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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村一片嘩然, 村長讓衆人住了嘴, 眉頭緊皺的看着蕭北根, 問:“北根啊, 想出取銀棘絲新法的就是你,你算是咱們村的恩人, 但是,這話你也不能亂說啊。”

“村長,您聽我說。青陽村是咱們這附近的第一大村, 有兩百多戶呢,只算該交稅的, 朝最少的算, 也至少有八百人。咱們村呢,就四十戶, 一百六十人。其他村比咱們人多的, 也就是八、九十戶,要周圍四五個村子加起來, 才差不多有青陽村那麽多人。”

“……”衆多村人都一臉懵逼, 想不明白這事情怎麽說到人數上去的。還有讓蕭北根繞暈了的,下意識的掰着手指頭算了起來。

“我說, 蕭北根,你這到底是說的啥玩意啊?”問出這話的是蕭西根,就是明明在一個小村子裏,但蕭起一年見不到幾眼的三伯。

改進了銀棘絲的方法後,村子裏的人多願意跟蕭北根親近, 總有人提着東西到他們家做客,這個跟他爹一母同胞的蕭西根卻依然是不見人影。

蕭北根看了蕭西根一眼,就重新将視線轉向村長:“往年,男人是二十斤,女人十斤,娃兒五斤……”

“這誰不知道啊!”

蕭北根有些緊張,嘴皮子有些繞不過來,但有蕭起打氣,咬了咬牙還是繼續朝下說:“我、我的意思就是,即便去年咱們加了五斤的稅,但四個村子的加稅,也不一定比得上一個村子正常交的稅。”

“說了半天都是廢話!憑什麽不讓……”

“住嘴!”村長一聲吼住了蕭西根,然後他拿了根小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其他村人都一臉敬畏的看着村長。

蕭起也扭過了頭,村長寫的字是小篆。修真.世界裏,讀書寫字是被世家與宗門壟斷的,有些村子全村沒人會寫字,算數還用的是結繩記事,輪到交稅的時候。旺山村有一個會寫字的村長,交稅的時候就比其他村子克扣得少——對,他們村去年都那樣了,相比之下,還是克扣的少的。

蕭起猜測,但凡是會寫字的人,應該祖上也是從世家裏分離出來的。比如是無靈根的旁支,或者被驅逐出來的後裔。

“确實是補不上的,明年收的稅不但少于今年,甚至還要少于去年。”村長直起身了,蕭起見他臉色都白了。

“是,所以,要麽是青陽村裏有什麽寶貝,要麽就是……就是……他們本來就為了殺人。”蕭北根說完,自己先怕了,低着頭,緊緊摟着蕭起打哆嗦。蕭起輕輕拍着蕭北根的脖子,也是難為這老實人的爹了。

除非是瘋子,否則一個人做一件事,必然是為了利益——這個範疇是很廣的,甚至可能只是為了他自己開心,或者單純炫耀他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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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作為一個管事,他要保住他的身份地位,首先還是得把本職工作做好,一口氣殺這麽多人,已經嚴重影響到了收益。至于說進一步壓榨村民,用以填補空白之類的……除非這個人不但瘋,還是個癡呆,否則在不知道旺山村改進了工作方法的前提下,他絕對不會有這種神奇的想法。

蕭起對這個世界的理解還是太少了,排除掉自己所知的那些可能,最後只剩下了“殺人”兩個大字。

村人又一片嘩然,蕭西根也少不了嚷嚷:“胡說八道!神仙殺了我們有什麽好處?!況且要是人家想把我們都殺了,那早就動手了。”

“閉嘴!”村長卻直起腰來,肯定了蕭北根的話,還有幾個族老,這時候神色也不對,“我是被吓住了,沒有多想,北根……但是……還是不能證實……”

這些村子裏的老人們,應該知道什麽,但他們現在不希望自己所想的成真,還在掙紮中。蕭起抱住了蕭北根的脖子,繼續在他耳邊細聲囑咐。

蕭北根也漸漸穩住了:“這種事……我也不想信啊。若要證實,其實村長找人去青陽村再看上一眼,便能确定了。”

村長:“什麽意思?”

“因為……如果我所猜不錯,其他交不起稅的村子,就要開始自己殺自己人了。”

“你這更是信口胡扯了!這怎麽可能?!”

村長破口大罵:“動動你的豬腦子!如果咱們村的銀棘絲不夠,那麽咱們村現在怎麽辦?!”

