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秋深露重, 煙爐裏的梨花香燃燒殆盡,還是那股熟悉的清香,淺淡疏離。
東次間書房的高幾上被重新安放了一盆菖蒲。
綠茵茵的, 是這寂寥秋色裏, 唯一的一抹綠。
沈妝兒怔怔望着那抹盎然的綠,剛剛發生的那一幕在腦海無限回放。
他暈過去前最後那一眼,前所未有的柔和, 鋒芒褪得幹幹淨淨,不帶任何攻擊性, 只有溫柔和擔憂。
完全換了一個人似的。
然後直挺挺倒在了她眼前。
那一下,栽得她心驚肉跳, 五內空空。
他可是太子,一旦出了事,該怎麽辦?她還能如期離開嗎?
前院的人如潮水退開,書房門口只剩下聽雨。
聽雨目送溫寧等人走遠,方深吸一口氣,進來屋內, 看着沈妝兒面色蒼白坐在羅漢床上, 懊惱又心疼,好端端的,鬧這麽一出,還走不走得了...
“主子, 陛下派人将殿下接去了東宮,咱們回後院吧...”
朱謙昏厥過去後, 溫寧當即喚來住在府內一位醫士, 醫士給朱謙把脈, 懷疑腦內有淤血, 溫寧大驚失色,連忙派心腹暗衛前往皇宮密呈皇帝,皇帝心知此事非同小可,遣劉瑾前來王府,封鎖消息,連夜将朱謙接入東宮。
溫寧與曲風親自護送朱謙離開,府內除了一名老管家,其餘人等全部被東廠的人拘了起來,不許消息外漏。
離開前,劉瑾安撫沈妝兒,
“您先回後院歇息,一旦太子有消息,我立刻着人來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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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瑾行色匆匆,臉色也不好看,沈妝兒經歷過前世的動亂,深知冊封大典在即,太子昏厥會出現什麽後果。
好好的一切,全部被打亂了。
有那麽一瞬間她恨極了朱謙,他若不糾纏,哪有這樣的意外。
唇上還有被他咬過的痕跡,幹涸的血跡凝在唇瓣擦不去,沈妝兒用繡帕遮掩了下,扶着聽雨的手,六神無主地回了後院。
王府皆被東廠控制,食材都是從外面送了進來,沈妝兒整日靠在窗塌上張望湛藍的明空,神思不屬,心頭空空落落的。郝嬷嬷等人不知裏情,只覺情形不對勁,聽雨不敢說,沈妝兒也不打算告訴他們,太子昏厥這樣的事定是瞞得越嚴實越好。
下人不免有猜測,擔心朱謙禁锢沈妝兒,不許她回娘家,一時人心惶惶。
沈妝兒心中也十分忐忑,一是擔心朱謙傷勢,二是擔心和離被阻,等了整整兩日,毫無消息,直到第三日午後,聽到廊庑傳來呼聲,
“主子,劉公公來了。”
沈妝兒聞言連忙翻身下榻,匆匆收拾一番,快步迎了出來,劉瑾穿着那身銀紅的飛魚服,立在門口,眉眼雖綴着笑,可眼下一片淤青,臉色并不好,沈妝兒便知情形不妙,稍稍穩住情緒,“快些進來喝口茶。”
迎入淩松堂前面的花廳,留荷親自奉了茶,衆人退得遠遠的,獨留二人在敞廳說話。
劉瑾抿了一口茶潤了潤嗓,曉得沈妝兒焦急,也不耽擱,忙解釋道,
“陛下着老祖宗與我親自照看殿下,太醫院院使和同知兩位大人日夜不離身,兩位大人把脈都說并無大礙,可偏偏殿下卻無蘇醒的跡象。”
沈妝兒聽到并無大礙,心口繃緊的那口氣稍緩了下,“太醫可有說緣故?想了什麽法子?”
劉瑾也沉聲嘆着氣,“開了活血化瘀的方子,我也悄悄摸過殿下的傷口,只有些輕微的腫脹,并不算嚴重,論理不該昏迷這般久....”見沈妝兒眉頭緊蹙,想起一事道,
“對了,昨夜殿下雖未醒,卻是夢魇了,還說了些胡話...”
沈妝兒怔了一下,“胡話?”
“殿下嘴裏念着您的閨名.....”
