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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彥衡拎着舒成一路走回停車場,他是屍體堆裏打過滾的人,因此他再清楚不過,舒成剛剛跟本不是在威脅挑釁,他就是幹脆動了殺心。總不能為了吃醋吧,霍彥衡心裏煩躁,更何況有什麽好吃的,法治社會,他想不到竟有人比自己殺心還重,明明不過是個學生。

“我錯了。”舒成坐上車之後,無精打采掰了半天手指頭,見霍彥衡還不理他,只能主動開口。

霍彥衡卻想到另一個問題:“你練過弓?”

舒成只好扯謊:“大學裏有課。”

“體育課能練到這麽好?三十米不近了。”

“我……”舒成只能硬着頭皮接着編,“你不是沒見過我打游戲,我就喜歡射箭嘛,可能就是……天賦異禀。”

有些古怪的感覺掠過霍彥衡的神經,他一時沒抓住,但舒成的話偏偏就取信了他。因為他見過的最強橫的弓箭手也是這樣說的。

川陝的将領來鄂州,他就在演武場,吃飯喝水一樣,引弓仰射飛鹄,一發而落。人家恭維,說莫非背嵬軍人人都如徐統制一般,如此何愁不敗金蠻!他聽不懂話裏話外的意思,射雁也不過是遵了之前于幹辦的吩咐,就說,若非我天賦異禀,豈能入得了背嵬?直把那吳大帥的手下噎了個無話可說。

霍彥衡沉默了好一陣,才忽然看着窗外,極輕地笑了一聲。“算了,你們這些弓箭手,我不懂,”他轉回頭,收了笑,不容置疑地給舒成畫下道,“吃醋自己心裏吃去,不要再惹出麻煩來。”

“需要我去給他道歉嗎?”

霍彥衡冷笑了一聲:“我讓你去你去嗎?”

舒成遲疑着咬了咬唇,終于說:“霍彥衡,你叫我去我就會去。”

“拉倒吧,”霍彥衡忽然冷了臉,什麽聽話乖巧,都他媽裝的,再看不出舒成的真脾氣,他霍彥衡兩輩子都算白活,“這不是你的性子——看看你胳膊,搞成這樣,張夢珠都不知道給你戴護腕嗎?”事情算揭過去裏,霍彥衡這時才終于注意到舒成身上的傷,白藕似的小臂上刺目一痕血,血珠都還未幹透,無疑是最後那一箭姿勢不對,匆忙間叫弓弦抽到了手。

“小張姐有準備,是我急着玩,我以為不會傷。”舒成把手臂藏到身後,主動攬了責任。

霍彥衡不知道為什麽,聽了這話,心裏火上澆油,他敲了玻璃,催司機開快些,到了家,也不假人手,自己拽過還想跑的舒成,按沙發上,仔細塗了碘伏。到這時他才發現,不止手臂,舒成箭打的太多,連拇指也傷了,用力過度的結果是兩只手這會兒都在發抖,虧他還能忍一路。霍彥衡越看越氣,終于不顧高高在上的涵養,罵道:“你醋缸子啊,以為自己是誰,再這麽不管不顧,幹脆就給我滾。”說着,就叫老管家聯系家庭醫生,興師動衆。

霍老管家颠颠兒地撥完電話,想了想舒成上次答應陪他玩點茶還沒成,終于決定肩負起和事佬的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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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他不勸倒好,才開口,說了幾句舒成年紀那麽小,大少爺多包容,霍彥衡就又開始不樂意:“我還不包容他?您知道他在這兒和誰賭氣?陸浩凡!您又不是不認識,您說,我待他如何,待姓陸的又如何?”

霍老管家心裏撇嘴,陸浩凡他當然認識,去年冬天他們還在上海時,正是這個小戲子登堂入室。人心本來就是歪着長,誰又能公允公平?霍老管家不憚于承認他覺得陸浩凡遠比不上舒成——不是說陸浩凡沒尊重讨好他們這樣霍大少爺身邊的親近老仆,但真心假意,沒誰是傻的,陸浩凡分明是擺着寵妃款兒在那裏對他們施恩。霍老管家當時就心話,這可不是豬鼻子插大蔥,橫看豎看也沒看出咱大少爺對你能有哪裏特別愛重,沒看少爺和你在一塊兒時,手機回郵件都沒停,還能一心二用,邊親嘴兒邊看K線圖呢。

“那真的是不值當!”霍老管家也勸舒成,昧著良心把他家少爺那點情分往十分裏誇大,“陸先生來家裏就是客人,留他過夜也不過是解個悶。小成咱不和他計較,你看少爺現在連吃飯,還不都是随着你點菜,你吃什麽他就是跟着。”

舒成領了老管家好意,只是笑意不達眼底,他知道霍彥衡真對人好時是什麽樣,所以也就更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麽玩意兒。他不過是詫異,霍彥衡這會兒發的哪門子邪瘋。

等等醫生來了,看了看,也是無語,霍彥衡包紮得精細專業,他總不能給人家拆了重包。只好高深莫測地開了點頂貴的進口藥,再囑咐晚上最好留個人觀察,過勞也會起燒。霍彥衡就陰着臉,把舒成裹小毯子裏抱回了自己卧室,看意思他當仁不讓,準備今夜照顧病號。老管家自然不跟他搶,自己送家庭醫生出了門,然後絮絮叨叨說起舒成:“住在這邊才一個月,眼看就要燒了兩回,還有感冒,這孩子身體真沒問題?”