怎麽辦?銀棘絲不夠,那就只能減少人口了。年歲大不能進行重體力勞作的老人先“病死”,孩子多的人家最小的孩子或者女孩子也要“病死”,久病卧床的、殘疾的也要“病死”……

為什麽不把人藏起來?因為死了人,甚至人都賣了,也是要扒開墳地,查看屍首的。甚至屍首摸着有點溫度,收稅的都敢讓村人交齊一年的稅!

蕭北根繼續道:“都傳是因為青陽村交不夠稅,才讓管事的殺了的。可其實咱們誰知道呢?誰看見了呢?看青陽村多少人是‘病死’的,就差不多能知道怎麽回事了。另外還得看看其他人的死狀,比如屍首都朝什麽位置,是聚在一塊的,還是四散逃命的。還有什麽嬰兒、小孩都殺了的,娃兒們都是不摻和交稅的,該是在房裏的,蕭大眼家的老大是親眼看見的嗎?”

“我、我當……”被點名的蕭大眼家老大正要站出來給自己證明,可看了看衆人的眼神,他就孬了,“我到了村門口,就看了一地血,還聽見裏頭有人哭叫啥的,我就……就回來了……”

所以具體如何,他确實是沒看清的。

族老們拍板,當即就讓村裏六個膽大的青壯年,結伴坐着牛車去了青陽村。其他人都等在原地,沒有誰不耐煩。

臨近傍晚的時候,六個人都回來了,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他們是确确實實進到了青陽村的裏頭,把全村看了個分明的。死屍大多數都在村頭,這裏有個大曬谷場,交稅也在這,這些人死得模樣奇慘,多是碎屍,一堆的各式“零件”堆在了一塊,猙獰的頭顱滾得到處都是。

大曬谷場的另外一頭,靠近村民住宅的地方,則整整齊齊的擺放着幾排屍首,老的、殘的、小的,都在這了,這是青陽村“病死”的人。他們大多數都穿着幹淨的衣服的,頭發梳得整齊,能看出是被仔細清理過的。這是等着管事的查看後,好下葬的。

他們也打開幾乎的房屋進去看了,見了活活摔死的孩子,被捅死的孩子,還有少年少女在四千明顯被……

六個人,現在有一個吐得直不起腰來,三個蹲地上臉色鐵青,就倆還能正常說話,但也是一邊說一邊打哆嗦,可見青陽村的景象如何的慘烈。

“三爺爺,要不……要不咱們去鎮子裏告發吧?萬一蕭家也不知道,是那個管事的自己做出來的事情?也、也說不定是青陽村裏鬧了妖怪,那些人就是妖怪殺的呢?咱們還是別自己胡思亂想,先去鎮上找幾個明白人問問。”

可都這個時候了,還有人懷有僥幸心理,比如蕭西根。

“三哥,你這個時候就不要惦記着二哥了。咱們去年加的稅,鎮上也早就有不少人知道了,你看他回過村子嗎?”這話是蕭北根自己說的,沒用蕭起提醒。

提起這個二伯,蕭起就想起來了選仙的時候那個被拉走的小女孩,他能去鎮子上,八成是因為類似的原因。

“呸!就是你在搬弄是……啊!”

村長一把抓起他的茶碗,扔在蕭西根的腦袋上:“你若去問了,先是你自己活不了,接着全村都給你陪葬!你去告啊!”

蕭西根捂着腦袋,縮到了人群後頭不說話了。

“可、可為什麽呢?為什麽仙人們殺咱們呢?”可心存疑惑,不明所以的,不止是蕭西根。

對于這些農人來說,他們沒見過真的仙人,蕭家就是仙人,甚至每年來盤剝他們的管事,也算是仙人。

村長嘆了一聲,他看了看其他族老,幾人都點了頭,村長抹了一把眼睛,到:“本來以為……這事不會從我嘴巴裏告訴給你們,沒想到啊……你們都知道,咱們村是很多年前從外地遷過來的,原來不姓蕭,改了個姓是老祖宗為了跟蕭家拉關系,其實并非如此……”

村長嘶啞着嗓子,說了一件旺山村祖祖輩輩隐瞞了六百多年的往事。

很久之前,有這麽一個世家,他們有個送到大宗門的小輩,就要渡金丹雷劫了。但凡是雷劫,個人的修為重要,卻也要功德在身。但正道昌盛數萬萬年,妖邪鬼怪早就都不知所蹤,偶爾有小妖怪出世,若是不沾人命的善妖殺了也沒功德。

殺那些吃人的尋常妖獸甚至野獸,那功德也是有,可仨瓜倆棗的,又算得了什麽——功德是不能計數的,但修士可以跟感知自身修為一樣,感知大概的多少。

這世家就有些愁,到處打聽哪裏有大妖怪,惡鬼,後來……他們連續換了七八個管理村莊的管事。這些管事各有惡癖,有好殺人的,有好施虐的,有好年□□女的,甚至還有好食人的,明明他們大小也是正道修士,做的事情卻跟魔修差不多。