沈妝兒一愣,面頰微微現出幾分不自然。
劉瑾看着沈妝兒的臉色,不打算隐瞞,“殿下喃喃呓語,時而說叫您不要離開他,時而說對不住您,他欠沈家的一定償還之類....”
“還說...一定會還您一個孩子..”
沈妝兒聞言臉色一陣煞白,又驚又怕,“陛下可有聽到?劉瑾,你實話告訴我,陛下對和離一事是什麽想法?眼下太子冊封在即,他卻昏迷了,是不是我也走不了了....”
晶瑩的淚珠一顆顆滾落,沈妝兒很想抑住,卻怎麽都忍不了,雙肩顫得厲害,只覺自己如陷在一片泥潭裏,動彈不得。
劉瑾明白她的心思,忙開解道,
“您別焦急,我一直記着您的事,這兩日陛下心急如焚,我不敢提,你稍待一日,等我與王大人想個法子,替您争取....”
末了,忽然神色一凜,“娘娘,眼下太子昏迷,對您來說,不一定是壞事....”
沈妝兒聽到這,眼神微的一亮,“你的意思是...”
劉瑾眼底閃過一抹堅決,“幹脆趁着殿下昏迷,将和離一事落成!”
沈妝兒心頭一跳,明白了劉瑾的意思,是危也是機,見有了希望,很快鎮定下來,将淚痕一拂,
“你可有法子?需要我做什麽嗎?”
劉瑾思忖道,“先前王大人在京城散播了些傳言,說是您與太子八字不合,旺社稷卻不旺太子,眼下太子昏迷,正可借此由頭,說服禮部那些老臣,讓他們主動與陛下去提,屆時陛下必定應允和離一事。”
沈妝兒聞言茅塞頓開,“還真是個契機,對了,這幾日太子昏迷,朝中是何跡象?”
劉瑾答道,“說到此事,陛下之眼界與胸懷令人折服,原先我與義父擔心太子昏迷,引起朝局動蕩,怕昌王與六王一黨乘勢複起,建議陛下封鎖消息,可陛下卻道,堵不如疏,幹脆趁此機會瞧一瞧,朝中還有哪些魑魅魍魉,陛下明面上準許六部閣臣探望殿下,也不遮掩昏迷一事,暗中吩咐錦衣衛,羽林衛及四衛軍枕戈待旦,外松內緊,那些王爺見陛下如此坦蕩,反而懷疑事情蹊跷,不敢輕舉妄動,一場風波化于無形。”
沈妝兒也由衷嘆道,
“陛下是有大格局大智慧之人,不愧是千古名君。”沒有真正的本事,不敢有這等氣魄。
劉瑾不敢耽擱,起身朝她施禮,“娘娘,您且安心靜待消息,我還要去東宮侍奉殿下。”
沈妝兒送他到花廳門口,眼睜睜看着他身影即将隐去游廊之後,忽然喚了一句,“劉瑾...”
劉瑾立即頓步,扭頭過來,含着笑,“娘娘還有吩咐嗎?”
沈妝兒眼神稍有些渙散,頓了片刻,終是什麽都沒說,只輕聲道,“辛苦你了....”
待他離開,她跌坐在圈椅裏,好半晌都沒吭聲。
太陽西斜,涼風習習,青黃的枝葉在樹梢輕顫,一如她無法安寂的心,千頭萬緒在心頭翻湧,那一夜的畫面時不時竄入腦海,他定是借着成婚三年紀念之日,布置那番新景,欲與她重新開始,怎麽可能?
