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白鶴

? 潼關一年之中最好的季節就是春季,春季萬物複蘇,無論是天上跑的,還是水裏游的,大都長的又肥美,又好吃。

崔勉在潼關一年多,在政途上沒多少建樹,倒是對潼關的吃食有了一點心得。她一個昔日的攝政王,如今好似閑人一般在這潼關裏生活,旁人覺得大材小用,崔勉卻不在意,照樣過着她悠閑自在的日子。

這一日,崔勉剛把自己的事幹完,出了府衙大門,身後就有人喊她。

她回頭看時,發現是府衙內的師爺,這位師爺姓肖,單字一個淑字。肖淑不過三十歲的年紀,家本是離這裏百裏外瀛城縣的,也不知她怎麽想的,就跑來這邊城當了個師爺。

二十歲到這裏,一呆就是十年,十年對一個年輕人來說不短,也難得她願意呆在這裏為一方百姓謀福利。

崔勉站在原地,看着肖淑大步朝她走來。

“肖師爺,有什麽吩咐?”崔勉唇邊微微泛起笑意,她和肖淑雖說不是生死之交,倒也算的酒肉之交了吧,少數幾次她們在酒館相遇,倒也算得一位酒友,不談自己的事,只是喝酒,倒也不錯。

肖淑幾大步走到跟前,她本也是個舒朗,大方的人,但一想到身邊這位曾是女帝座前的紅人,到底她還是拘謹了些。

“崔參議,府政大人讓小人來問,晚上的宴,您是否參加?”肖淑拱手一禮,才把府政司大人的話問了崔勉。

崔勉一怔,她來到這裏一年多,确實從未參加過任何州府縣的各種聚會,并非擺譜,只是不想參與。

莫說去那裏就是應酬,單說她們選的地方,她都不想去。但凡有什麽宴請,這些州郡縣官不會去酒樓,去的都是那些脂粉氣重的秦樓楚館,說是聚會,不過就是以公家聚會的由頭,到那裏玩樂罷了。

“多謝府政大人的好意,我身體不太舒服,不去了。”崔勉揉了揉額角,假作身體不适。

肖淑一頓,心中已大概明白崔勉并不願意參加府政大人專門安排的這場宴請。

“參議,小的覺得您還是去一次比較好。府政大人和縣丞大人都覺得您孤身在這裏,家裏也沒人照顧,很是為您擔憂。若是您再推辭,可能,”她頓了一頓,見崔勉看着自己,才又接着壓低聲音說:“您府裏會多幾位美人。”

聽罷肖淑的話,崔勉嘴角泛出苦笑。的确有這可能,她到這裏上任之前,流風就沒了,此後,她再無心涉足感情之事,只是有人看不得她如此,非要為她雪中送炭,她還真是有點無福消受。

“晚上,府政大人設的宴在哪裏?”崔勉知道若是她一再推辭,必定要惹來不必要的麻煩,罷了,她若是想在這裏長期居住,勢必還是要做的幹脆利落不拖泥帶水比較好。

肖淑唇角泛出一抹淡笑,說:“回春閣,那裏是官家的地方,宴客方便,裏面的人,咳,也都是絕色。”

她掩唇輕輕咳嗽了聲,崔勉從她話裏也聽出了些端倪。所謂官家的地方,無非就那麽幾處,官窯,驿站,樂坊,舞司,再一處便是妓館。

前幾處,府政她們根本不可能有那個閑情,那麽就是妓館喽?

崔勉皺了皺眉,她并不想惹回一身脂粉味,但,她搖了搖頭,對肖淑拱了拱手,說:“多謝肖師爺提點,請轉告府政,晚上我會過去。先告辭了。”

肖淑應了一聲,崔勉便轉身走了。

站在原地的肖淑看着崔勉漸漸走遠,臉上現出一抹擔憂,她與崔勉相交并不算深,但有幾次作伴喝酒的經歷,倒讓她看出崔勉是個至情至性的女人,雖說參議是文官,卻能從她身上看出幾分豪氣。她身份特別,卻也沒看她端架子,與人也和善,只是官場上的爾虞我詐,機巧用心,不知道她能應付幾分。

她想了想,還是轉身回了府衙。

夜色漸濃,東街是居民區,西街則是一些商鋪所在。回春閣就在這條小巷子的最裏側,占地面積不算多麽廣大,卻因為屬着官家的名號,常有權貴進出。其實要說權貴也有點誇大,畢竟這裏不似那些大城鎮,有身居高位者居住,所說權貴,無非本地主官以及附近駐地一些兵将常來光顧罷了。

這一方回春閣外燈火通明,大門兩側挂着大紅的燈籠,門口的鸨爺及龜婆正站在門口迎接貴客。

崔勉是坐着府政派去的轎子到的回春閣門前,轎子是府政的轎子,門口的鸨爺自然認得。

府政等人早已經在回春閣裏,吩咐了讓在門外接,他們哪裏敢怠慢。

崔勉一下轎子,看到這一番光景,心中就有那麽點煩。

她有點後悔來,但人已經到了門口,斷然沒有扭頭就走的道理。所以,她還是在鸨爺的帶領下,進了回春閣。

回春閣在外面看倒是不大,進了裏面倒也別有一番光景。

在大廳西南角有個小臺子,臺子下,桌椅茶水,點心一應俱全。此時,有零星的客人坐在椅子上,邊喝茶水,邊嗑着瓜子,看着臺上的表演。

崔勉看了一眼臺上表演的人,是個男人,一身白衣,烏黑的發絲绾在腦後,他身前是一把古琴,琴聲蕩漾在大廳之中,讓人有種錯覺,這裏并非妓館,倒像是樂坊。

男人低着頭,指尖琴聲幽幽。

崔勉上樓的腳步頓了下,這琴聲讓她想起了流風,他也經常為她撫琴,只是那琴聲遠沒有這人的琴聲能打動人。

“彈琴的是什麽人?”崔勉問前邊帶路的鸨爺。

鸨爺正往樓上走,俯下身往臺上看。

“哦,那是我們回春閣的臺柱子,他叫白鶴。姑娘,您看中了?要不,我叫他上去陪您?”鸨爺看完後,對崔勉說道。

崔勉看了眼臺上看不清楚容貌的男人,搖了搖頭,說:“不必了,我只是聽他琴彈的不錯。”