不出三年,原本人丁興旺的二三十個村子,就被鬧得死傷慘重。且明明該是世家大陣覆蓋保護的地方,卻怨氣四溢,以至于惡鬼橫行,那幾個管事的裏,也靠村人的血肉喂出了幾個魔修,只是這幾個魔修不知道從何處得了寶貝,這樣了自身的魔氣,繼續作惡。

第五年的時候,終于來了個大宗修士,仗劍除妖,淨化怨氣,那一天,天降的功德燦燦如金……

可那麽多的村子,最後只活下來了十幾個人。這十幾個人……被那個世家改送到另外一個世家的地面上,建立了個新的村莊,改了姓氏,祖祖輩輩活了下來。

“這事……本來咱們的老祖宗是該忘得一幹二淨的,但是,當年派過來管咱們的當地管事……可憐咱們的老祖宗,就告知了他實情。”

蕭起緊緊抱住了蕭北根的脖子,渾身都在發抖。

那個來除魔的修士難道就沒想過,為什麽他需要功德,自己的家裏就出了賺功德的事情嗎?

不!修士都很聰明,一定會這樣想,那樣他就沒功德了,反而會增心魔。但是……可以交換啊。不一定就他一個人需要功德,幾個世家可以互相換着來。

至于說知道這些事的世家人會不會遭報應?只要這些事不告知後代子孫,有一個金丹老祖在上頭頂着,只會對子孫更好。這事的主使者也只是修行到更高的境界比較困難,但這輩子依然能過得舒坦惬意。

現在也沒聽說蕭家有什麽子弟在大宗門,但他們也是能被人“雇傭”的。蕭家這種在凡人看着高高在上,其實只算個小弟的小宗門,絕對很樂意接受這種交易。至于報酬?一個進大宗門的名額,一件法寶,一份資源,乃至于……一瓶、不,一顆丹藥,可能就讓他們樂開懷了。

這就是修真.世界!他在古代決定是否加入鴻蘊大世界時,本以為自己已經把人性想得足夠惡了,結果他還是錯了。這已經不只是對活人敲骨吸髓了,這事人死了也要把汁水榨出來啊。

蕭北根以為他是害怕,蕭北根自己也怕,所以他緊緊的把蕭起摟在懷裏,實際上蕭起是惡心!想吐!

——此時此刻,他為自己也生而為人在惡心。

“我們要怎麽辦?”村民發出疑問的聲音是飄着的,他們還是不願意相信的。

他們祖祖輩輩聽到的傳說和故事裏,都是仙人保護着老百姓。就算每年的稅收如此沉重,他們依然無怨無悔的勞作着,并為每天的平安而真誠的感謝護佑他們的世家——蕭家。可現在他們同樣尊敬的村長說,現在蕭家會故意虐待他們,殺戮他們,讓他們怨氣滿身,生出惡瘴,化為惡鬼與邪魔,就為了讓人打得魂飛魄散,積累功德。

“我不信!”“嗚嗚嗚,這還怎麽活啊?”“咋辦啊?咋辦啊?”

那聲不知道是誰的飄忽聲音把大家驚醒了,有人開始胡言亂語,有人蹲在地上就哭,有人轉圈圈走來走去,有人甚至拿頭去撞牆。

呆愣在原地的蕭北根忽然聽見了蕭起的聲音:“走……咱們走!”

“咋走啊?”“想死在外頭嗎?”“去哪啊?”“不怕讓妖怪抓着吃了?”

“都已經要養咱們弄出惡鬼來了,外頭頂多是有吃人的野獸,哪裏有啥妖怪?留這裏是死,走也是死,死在外頭至少幹幹淨淨的!而且,離開也是唯一的一條生路了!”蕭北根聽着蕭起的聲音,咬牙切齒的越說竟然越激動。

“……”

可是……村人竟然沒有人敢出來應和。這個世界的民衆,都已經是被養熟了的牲口一般了,讓他們自己朝野地裏跑?就算知道牧人舉着刀殺過來了,他們也是畏懼的。

村長看了一圈,道:“現在事情怎麽樣,你們也都知道了,誰要離開?”

蕭北根說:“我要走。”這次不是蕭起的話,他自己很清楚,留下來,只有一條死路。

其他人看着他,滿眼恐懼。還有人甚至怨恨的看着蕭北根,覺得他不該把這真相爆出來。

“北根啊,你是不是早就有去處了?”

“北根,你要去哪?”