至于那些心悅她的話,姑且算是真,又能怎麽樣。
他攜明月清風而來時,她心已遲暮。
不計對錯,不論得失,無論他醒與不醒。
與他的緣分,到此為止。
這一枯坐便是半日,漸到昏陽交割,天幕還餘着一片藍,少許雲團被暮色暈染,如同奔騰的烈馬,潇潇遠去。
劉瑾這一回去,暗中着人與王欽接了頭,王欽安排一名小吏在禮部尚書顧盡忠耳邊唠叨了一嘴,提起前不久道士相命一事,
“莫非這太子妃當真與太子八字不合?瞧瞧,這還沒正式冊封呢,便無緣無故摔了一跤,直接昏迷過去了,看來太子妃和離,乃是天意。”
顧盡忠本是老臣,平日也愛信些佛言道語,太子妃與沈家屢屢不顧太子顏面,執意和離,委實對太子不利,不若趁此機會允其所請,太子也落了個幹淨,沒準一和離,人還就醒了。
顧盡忠是個急性子,連夜入了宮,在禦書房與皇帝提了這事。
皇帝逐字逐句聽他說完,臉色有些難看,他倒不信這些歪門左道,但是,連朝臣對這門婚事都已有了異議,形勢不容樂觀,眼下朱謙未醒,皇帝不問他的意思徑直下旨和離,他擔心那小子醒來後會跟他瘋。
“朕心中有數,你先退下。”
打發顧盡忠後,喚來劉瑾,臉色陰沉道,
“着東廠去查,是何人在散布太子夫婦命理不合之謠言。”那些話他一聽便覺不對勁,意在逼迫太子解除婚姻,城中能做出這等事的只有沈家,可沈家沒這個本事,沈瑜能在禦前陳情,就不會私下玩這些把戲。
也不像是昌王與六王的手筆,畢竟這動搖不了朱謙什麽。
劉瑾對這些心知肚明,也不敢違拗,連忙應聲去查,他當然不可能真查,這件事手尾他比誰都清楚,正是王欽的手筆,王欽此前說過,一旦皇帝讓他查,便據實已告,劉瑾不知王欽打着什麽算盤,卻是毫不猶豫,轉背将王欽給賣了。
劉瑾這般痛快将王欽頂出來,也有考量,其一,他新任提督不久,必須給皇帝一個交代,否則這東廠提督位置坐不穩,其二,王欽雖然幫了沈妝兒,可他那點心思劉瑾看得透透的,劉瑾不能容忍任何人威脅沈妝兒的名聲,這個王欽必須給他教訓。
否則,待沈妝兒和離後,王欽以首輔之尊,時不時騷擾,沈妝兒日子還過不過了?那不如不和離呢。
皇帝次日醒來聽聞是王欽所為,氣得差點吐血,朝食都顧不上用,連忙着小內使将王欽喚來禦書房,王欽在禦書房門口看見劉瑾,二人相視一眼,默契地誰也沒說話,王欽稍稍拱手便從容入了內。
還未跪下行禮,一方澄泥硯徑直朝他腦門砸來。
王欽不敢躲,卻也不能任由皇帝砸死他,稍稍偏了偏,澄泥硯擦着他額角削過,很快擦破一塊皮,血色殷殷冒了出來,滲入衣領裏。
皇帝看着他滿臉是血,心中怒氣稍散了些,雙手扶在禦案,怒目而視,
“你在做什麽?你今天不給朕一個交待,朕摘了你的烏紗帽,發配邊疆,子子孫孫不許入仕!”
這是極重的懲罰。
王欽邁出那一步,也就沒打算全身而退。
不過他侍奉皇帝已久,很懂得如何戳這位皇帝的軟肋,不慌不忙跪下,将自己曾蒙沈妝兒搭救,這一次出于何種考慮出此下策之緣故一一說了。
皇帝聞言,神色難辨道,“六年前你曾遭蕭成暗殺?怎麽不曾聽你提過?”
鎮北王蕭成是當年跟随皇帝出生入死的兄弟,因戰功累累,被封為當朝唯一一位異姓王,久而久之,鎮北王恃寵而驕,心生不軌,暗中倒賣兵器給蒙兀,意圖借助蒙兀提升鎮北王府震懾力,為皇帝所不能容忍,當年是王欽替皇帝除掉這個心腹大患,也正因為此,王欽才能年紀輕輕歷任江南總督,內閣次輔到內閣首輔。
皇帝一直将王欽視為子侄,王欽也從不叫他失望,某種程度上,皇帝對王欽的寵幸不遜色于任何一位皇子。
王欽答道,“當時朝局不穩,這樁小事不敢叨攪聖聽,後來...便忘了...”
皇帝冷哼一聲,眸光銳利盯着他,“你對太子妃是什麽心思?”
這一回,殿內久久地沉默着。
皇帝看着這樣的王欽,氣不打一處來,四下張望,尋可砸之物,馮英眼疾手快連忙撲上去,将禦案上的筆洗一類重物悉數摟入懷裏,一面叫苦不疊地勸着,
“陛下息怒,您氣壞了身子,太子殿下怎麽辦?”
