抱在胸口。

貓鬼龇牙咧嘴起來,從餘光中看,牙龈裏全是血紅色。我不禁趔趄,呈血紅色的貓鬼是最兇殘的,它甚至會把內髒都挖出來吃掉。

身為血肉之軀的我不得不冒出冷汗,面對這個來自陰間的怪物,我頭一回想放棄掙紮。這時,我聽到打滑的聲音。

來自這輛上海大衆。

我愣了一下,沒晃過神來,車已經奔向了綠化帶。一瞬間,我感覺頭撞上了什麽,馬上就失去了意識。

“它是我的。”迷迷糊糊中,我聽見有人在我耳邊說話。

醒來我才發現,只是一場夢。他身着隋朝服飾,似乎還是一個大官,他的臉一會兒是人,一會兒又是比普通貓大一些的貓鬼。

我摸了摸額頭,居然被綁着繃帶。好在,我沒有失憶,也很正常。望見美女護士,不自覺地多看兩眼。

再看洪荒澤,就躺在離我三個床位的地方。我起身找水喝,頭腦雖昏沉沉,腳還能走。找到飲水機,對着口就喝。

“媽的,真好喝。”

這時,有人走進來,身着白大褂。

“法師,您醒了。”

我一看是山炮,嗔怪道,“拖您的服,活着。”

“我也沒想到,這趟活竟這樣危險。”

我也不是那種喜歡小題大做的人,既然沒有生命危險,我也不會責怪任何人。我對他使了個眼色,二人跑到靠電梯的窗口。

山炮遞煙過來,我接過。

“他怎麽樣?”

“沒有生命危險,只是吓暈過去,”山炮不經意地問,“你打算怎麽對付貓鬼?”

“你也知道了?”

“你昏迷的時候,嘴裏一直說,整個醫院都知道,”山炮笑着說,“這只是不是很老,連你都對付不了?”

越老的貓越厲害,是常識。

“非也。貓鬼是新死,是老貓,但不夠老,更老的是沒有尿味的。但操縱它的人不一般。”

山炮一聽就睜大了雙眼。

“有人操縱?”

“在我們出事後,有沒有發現一個行李箱?”

山炮搖搖頭。

“這就是有人操縱的證據。”

“何以見得?”

“貓鬼是精魄,不是妖,是鬼,所以,它沒有實體,只能讓人産生幻覺,無法帶走實物,出事時,他一定就在附近。”

“你有想到什麽人嗎?”

我喝了一口水,吐出一口煙圈,說道,“等洪荒澤醒了再說。”

山炮作了個抱歉的姿勢。我擺擺手。

不一會兒,山炮就被護士叫走,到查房時間了。回到病房,洪荒澤正摸着頭,暈乎乎的模樣。

“法師,我是怎麽了?”

我輕描淡寫地說,“你駕駛技術不咋地。”

我原本想下午就出院,山炮非留我們到明天,說要再觀察看看。

“法師,我去看一下家人。”

“我跟你一起去。”

坐電梯太奢侈,其實也就兩層樓距離。

當我見到洪荒澤太太時,以為看錯了。這麽美的女人竟嫁給了相貌平平,什麽都平的洪荒澤,老天太不公平。

活脫脫就是現實版趙麗穎,一米六不到,臉水潤得像嬰兒。女兒就躺在她懷裏。我看得眼都直了,被洪荒澤的問話點醒。

“這是我太太,朱君。”

“我叫陳相豪。”

朱君的手好纖細,腰也是。看着讓人懷疑她會被風吹跑。中國版洛麗塔啊。朱君沒有伸手,而是像日本女人一樣鞠躬,說了聲見到你很高興。

洪荒澤忙把我拉過去,叮囑我不要提自己的身份,怕把她吓着。

“我是老洪以前的朋友,得知你們生病,特意來看看。”

朱君微微點頭。“讓您費心了。”

掰扯了半天,我就向她告辭,洪荒澤假意送我出去。坐上出租車,洪荒澤似乎有些不高興,我懶得詢問。

不一會兒,他忍不住自己開口。“為什麽你要那麽看她?”

