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卷十一,閑拍案(二)

鴉敷這幾日都急匆匆的四處給先生搜羅一些奇怪的藥材。

如果真論起是從何時需要的,那便是黎叔他們來了之後。黎叔是辰皓的師傅,也是上一任大祭司的護法,按理說早就退位把位置讓給了辰皓,老人家也算是歸山多年,今次帶了辰皓的妹妹辰星忽然來了中原,鴉敷下意識的就覺得,南疆出了甚麽大事了。雖然先生只說他們是來躲避一些毒巫罷了。

如果南疆出了事,除了烏椤必須要在之外,大祭司沒有不在的道理。可大祭司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加之雲姨這個聖女還在,應該能平安渡過吧!

鴉敷一邊緊了緊手中包裹,一路默默祈禱着南疆一切平安,就着手往伫月樓趕了。

踏過霧陣時覺得有陣不一樣的氣流過去了,待到交差完便立馬去找了綠奴,「剛才有人來過了麽?」

「薛大哥。」綠奴蔫頭耷腦的回了句,繼續仔細着煎鍋裏的一切。

鴉敷下意識的松了口氣,這口氣未帶全松完又笑了起來,哪怕他沒了還有黎叔和阿星呢,自己多慮個甚麽勁,加之伫月樓易守難攻,便是沉公子都不敢在伫月樓陣法全開啓的情況下胡亂動手……

不行,那也要多加小心啊,要不是害怕被甚麽厲害的蠱術追蹤爾後虜去做要挾,黎叔又怎會帶着阿星來此以免除辰皓和烏椤的後顧之憂呢。

鴉敷一邊想着,一邊從藥廬繞出來,急匆匆的準備去找先生。

先前還微亮的天色終于像塌了半邊似的暗了,一半明一半暗的光線,并着回廊下每隔三四步一盞的蠱燈微弱光亮飄飄搖搖的、如細雨斜絲散在他家那眉目如畫的先生臉上,活像是被誰家頑皮稚童不小心暈開的水墨畫。

幾乎是連呼吸也不敢大喘一下,鴉敷小心翼翼的靠近了,才發現先生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伫月樓內那漆黑的大門上。

連眉頭亦是微蹙的。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寂寥的先生。

雖說早已知他冷清入骨,可是唯有這一次,那雙可欺盡世間所有風彩的瞳,好似一瞬間越過了那門扇,将某處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都說當人仔細看某物時,眼睛裏是會有感情的,歡喜也好厭惡也罷,可這一次,他只能在先生的眼裏,看到無邊的寥落。

他明明是盯住了某處實物,可是,能還他的只有虛無。

「……先生?」

「嗯?」蘇提燈略微回了神,看到鴉敷時先是驚訝了下,随即溫和一笑,「這麽快便找齊東西回來了?功夫果然是有長進的。」

鴉敷撓撓頭,便是連句先生過譽了這種客套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有點急切道,「那甚麽,剛才,就是……」