朱謙還昏迷着呢,還靠皇帝坐穩朝局。
馮英侍奉禦前多年,太曉得如何給皇帝熄火,再者,皇帝一直将王欽視為半個兒子,不一定真想傷他,馮英心中有分寸。皇帝果然陰沉地吐着氣,不再動手。王欽感激地看了一眼馮英,伏低拜道,
“陛下,臣當年晚您一步,沒能順利從沈府提親,臣确實耿耿于懷,只是眼下,臣已錯過太子妃,太子亦對太子妃不上心,且不如将之放歸于府,再尋良配。”
皇帝被他這話氣得一口氣不上不下的,“依你的意思,是朕壞了你的姻緣?”
王欽沒吭聲,算是默認。
皇帝不怒反笑,“王欽,你這是恃寵而驕!”
王欽垂着眸,平靜道,“陛下,臣這一生只欽佩兩人,這第一人自然是陛下您,是以,兢兢業業,不辭勞苦,願為陛下馬前卒,這第二人,便是太子妃沈氏,太子妃于臣有救命之恩,陛下身為君父,尚且記惦臣子救駕之功,臣将她的情分記在心中又有何錯?臣只是見太子妃孤立無援,故而孤注一擲助她一把,陛下,趁着太子未醒,您快些下旨吧!”
兜兜轉轉籌謀這般久,等得就是這一刻,一來,他此次相當于給皇帝遞了把柄,皇帝想要處置他輕而易舉,自然對他也就更放心,與其跟朝中那些老狐貍周旋,不如繼續用他這位年輕又好拿捏的首輔。
其二,一旦皇帝曉得他與朱謙同時喜歡沈妝兒,必定心生忌諱,再有前頭顧盡忠等人進言,如此種種,皇帝定果斷下旨和離。
皇帝聽了這席話,臉色陰晴不定,果然陷入久久的尋思中,半晌不語。
馮英趁着這個空檔,親自遞來絹帕給王欽擦拭血跡,王欽道了謝,将絹帕捏着手中,并未動,只是靜靜垂首,等着皇帝的決斷。
“王欽,朕最後問你一句,太子妃可曉得你的心思?”
王欽立即擡眸,“陛下,太子妃不僅對臣的心思一無所知,更是不記得當年救過臣,一切都是臣私心而為,與太子妃無任何關聯。”
皇帝着實松了一口氣,當年王欽與沈妝兒結識在先,有心提親,卻被朱謙捷足先登,此事雖惱火,卻也不能怪他,但王欽私下煽動民意,犯了帝王大忌。
“王欽,此罪朕不能饒你,留你首輔之位,俸祿減半,剝奪侯爵,不許蔭庇子孫....”
這番處置不算輕,也不算重,王欽尚且承受得住,至于最後一條,如果王家子孫不能走科舉入仕,也是無用之才,有這條鐵律在先,正好可鞭策王家子孫上進。
王欽叩首道,“臣謝陛下隆恩。”
皇帝冷笑看着他,“王欽,你可知朕為何不奪你官職?”
王欽暗自苦笑,他雖是首輔,卻是個兩袖清風的首輔,皇帝一旦罷黜他,那些老油條必定按捺不住,個個跳出來結黨營私。再加之,他精通庶務,有他替皇帝鎮着朝堂,皇帝高枕無憂。這也是他敢叫板的底氣。
皇帝看穿他的心思,起身在他跟前來回踱步,陰恻恻笑道,
“就這麽罷黜你,簡直是便宜你了,朕要将你留給太子,讓他親自收拾你。”
王欽着實沒想到是這個緣故,皇帝果然護犢子,眼角抽了抽,臉色泛青。
既然“撕破了臉”,也沒什麽好顧忌的,王欽瞥着皇帝問,
“和離聖旨呢?陛下下旨的同時,是不是也得封賞沈氏,否則待她歸家,世人還不知如何編排她....”
皇帝這回忍無可忍,一腳踹在他心窩,将他踹開數尺,咆哮道,
“她是朕的兒媳婦,用得着你來管!”
扭頭,怒氣沖沖吩咐馮英,
“拟旨,太子妃沈氏身子病弱,不堪理東宮諸事,朕感念其孝心與誠心,特賜她和離歸家,此外,封沈氏為平章郡主,授金冊,一應禮秩儀仗等同親王妃。”
王欽聽到這,擦着唇角的血絲,最後一點擔憂也煙消雲散,有了這封聖旨,沈妝兒今後身份待遇如同王妃,凡有不敬者,視以下犯上之罪着都察院處置。
“至于封地嘛....”皇帝撓了撓眉心,扭頭吩咐王欽,“內閣拟幾個地方來,讓朕瞧瞧再做決斷。”
王欽應是,起身按着額角,還站在那沒動。
皇帝氣過了,五髒廟鬧得心慌,吩咐馮英傳膳,扭頭見王欽還沒走,怒火又竄至眉心,
“你怎麽還不滾?”