“哪樣?”

“色迷迷的。像所有男人一樣。”

“她很可愛啊。”

洪荒澤看上去很生氣,手往口袋裏掏,打開手機。全是全家福,不過,裏面除了他,我都不認識。

“他們是誰?”

“法師怎麽也逗我,你才見過他們,這是我老婆和女兒,”洪荒澤不像在開玩笑,于是,我拿過手機,多看了兩眼,裏面的女子一點也不好看,皮膚松弛,身材臃腫,普通的衣服也被她穿成孕婦裝,略有些老氣,洪荒澤看着反倒顯得年輕。

這又是怎麽回事。忽然,我領悟了。是幻術。朱君懂幻術。

一個懂幻術的女人,會怕貓鬼?無稽之談。以我的道行都不行,想必她一定是幻術世家。一般這樣的人家,也同時是養貓鬼的世家。

她有什麽理由稱病?

剛好洪荒澤在身邊,我推了推他。“你開店時,裝潢是誰負責?”

“我老婆。”

“有沒有不同尋常的地方?”

洪荒澤摸摸頭,忽然說,“是有一件事特別奇怪。裝潢好以後,她帶來一把扇子,并非古物,上面是齊由來的《百貓圖》。餐飲店挂畫正常,挂扇子也太奇怪了。”

“扇子呢?”

“突然有一天就不見了,我問她,她說扔了。”

“時間?”

“一個多月前吧。”

我摸摸鼻翼,油油的。

我拿起手機,打給山炮。他給了我一個滿意的答複,雖然他回答得不情不願。可他欠我的,我可是冒着生命在幫他。

不一會兒,司機就提醒我們,到了。果然,聽是一回事,眼見又是另一回事。春曉的家不是一般的大,一個游泳池都比我家寬敞。

貧窮限制了我的想象力啊。

門鈴按了半天,才有一個保姆一樣的老太太來開門。

“太太一會兒就過來。”

我默默看了一眼洪荒澤,他現在應該很不好受。

在門口站了半天,來開門的是一個男人,約四五十歲,一頭銀發。洪荒澤忙握手,“又來打攪了。”

我頓時明了,他就是男主人。從他身上,完全感覺不到術士的味道,竟然修行到這般地步?

而走進他的家,全部是歐式複古風,沒有任何一樣像中國的物品。裝潢獨具特色,不知道的以為來到了凡爾賽宮。

“內子最近身體不适,恐難以見客,不如吃頓便飯就回去,下次歡迎再來。”

他這話不像在詢問,而是肯定。

“那,打攪了。”

洪荒澤朝我使了下眼色。“為什麽不拆穿他?”

“不是時候。”

“殺死貓鬼的方法告訴我,我來。”

我搖搖頭。“你不行,況且,不是所有貓鬼都能用同一種方法殺死。這只貓鬼非同尋常,一般的方法殺不死。”

整頓飯的工夫,洪荒澤都在一旁默默生着悶氣。

飯吃得不順心,想着不如早點離開。正當我要起身時,男主人咳嗽了一聲,直奔我方向而來。我吓一跳,他卻握住我的手。

“還沒自我介紹,我叫路游,一開始我沒想起來,”路游嘆息了一聲,“在我叔伯的葬禮上,你就是那個捉住屍鬼的術士。你姓陳,對吧?”

“叔伯?”我一時沒想起來,不過,捉屍鬼也就三四回,待我想起來,又納悶了,“你叔伯竟是袁五叔。他可是一位了不起的術士。”

路游放開我的手,拉我到一旁的客廳落座。

“為何你們不同姓?”

“這個嘛,因為我無意做術士,就改名換姓,做起了房地産生意,我祖輩靠做術士有些資本和人際關系,所以事業做得風生水起。”

“你真的一點法術都不會?”

