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卷十三,懷此思(四)

似是傷的太重,等着真擡回去了才發現,他心腔上都中了一刺。

本就差不多全廢的經脈此時更是搖搖欲墜。

連薛黎陷下針都要猶豫許久,柳妙妙卻是興奮的直呼——兩句棒棒的屍體!哦不,軀體!

晚上就挨到了月娘那邊捧着屍體……哦不,軀體睡,柳小喵也很希望看到月娘醒過來,她尋思着,如果她真醒了,會是個很大的奇跡吧!雖然跟醫學沒太大關系!

甚至還細心熬制了各種粥,調養着月娘的身子,希望她一醒來就是好好的!

倒是蘇善人這邊,她幾乎就扔給了薛黎陷。

她可不敢擔那個一不小心挑斷了蘇提燈本就脆弱的經脈這種罵名。

薛黎陷一個頭作兩個大,幾乎是要百家靜心法子在心中默念無數遍,才敢下手。

包紮傷口便是讓綠奴都別幫忙了,事事親力親為,就是怕個『萬一』。

可是,無論多麽悉心的照料,這個人依舊沒有任何轉醒的跡象,除了,身邊依舊常燃的燈盞。

薛黎陷早已開始要發飙暴走了,每當看見這燈籠的時候。

——當初是不是就是他故意戲弄人玩呢?!還他媽說甚麽離開了燈籠就不能活,必死無疑之類雲雲。你他媽現在天天跟你燈籠呆在一起啊,你倒是醒個我看看?

又不知是不是因為突然出了這檔子非奪命不可的事,讓薛黎陷稍微心情回複了一下——

葉門不是蘇提燈的,那就好辦多了。

換句話說,蘇提燈真沒那麽惡,那也是能給他留命的……

他,總要有個能被正淵盟接納的理由吧,也總得有個,不被自己所『大義滅親』的理由。

「活下去,我叫你活下去,聽到沒。」

*******

夢境中,走了很長很長的一段白沙似雪撲簌覆蓋的境地。

一切都是太過蒼靜的白。

他一個人,提着燈盞,孤零零的走了很久。

明明看不到出路的,這裏無論從哪裏望,都是一樣的方向,一樣的白沙滔天。

聲音自遠方遙傳,「若教眼底無離恨的下一句,是甚麽?」

很熟悉的聲音啊……

他微微開口,像是一個許久不曾說過話的人緩字回應,「不信人間有白頭……」

「你信是不信?」

「你,問我?」

……

「咳。」素淨的手下意識揩過嘴邊,剎那便染了一手掌的鮮血。

恍惚間便要起身,怕鮮血流下污了錦被枕頭……這是哪裏,并不識得,別污了主人家的裝飾。

青絲擦着床榻一晃,青瓷鋪就的板石上順勢而望,窗外,是一片同樣蒼忙寂靜的白。

這,這究竟是醒了,還是……夢裏?

未等強撐着床邊掀被,便覺得身體像斷了一樣,每一處骨骼關節都在做痛,腿也未擡得起來,被子攜卷了腳踝,咕蛹成一個自縛的繭一般,『噗通』一聲就落了地。

「啊呀啊呀,小蘇善人你醒了!」原本只是去廚房偷口湯喝的冷爺一瞬間卻沒敢上來扶,那流了半個嘴巴子的血是怎麽回事,而且這姿勢能扶得起來麽……老人家一思索,還是二話不說去找小陷了。

得虧蘇鶴當初那襲話沒有變相逼正淵盟攬大權,反而是警戒每個人得獲內心安定才是正途。於是他現在安心當起了鄉野郎中,此刻剛出診回來,未及拍一拍身上雪就聞聲飄忽至房門口了。

似乎是想起來怎麽一回事。

此刻蘇提燈早已淡定的拿着正淵盟的被褥擦幹了嘴角血跡,費事的掙脫被子,想要往外走。

「你去哪兒?外面下雪呢。今年的雪下的未免太早。」

「為甚麽救我?」

「……」

啊呀啊呀,有些人便是天生相生相克的麽?

剛剛醒來便又要如此争鋒相對麽?

似乎是被氣的氣血翻湧,蘇提燈努力推了下薛黎陷沒推開,只好強自咽下喉間這口血。

薛黎陷卻手臂微橫,又微擡膝,柔軟的肚子和膝蓋同時受到撞擊,忍不住便要躬身,一口熱血自腹舌而落。

「果然對你還是不說話直接動手比較好。」

薛黎陷二話沒說把蘇提燈推進屋子再度拖到了床上,原本有個更好的消息要告訴他,可看他現在如此急火攻心心神不定的模樣,是萬萬不能說的了。

「你……」

「閉嘴好好休息吧。我事多沒時間跟你練嘴皮子。」

「我要回去……」

「你只能呆在這兒。」

「我……」

「閉嘴。一會我會叫綠奴端湯藥來的。下午還有診得出,柳小喵會來看顧一下你。」

「薛……」

「走了。」

蘇提燈空睜着眼看了幾下房梁發呆,突然覺得——沒有一刻如今時今日如此想哭。

努力深吸了幾口氣,壓下所有情緒,自動換回一張慈悲的模樣——小綠奴一會就要來了吶,可不能惹他哭。

又試着扯了扯嘴角,妄圖做幾個同往前無二致的笑容,正練的認真呢,忽覺窗外閃過甚麽紅影。

剎那側頭望去,又甚麽都沒有,仍舊一片蒼茫白。

啊,這麽快又到下雪的季節了?

原來花期……已過。

故人……已殁。

哈……

柳小喵細心的将烤地瓜又剝開了一些,露出裏面黃黃甜甜的瓤,看着忽然又飄忽回眼前的美人,內心只一個感受——哇呀呀呀呀呀美死了美死了美死了!

公孫月眨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單手絞着鮮紅的衣擺,「你說他還認不認得我?我甚麽時候能見見他?好想抱抱他啊……喜歡看他害羞的表情……」

「……」

那甚麽,還是吃烤地瓜好了,此女子雖有傾城容貌,大腦回路偶爾卻粗糙的跟自家大哥薛黎陷有的一拼。

月娘是前幾日醒來的,當時推門而出,哦不,是把薛黎陷打出去了,然後她緊接着飛門而出的。

說來也巧,那天蠟燭用完了,薛黎陷無非是去拿堆備用蠟燭,忽然就被人襲擊了。

雖說公孫月武功沒他高,可一是太驚訝二是太傻眼,一時間招架的非常狼狽,於是只好用滾的姿态奔出了房門。

朗朗月華下薛黎陷笑的一派大家風範,第一句,「弟妹且慢,我并沒有冒犯你的意思。」

第二句,「弟妹可還……是人?」

「我記得,我死了。可是阿蘇不想讓我死?阿蘇呢?」

……

「主要是他現在初醒,心智有點亂,你一出現更容易讓他錯亂了,所以讓他緩過一段時間再說。也讓他這幾天好好靜養一下子嘛。」

「嗯呢。」小小的姑娘又笑了笑,捧起地瓜開心的和柳小喵一起吃了起來。

好似時光也将她留存在十五歲時,永遠年輕的像個小娃娃。

柳小喵忽又輕輕一嘆,看着再度飄落的柔雪,內心忽然有點悵然。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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