那鸨爺聽府政大人說來的是位貴客,要好好招待,他以為被府政稱作貴客的必然是七老八十的老人家,哪裏想到是這樣一位俊俏,潇灑的年輕姑娘。這姑娘的好看,讓他都忍不住心動,只是可惜呀,人家怎麽會看上自己呢。

他聽崔勉說不必,也不放在心上,只想着待會他還是得叫白鶴上去陪陪人家,女人麽,哪有不愛漂亮哥兒的。

鸨爺領着崔勉到了二樓裏側的一個雅間,從門外就能聽到屋內推杯換盞,男女調笑的聲音。

崔勉微微皺眉,強忍着轉身要走的念頭。

那鸨爺已經敲了門,得到回應,就把門推了開來。

門內果然是一衆奢靡景象,四十多歲的府政大人右手抱着個年輕男人,左手上還摟着個十四五歲的貌美童子。

與她差不多的是坐在旁邊的縣丞,還有州郡的兩個主官。

她們看到崔勉站在門口,顯然也知道有點失禮,推開懷裏的男人,都站起來行禮。

崔勉回了一禮,讓她們都坐下。畢竟官員若是沒犯錯誤,她也不好責備她們不是麽。

“王,參議大人。”府政雖說還是忌憚崔勉,但到底這是在她的地盤上,她仗着膽子開口道。

崔勉挑眉,問:“我什麽時候改姓了?”

她本是無意的一問,倒是吓了府政一大跳,臉色也變白了。

“和你開個玩笑,至于吓成這樣?”崔勉看她如此模樣,先前心裏存的那點惡作劇的心思也沒了,正了臉色說道。

“不敢!不敢!”府政看崔勉這次不像說笑,才放下了心。

“府政大人邀我到這來,究竟是有什麽事?”崔勉覺得屋裏這烏煙瘴氣的,她真是不想呆,索性一次問出來好了。

府政穩了穩心神,才開口說:“那個,崔參議也來潼關一年多了,聽說參議家裏還沒有能夠鋪床疊被伺候大人的男人。下官這段時間為參議物色了幾個,本是想送到參議府上,又怕唐突,所以,只好請參議到這裏來看看是否滿意。”

官級上來論,府政要比崔勉大上那麽一級,但府政是知道崔勉身份的,所以一直自稱下官,崔勉聽多了也不想糾正她,就随她去了。

“好,你讓他們過來吧。”崔勉本想拒絕,但轉念一想,就算她現在拒絕了,難保下次這位府政大人不故技重施,還是一次解決比較好。

府政聽崔勉如此說,眼睛發亮,對身邊的小童子吩咐:“讓你們鸨爺把人帶進來。”

看崔勉看向自己,府政連忙解釋說:“是這樣的,我找的都是些清白男子,只不過在一些方面還比較生疏,我就讓這裏的鸨爺訓練了一下。”

崔勉什麽也沒說,收回視線,只端了童子送上來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

不多會兒,那鸨爺果然帶了幾名年輕男子進來了。鸨爺讓男人們分兩排站着,就等着貴人點名挑選了。

崔勉擡頭看過去,進來的男子清一色白衣罩身,只不過那白衣有點太過單薄,裏面的粉白嫩肉若隐若現。

這幾個男子都微低着頭,鸨爺說了句“擡頭”,所有人才都揚起頭來。

崔勉的視線在男人們的臉上滑過,都是十七八歲的少年,一張臉美則美矣,倒是都很青澀。

她的視線剛要收回,卻在後一排的一個男子身上停住了,她的眼睛微微眯起,有些不敢相信,卻又有點吃驚。

若說前一排都是青春少年,那麽後一排便是二十多歲的成熟青年。他們也穿白衣,只是白衣不似少年們那般暴露和誘人。

想來這府政也費了些心思,各種各樣的男人都收集了一些來。

“讓他過來!”崔勉指了指後一排的那個青年,說道。

不單鸨爺吃驚,就連府政也很意外,這位王爺的口味還真是重啊,少年不愛,卻愛那徐娘半老的男人。

不過,他們也不是沒眼力見兒的人,既然王爺口味重,他們就順着好了。

鸨爺将那男人拉出來站在一邊,繼續等着崔勉點名。

“行了,一個就夠了,讓其他人回去吧。”崔勉說道。

“參議大人,您再選幾個,都是清白孩子,小舟教出來的都差不了。”府政還想讓崔勉多挑幾個,崔勉已經搖手拒絕了。

府政見勸不了,只好揮手讓人出去。

屋裏此時靜了下來,崔勉沒看留下的男人,只是問道:“你叫什麽?”

“白鶴。”男人的聲音回蕩在屋裏,崔勉有一刻心不知為何慢慢縮緊,她以為她再不會為誰心疼,可是此時此地,她卻又有了心疼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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