“北根你是不是跟說書的說的似的,認識仙人?”

“對對!北根你是不是早就認識仙人了!否則你也想不出那樣種鐵荊棘的法子!”

蕭北根搖頭:“那法子是我想出來的,沒有什麽仙人。我說了,留下是死,走才有活路。”

“留下才有活路!留下……就算真出了什麽養鬼的事情,我們也不一定是死的那個,當年咱們的老祖宗不就是活下來的人嗎?!走才是必死無疑!”縮到後頭的蕭西根又開始了嚷嚷了,這是跟蕭北根作對成習慣了。

“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即便只有我一家人,我也要走的。”

村長點點頭:“今日我與大家說的,你們自己清楚也就罷了,從今天開始,不許任何人離開村子,否則族規處置!大家都回去想想吧,走還是留,然後,等交了稅再說……”

往年那管事的是一天就收好幾個村子的稅,這一回,青陽村出了變故,管事的卻等了兩天,才去紅雨村。

紅雨村也早就讓該“病死”人病死了,知道那管事的沒殺人後,旺山村的衆人松了一口氣。但從紅雨村傳來的消息,他們明年每人的稅還要加五斤,嬰兒也要交稅,甚至孕婦也要交兩斤半的稅!

第三個村子,就是旺山村,這次管事的又是隔了兩天才來。

他們老老實實的把足夠的銀棘絲搬了出來,管事挨家挨戶的過稱,正當所有人以為事情過去了的時候……

“看來~你們村的人都頗為能幹啊,既然如此,明年你們村每個人再加十斤!五歲以下的小孩也一樣加十斤!”

今年本來就已經加了五斤的稅了,這再加一個十斤,稅幾乎是增加了一倍。旺山村即便有了新的法子,銀棘絲也增加不到那個地步,因為泡鐵荊棘的藥水不夠啊。

村長想着,他還是該求上一求的,當即便跪了下來:“管事老爺,咱們村是真的為了交稅拼了命,實在是……”

村長的腦袋像是被重物擊中的西瓜一樣,炸開了!

“賤民,誰跟你是咱們?”管事低聲嘀咕,擡頭看着其餘村民,“明年你們村每個人再加五斤!走!”

管事的連半個字也沒有多說,轉身離開了。

蕭起躲在父親身後,村長腦袋炸開的場面,他看得一清二楚。

村民們吓得癱倒了一地,許多女人抓着自家男人的衣服哀哀哭泣。明明他們有了法子取得更多的銀棘絲,可為什麽依然覺得前路無望呢?那些知道內.幕的男人們更是神色慌張,心裏存在着的某些自以為是的想法,今天跟着村長的腦袋,一塊破裂了……

德高望重的村長都如此輕易的被殺,他們又算得上什麽?

修士保護老百姓的命×

若有利可圖,修士最要老百姓的命√

萬幸,這些修士的傲慢,讓他們并沒用什麽手段,限制老百姓的自由——廣袤的山河土地看起來就是天然的屏障,即使沒有專門食人的妖魔,虎、狼、熊,甚至毒蛇、毒蟲,都能讓孱弱的凡人斃命。所以當蕭北根和其餘三戶村民離開時,沒有誰會去阻攔他們。

蕭北根先用自家富餘的銀棘絲将大姐換了回來,又換了兩匹健牛。童氏不分晝夜的做烙餅,豆面的、米面的、面粉的,做出來了整整四個大筐的烙餅。一頭牛馱着四個大筐,外加一些行李。童氏抱着小妹跟大姐騎另外一頭牛,蕭起和二姐也在第二頭牛左右兩邊的筐裏。

大姐和二姐都明白離開村子意味着什麽,但她卻從回來的那一天就一直笑容滿面。變得深沉的二姐也突然重新又活潑了起來,兩只眼睛裏的光亮得耀眼——大姐……回來的時候一瘸一拐的,說是曾經被打斷了腿,後來沒長好。

可沒有了村長,其他人,包括幾位族老在內,即使他們已經看到了管事的做了什麽,卻還是心存僥幸。跟着蕭北根一起離開的,最後只有兩戶人家。

說不定我是活下來的那個呢?說不定這一切真的就是那個管事自作主場呢?說不定明天那管事就讓蕭家的神仙抓了呢?說不定,明天就好了呢?說不定……

所有人都想着說不定,腳底下就定定的站在了原地。

蕭起和二姐的筐子,都讓童氏細細打磨過,沒有一點毛刺,筐底下鋪着草絨墊子,他裹着個小被子,看着一點一點變小的村子。

離開,确實是唯一的生路,但是這生路卻又是如此的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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