王欽念着太子随時可能醒來,擔心遲則生變,欲催着皇帝下旨,他好立即拿去內閣蓋戳,再發往禮部執行,但他今日一而再挑釁皇帝,此刻後背亦滲出冷汗,猶豫片刻便退了出去,到了門口,見劉瑾侯在外面,朝他使了個眼色。
劉瑾心知肚明,極淺的點了下頭。
皇帝這廂粗粗用了幾口早膳,便吃不下去了。
時勢所迫,皇帝之所以答應王欽,實則也是深知拖不下去了,可當真要放沈妝兒離開,皇帝心裏也舍不得,再回想這兩日去探望朱謙,兒子迷迷糊糊中念着沈妝兒的名字,心口更是一陣絞痛,冷不丁瞥着拟旨的馮英,
“你說,太子醒來,會不會與朕拼命?”
馮英聽了這話,連忙将筆擱下,“您倒是還記得有個太子!”他冷笑着,“奴婢擔心太子殿下即便醒了,聽說你将他媳婦遣回家,又能氣暈過去...”
皇帝心中着實有些發虛,想了片刻,擺擺手,給自己吃了顆定心丸,“不怕,朕也算是幫他,他若真念着人家,痛改前非,追回來便是,若是無心,一別兩寬,各生歡喜,還是那句話,不破不立。”
只是想起朱謙如今的近況,皇帝抹了一把汗,低聲吩咐,“謙兒醒來後,不必急着将和離一事告知他,緩個幾日,等他身子情形穩定了再說。”
馮英默默翻了個白眼,心想這坑兒子的事也就皇帝幹得出來。
十月初三日午後,皇帝賜下兩道聖旨,一道旨意準沈妝兒和離歸家,另一道旨意特封沈妝兒為平章郡主,一應待遇等同親王妃。劉瑾從馮英手裏拿到聖旨,馬不停蹄趕往內閣,遞給王欽,王欽翻開聖旨仔細看了一遍,不見任何差錯,便蓋上內閣大印,扶着桌案,阖着目,将聖旨遞給親信小吏,
“送去禮部,親自交給顧尚書。”
聖旨脫手這一刻,他便知道,沈妝兒和離,已是落定了。
她終于掙脫了牢籠....
身上擔子一卸,傷勢撐不住,堪堪倒在值房的軟塌上。
聖旨有兩份,一份發往禮部,由禮部收回王妃金印,再準備新的金冊,尚需時日,另一份由宮人捧在手裏,徑直去王府宣旨。
劉瑾二話不說将這份差事攬了下來。
餘晖燙染,将王府前面的康莊大道渡上一層金光。
王府大門洞開,沈妝兒一身素衫跪在臺階下,繡着淡黃蝴蝶紋的衣裙靜靜鋪在身側,她眉目清透,神色端肅,如同一幅徐徐展開的美人畫。
她靜靜地聆聽聖旨中的每一個字,直到聽見“和離,歸家”的字眼,方是一怔,自救駕那一日脫口而出的慌亂,漸漸堅定意志,百折不撓,這當中心緒如潮水時漲時退,今日終于塵埃落定了.....
懸吊在心間許久的期許,終于落地了。
無怨無恨,無悲無嗔...要說一定有什麽...
望着那如錦緞鋪在腳下的餘晖,沈妝兒迎着光一笑,有的只是如獲新生般的歡喜,以及對未來的憧憬。
早在馮英拟好旨意,劉瑾便着人悄悄透露于她,嫁妝皆已裝上馬車,踩着脈脈餘晖啓程。
她從劉瑾手中接過聖旨,穩穩當當地從門檻跨了出去。
初嫁那一日,煜王府門檻過高,她蒙着紅紗,牽着紅綢一端,不慎絆了下腳,惹得院中賓客嬉笑,那一絆,絆住了她前世整整一生。
她握着聖旨,立在煜王府門前,最後一次念着他的名字。
朱謙,再也不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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