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契約婚姻

雍城上官府

正值初春,百花競放,周翊君手持賬冊坐于窗前,遠遠來看,依舊嚴謹,但若離近了,就會觀察到他今日的心情愉悅。

無它,實在是他今天眉眼舒展太開,嘴角上揚的弧度太輕快了。

從遠處走來的玉書嘆了口氣,心頭不知該哭該笑,但眼瞧公子的餘光很快就要掃來,他終究還是規規矩矩走了過去。

“公子——”

他低喚,頭垂的很低;

“上官姑娘說,她今日忙,恐怕抽不出時間來……”

聽到這話,周翊君的臉色一瞬黑沉,但不過幾秒便又恢複,只面上喜意被他全然壓下,又變成平日模樣。

“哦,沒時間?”

他将手中賬本輕輕放在桌面上,眉頭微挑,扭頭詢問。

“——是的。”

玉書蠕蠕唇,頭垂得更低了。

一陣難捱沉默,玉書只聽到上首公子突然呵笑一聲,音調清朗,但卻一字一句。

他說;“既然她貴人事忙,那我就去瞧瞧吧,我得瞧瞧這府裏究竟還有什麽事兒,能讓她如此忙碌……”

玉書嘴唇抿得更緊了,眼瞧上首公子從桌椅間站起身,且馬上就要越過他走向門口,玉書胸中突然生出了一股勇氣,然後猛的側身抓住公子衣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以極啞的聲音低吼;

“公子——咱們不合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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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翊君神色一肅,低頭垂眸,聲線冰涼;

“玉書,你說什麽。”

七年了,周翊君早已不是那個受家族蔽蔭的小公子,如今他手握權力,常年高位,一舉一動都帶着讓人膽寒的威嚴。

只一句話,玉書便感覺到一陣心慌,難掩恐懼。

可盡管如此,仗着胸腔中好不容易攢下的勇氣,他依舊在不管不顧的往下說。

“七年了公子!這七年光陰對一個男子何等珍貴,阿青怎麽可能在毫無承諾的情況下待在原地等您,公子您不讓我派探子查看,不讓我向阿青傳遞這方面的消息,甚至阿青在書信中主動問我您的情況您都不讓我說。”

“公子啊,在這種情況下,阿青怎麽可能會一個人,他興許早就成婚了,興許孩子都有好幾個了,興許……”

此時此刻,玉書不敢擡頭去看公子面色,只能快速而決絕地将接下來的話吐露出來;

“公子,你和阿青已經基本沒可能了,您能不能也為自己想一下,七年了,公子與上官姑娘貌合神離,契約婚姻,本來這段婚姻若一直這樣便也罷了,公子與她各有心上人,奴才也沒什麽好說的,可現如今,現如今不一樣啦,現如今上官姑娘漸漸冷落了文侍君,上官姑娘不願結束這段婚姻,她想留下公子,既如此,公子就不能多為自己考慮一下,後退一步,接受上官姑娘示好……”

他的孤勇勸解意料之中的沒得到采納,玉書那緊緊拽着公子衣袖的手指被根根掰開,光瞧力度,便能看出對方決心。

“玉書啊——”

将人手指根根掰開又甩到一旁的周翊君重新站起,他的表情依舊那麽冷靜,墨黑眸子沒因玉書的話起一絲波瀾。

“你若累了便回房休息吧,我這邊暫時不需要人伺候。”

話罷,揮袖轉身,腳步重又擡起,跨過門坎的力度毫不遲疑。

考慮?他有什麽好考慮的?七年了,他做夢都在想着今天,而如今,他終于等到了。

……

上官府是一處很大的宅邸,周翊君一路從後院往前院走來,若說後院的鮮花怒放,崎岖假山是為精巧,那前院的布置便可稱之後院的放大版。

亭臺樓閣,池館水榭,假山怪石,花壇盆景,藤蘿翠竹……

很美很氣派,但可惜周翊君目不斜視,目的明确。

一路暢通無阻,宋玉青很快就站在了前院書房門口。

“主、主君——”

站在書房外守門的雪松一愣,待回過神來,忙不疊迎上去請安。

“奴婢見過主君,主君是來找家主嗎?家主這會兒……”

“在忙,是吧?”

他眉梢挑起,語調慢慢,帶着股無法忽視的堅定;

“無事,她若在忙,我便等她,她忙多久我等多久,一天有12個時辰,她總會有閑下來的一會兒。”

雪松;“……”啞口無言。

小臉幹巴巴扯出一個笑,比哭還難看。

“主君說的是,奴婢這就為主君進去禀報。”

這話剛落,書房裏便傳出道溫和聲音;

“不用禀報,既來,便進來吧。”

明顯書房內外不隔音,屋中人己聽到了外面全部對話。

“喏,這不就有空了。”周翊君唇角微勾,朝僵在一旁的雪松笑着點頭,面色終于和緩了些。

“是是是,主君說的是。”

雪松讪讪垂下頭,不敢再亂說話,直到面前男子一步步踏上樓梯,推開房門,他這才敢仰起小臉,眸色複雜。

唉,該來的總要來,終究是攔不住啊。

雪松是上官家主的貼身丫鬟,兩人幾乎一起長大,對彼此不可謂不了解,而也正是因為這份了解,雪松才會忍不住對這種場面嘆息難過。

姑娘和主君,多般配的一對璧人啊,這結果怎麽就……怎麽就……

唉!