醫生就嘆氣,底子弱,心情再壓抑,免疫力自然就低。他又說看這孩子心髒也不大好,要是能帶去醫院做個檢查呢,他一個西醫,連化驗結果都沒有,光觀察也觀察不出內裏的毛病。說完,看管家欲言又止,醫生便懂了。是啊,情人而已,再長也有限期,誰耐煩那樣精細。

實際上醫生也是白操心,舒成自己都沒想過要去體檢,他兩輩子加起來,磕磕碰碰多了,他可是從沒覺得自己嬌貴。如今霍彥衡還能抱着給吹吹傷,他心裏剩的就只有過意不去。好家夥,這是上輩子都沒體會過的肉麻。當然主要也是他上輩子要是受傷,那都是大刀片子剌肉裏,骨頭都能看到,那真不興吹吹。

肉麻着肉麻着,舒成就睡了過去,可惜半夜還是如醫生所言,體溫飙得像今天的通貨膨脹。他不想再攪擾霍彥衡,但高燒之下确實安睡不了,半夢半醒間,無意識地埋在被子裏叫苦。霍彥衡叫他鬧醒,看他折騰,心煩意亂,幹脆也不睡了。大晚上,倆人大眼瞪小眼,一時沒了主意。

霍彥衡只好說:“要不我給你講個笑話?”

這下舒成來了精神,眼睛裏也有了光。霍彥衡就拿了個大靠枕塞在他身後,順手捏了把舒成溫熱的臉,才無滋無味地說起來:“說宋朝時,皇上眼瞎,因為覺得和金國簽了和議是天大的功勞,就給秦桧賜了個大別墅,比咱家還大。穩居的宴會上,那些做官的,烏泱烏泱都去了。然後他們就開派對,看人表演節目。有個小參軍先上來拍馬屁,搖頭晃腦的,拍的可好,大家就都樂,往上面撒錢。只是他退場時,頭上用來綁頭巾的一對金環不小心掉了下來。輪他下面出場的是個說相聲的,就撿起來,問那個參軍,‘這是什麽環?’那個參軍老實回答說,這是當兵戴的,叫‘二勝環’。那個說相聲的就接話道,哦,知道了,你自去撿人家賞你的錢吧,二聖還只管忘掉腦後。”[1]

說完,霍彥衡帶着點得意盯着舒成,等着對方捧腹大笑。舒成被他破笑話冷的,簡直以為自己燒又發高了,沒辦法,只好自己擡起雙手,分別按住一邊嘴角,往上就是一提。

霍彥衡看出他諷刺自己,氣得扯住舒成兩只手,把人壓回靠枕上,“不好笑,你可以直說。”

舒成眨眨眼,霍彥衡離他那麽近,他們幾乎鼻息都能交纏在一起,舒成掐着自己的手心才沒有把頭貼到霍彥衡頸側撒嬌,他保持着最後一點距離,看霍彥衡滿臉不高興,三十多的人了,這時竟然顯出點幼稚,不再像平時那樣,把自己端成一個總裁。舒成于是真心笑起來,“好笑的。”

“你知道包袱在哪兒?”霍彥衡嘴上說着,身體卻離得更近了,他有一種沒來由的直覺,他相信舒成聽懂了,只是在那裏嫌棄他講的不夠好笑。

“你當我傻?二勝環不就是徽欽二聖倆皇帝還回來。諧音梗最無聊了,還不如侯寶林直接罵軍閥,關公戰秦瓊,我倆為何打?還不是不打不管飯。”

舒成說着,就想起來了人家講的真有意思的相聲,自己樂了起來,他說說笑笑,高燒的病容也輕減了,連眼睛都是亮晶晶的。霍彥衡沒有再忍,他把人往前一拉,摟到了懷裏。

這樣溫柔的擁抱,舒成自己都不知道該喜該憂,只能嘆息地說:“霍彥衡……”

細細密密親的吻就落在舒成臉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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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桯史》卷七:“伶指而問曰,此何鐶?曰,二勝鐶。遽以樸擊其首曰,爾但坐太師交倚,請取銀絹例物,此鐶掉腦後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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