路游滿臉絡腮胡子,邊摸邊說。“祖輩的法術都是靠口耳相傳,從不寫下來。我這人天生不愛讀書,有很沒耐心,所以,他們壓根就沒想過讓我繼承家業。”

我四處看了看,确實沒發現任何異常。

突然,我聽見一陣嬰兒啼哭的聲音從樓上傳來。可我瞅瞅路游和洪荒澤,二人好似根本就沒聽見。

看來,只有擁有詭眼的我才能聽見。

貓鬼竟然白天現身,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莫不是已成精?

“你們有孩子?”

路游搖搖頭。“法師何出此言?”

“就是随便問問。”

“太忙了,沒得時間,”路游說完,也像我一樣望了望樓上,眼神哀傷。

我望着他,說出了一直埋藏在心中的困惑。“路先生,如果有事相求,最好現在說,我看令夫人不一定撐不過今晚。”

路游臉色忽地煞白,嘴唇開始打顫。我注意到他濃密的胡須及通紅的雙眼,顯然,他已經神傷了一段時間。

路游從臺子下掏出一瓶打開的洋酒,給我們也各倒了一杯。“這事還要從卷軸被盜以後說起。”

我心中咯噔一下,照這情況,并不是他們拿走了卷軸。卷軸是貓鬼的載體,失去了載體,貓鬼自然會針對她的飼養員。

“您的夫人是養貓鬼的世家?”

路游默認,給自己又倒了一大杯。“我也是前些天才知道。她是我家人安排給我的。因為,他們堅持,必須尊重家族傳統,既然我不學,另一半就必須是。我問她,她很爽快地承認了。那些浪漫的邂逅,至死不渝的承諾,沒一樣是真的。”

被家族插手婚姻,原來并沒有随舊社會而消逝。

“卷軸有下落嗎?”

路游聳聳肩,不說話。這時,洪荒澤接腔道,“陳法師可以幫你。他是安慶一帶有名的術士,不,在安徽也很有名。”

我瞪了他一眼,你怎麽不說我的名氣已經飄到外太空了。很顯然,卷軸第一回 是被同樣精通貓蠱的朱君偷走,卷軸一走,貓鬼無處藏身,于是,對控制它們的本體施加壓力,卷軸是事一定是洪荒澤回家漏了口風,被朱君聽見。

隋朝的貓神畫像肯定比她的效果更好,她自然垂誕,可是,她還是被春曉發現,兩人一定經歷了幾番大戰,可,春曉并沒有找到卷軸。

也就是說,朱君母女并非被貓鬼所害,而是被打傷,不得已找的借口。之前,已經通過與山炮的對話了解了事情的真相。

若果真如此,卷軸應該還在朱君手上。要找到,并不難。可有一點,我仍想不通,貓鬼是怎麽出現在洪荒澤後背的。

是朱君利用它監視我,還是樓上的春曉?

“我上樓看看,”我站起身,做了個希望他們留下來的手勢,“你們都對付不了,它們不是普通的貓鬼。”

我蹑手蹑腳地上樓,敲敲打開,從門縫裏偷看。我看到數百只貓鬼盤踞在房子的每一個角落,而春曉則捂着被子,不敢看。

它們比普通的貓要大,甚至有的可以像人一樣站立,看起來像穿靴子的貓。我潤了潤喉,這是我有生以來見過最壯觀又奇特的場面。

我敲敲關上房門,甚至可以感覺到它們在我背後如針芒般刺人的雙眼。我頭皮都發毛了。我很想一屁股跑下樓,可是,形象不太好看。

“法師,怎麽樣?”

路游追上來詢問,眼睛裏的血絲更明顯了。

“她不會有事吧?”

我故作深沉地頓了頓,清了清嗓子,說道,“很危險。”

路游忙上前,握住我的手。“法師,您一定要幫我這個忙。我找了家裏人,一個都不願意幫忙,直言太危險。”

事實上,要對付這些道行更高,年代更久的貓鬼并不難。裝完逼,我讓路游去拿紙筆,然後說,“把它們都記下來。”

路游點頭稱是。

“貓鬼這種下三流的道術,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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