猶記當年,自家姑娘還不是如此光景,那時的姑娘空有一身才學,卻只能以養病為由锢在後院,消沉度日。

沒辦法,姑娘是上官家的嫡長女沒錯,可外家落魄,生父早亡,家主另娶,繼父刻薄……

在這個以孝治天下的時代裏,姑娘真的掙不脫這些人的惡意束縛。

前進無路,後退無門,那時姑娘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成婚。

可想着容易做着難啊,那時姑娘雖到了成婚年齡,可外面名聲實在差勁,那個惡毒的老男人散播流言,說姑娘體弱多病,走路一步三喘,恐不久人世。

說姑娘胸無點墨,捏起毛筆大字都寫不出一個。

說姑娘風流浪蕩,拖着副病弱身子還不改色心,幾乎睡遍院中小厮……

林林總總,胡編亂造,雪松偶爾出去幫姑娘買東西聽到這些流言時,那簡直氣的眼淚都快出來了,可無奈她再争辯,也頂不住衆口爍金,姑娘的名聲徹底爛臭到底。

或許有精明人家曉得自家姑娘是被陷害,可那又如何呢?

一個生母不喜,繼父得寵的嫡長女,已經顯而易見注定被舍棄,誰會閑着沒事為她伸公道?

而如此情形導致的結果就是——姑娘在雍城壓根就找不到人家成婚。

拖了一天又一天,就在主仆倆逐漸絕望之時,周翊君,周公子出現了。

雪松現在還記得那天,正值冬際,冰雪漫天,姑娘好不容易讨了兩天假,打算去外家瞧瞧生病祖父,而當主仆同乘一輛行到半路,便就那麽遇到了周公子。

當時的周公子身披紅色大氅,眉眼帶笑,映襯着無邊雪色和他身後富麗堂皇的寬大馬車,那場面簡直讓人移不開眼。

雪松的眼睛一瞬間都看呆了。

再然後,便是一出令人預想不到的走向。

周公子毛遂自薦,想要嫁姑娘為夫,為此,他願意拿自己的嫁妝供養姑娘,外置宅院,還可以幫姑娘穩固內宅,砍掉繼父爪牙,更可以讓姑娘以成婚之身,另辟府邸……

而一口氣許下這麽多恩惠,他唯一的要求是——

兩人名份夫妻,保持距離,待一切塵埃落定,需姑娘與他合離,還他自由之身。

追根到底,他需要的就是一個有名有份的落腳之地。

雪松覺得不敢置信,姑娘也同樣跟着疑惑不解,可猶豫幾天,姑娘還是答應了這樁婚事。

畢竟,不管對方內心如何作想,姑娘是真的沒有選擇了。

訂婚,納吉,送聘,成婚,頂着那個惡毒老男人的難看臉色,姑娘終是如願以償成了婚。

其實在成婚後的頭兩年,姑娘和自己對這位周公子是滿心戒備的,畢竟周公子出現的太巧,太及時,太令人難以捉摸了。

這世上怎麽會有不求回報的付出呢?她和姑娘又不是傻子,怎麽可能會信。

于是剛出去開府的那兩年,姑娘躍躍欲試的尋找着對方底線。

府內小侍一個接一個的擡進府,有戲子,有良家,有清倌,還有一個姑娘外家的小表弟。

這些小侍并不知姑娘和主君的約定,他們只知姑娘夜夜宿在他們房,從不踏進主屋,所以他們嚣張得意,恃寵而驕。

特別是那位文侍君,姑娘小表弟,仗着與姑娘小時候的一點情份,簡直無法無天。

月銀要比其他人多,衣裳要比其他人多,小廚房裏飯菜一個不順口就摔砸打鬧,動不動就哭訴委屈,說什麽他家落魄了,姑娘瞧不起他,慢待了他。

天地良心,作為姑娘試探周公子的活耙子,這位小祖宗的生活質量可比姑娘當初好了幾倍不止,可就這,他還不滿意,還非得鬧騰着要和主君吃一樣的飯,用一樣的物,穿一樣的衣,乘一樣的車……

當真是胡攪蠻纏,不知所謂,人家周公子用的東西可都是人自己的……不對,不止周公子用的東西是自己的,那兩年,幾乎大家夥用的銀錢都是人周公子的。

換而言之,是人家周公子用嫁妝養活了一大家子。

呃,其實現在想起來還怪不好意思的,但無奈當初被疑惑糊住心智,她和姑娘故意無視這些,硬着心腸一點點發掘真相。

後宅中想給主君找麻煩挺容易的,畢竟周公子不會把兩人契約挂在嘴邊,那時姑娘只需要擺出對主君厭煩不耐,再慫恿侍君挑釁找事,然後就可以穩坐書房,靜待看戲。

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周公子在這種消耗中逐漸煩躁,在一次文侍君頂着大肚子,跑到主院耀武揚威後,他忍無可忍,終于壓着脾氣,對姑娘說出了全部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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