先生不大喜歡聽他們提起薛掌櫃啊,那該怎麽問出口……

「不礙事。」蘇提燈一笑,錯肩而過鴉敷,安撫的拍了拍他,也不多加解釋甚麽。

*******

如此這般的綿雨只歇息了一天,又接着開始藕斷絲連。

蘇提燈這幾日白天跟黎叔分析一下南疆局勢,偶爾看黎叔那并不精湛的卦術占上幾占,然後老人家閑聊一般的談一談當年,捧杯熱茶飲幾口過往。

辰星便是除了練練中原字外就去找綠奴玩繞口令兼帶欺負綠奴,別看她中原話說的溜,可是并不會寫,綠奴沒事的時候就替代了先生的工作教教她,被她捉弄的極了就跑掉了。

辰星再去告狀,蘇提燈又哭笑不得的滿院子找綠奴,等着找到了,便當面說些甚麽談婚論嫁的事,将辰星和綠奴一起惹毛了,於是反而落了個清淨繼續去和黎叔打打禪機談談人生。

鴉敷可謂是最閑的一個了,於是只好鬼市幫幫忙,再跑跑伫月樓吃飯,這樣一天七八趟的倒來倒去,有時候還想改改方向去濟善堂看看,不過也就是想想罷了,不敢真去實行。

那天夜裏,他在鬼市多耽擱了一會兒,回來時又有當日回來那種奇怪的感覺了,抓的并不清楚,只是一瞬,甚至有點像是自己疲憊恍惚時的一個分神瞬間。

努力凝了所有神思,靜靜的感受周圍,加之本身又是在霧陣裏,追尋了半天也察覺不出剛才的異樣到底是怎麽回事,無奈作罷只好灰溜溜的回了樓裏。

心下卻在不停盤算——有空叫薛大哥來一趟做個試驗,看他從霧陣裏下山,他從山下過霧陣回樓,能否發現一兩處不同。

盤算的同時也不忘感知一下周圍,路過書房的步子一躊躇,小小聲湊近到窗戶邊,「先生,你怎麽還不睡?」

蘇提燈停止了反手逗弄纏在自己手腕上的蛇魄,柔聲道,「這便要睡了。黎叔他們明天要回,我給他們打點些東西,收拾完了時辰便晚了些罷了。」

隐于暗色中的眼瞳忽又泛出點點詭異光亮,蘇提燈淡淡道,「鴉敷,明天你也早點起,給黎叔他們送行。」

「嗯。」

*******

夜未及深,忽又雨大。

山下的馬車整裝待發。

一襲暗影剛跨上馬又緩下,轉身沖向霧臺山的方向。

同行二三人俱是一愣,随後各自無奈搖頭。

比不得初見時細雨斜絲織就的醉人銀簾,今天這雨卻頗有些大晴将至前的嘶竭勢頭。

捧着上好的紫檀木首飾盒,悄悄從蘇提燈書房裏出來的小姑娘臉上還能看見明顯的笑意,剛行至轉角,卻慢慢睜大了一雙好奇的眼,驚訝的看着那個涉雨而來,卻片雨不沾的男子。

「你今天終於是打算進來了麽?」

薛黎陷步子一怔,怎麽這麽晚了還有只小夜貓沒睡的,而且甚麽意思,甚麽叫終于?

小姑娘又笑了笑,「我好看嗎?」

薛黎陷又是一怔,他今晚是打算來綁票的,甚麽鬼啊這是……

小姑娘又撲閃了幾下眼睛,轉了個身做了個噓聲的動作,就悄悄跑了。

借着廊檐下燈籠略一反照,似乎能瞧見她頭發後別了一支精巧的發簪,末端幽幽一尾靜綠。

這,這都哪跟哪兒……

薛黎陷原地思索了一下,忽又消失不見了。

*******

似乎只是那麽一閉眼一翻身而過,鴉敷就被院落裏的一些聲音給吵醒了。

一臉神清氣爽的蘇善人就那樣不動聲色的站在院落中央,同黎叔和辰星話別一二還得空暗地裏回頭沖他狡黠的眨了幾下眼。

由此可見他家先生戲耍人的性子上來真是要人命的,也怕他是根本就一夜未曾合眼吧!

南疆來的小姑娘對中原的衣服并多沒感興趣,蘇提燈差綠奴買給她的那幾件她也不曾想要帶着,揚言說甚麽——「拖拖拉拉還不如剪了當抹布要好用些!」

聽得蘇提燈撫掌大笑,連道妙妙妙!

因此鴉敷看了下那口原本沉甸甸的棺材空了,重新被蘇提燈裝進去一些名貴的藥材還有其他幾大箱子未曾見着的東西,好像便沒有甚麽其他不同了,幾乎有點像是他們當初怎麽打扮來的,就怎麽打扮回去了。

「中原南方此時正值雨季,路上泥濘必是不可免,萬望黎叔回去時多加注意。」

「鴉敷,送黎叔一程吧。小生腿腳不便,綠奴又不會武功,只好麻煩你了。」

鴉敷撓頭,有點困惑,并不是因為沒睡醒,而是這一程,指的是到哪兒?

疑問在心底卻沒開口,大不了到時候問問黎叔嘛,鴉敷點點頭便算是應了。

眼看着三個人加一口棺材越來越遠,遠至再也不曾得見,蘇提燈便沖綠奴吩咐了幾句,神色如常的回書房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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