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間歇性眼瞎症
封建社會什麽的,實在是太容易出現大量女性包子了。
安若墨她娘就是包子之中的班頭,丸子裏頭的領袖。
自打安若墨胎穿以來,她已然用十三年把目前的形勢做了個解讀:社會大環境一片欣欣向榮,堪稱盛世,工商業發達,她爹便是久考不中于是去做起了買賣,結果不巧發了家的。在錦西縣城裏頭,誰提到她爹不尊稱一聲安三老爺?
再說到她家的小形勢,便實在沒那麽樂觀了。
她爹安勝居,上頭有倆哥哥,一個還沒成親就沒了,一個成了親沒多久也沒了。媳婦差點哭瞎了眼,若不是腹中還有個留下的只怕就一根繩子随着爺去了,好容易撐到十個月孩兒落地,結果是個女的。
而安勝居自己家的媳婦,也就是安若墨她娘,生了一個兒子,沒滿月又沒了,她這個次女倒是好運得很,平平安安沒病沒災地跟着娘和祖父祖母在鄉下老宅裏頭長到了十三歲。除了得了個“招兒”的小名實在不能細想個中寓意,日子過得倒還不算壞。
但悲劇的要點在于——安勝居的妾裘氏養下了一兒一女。
目前為止,裘氏的兒子還沒有追随嫡兄與伯父們見祖宗的趨勢,生得倒也白胖。當然,這一切安若墨曾經只是聽說——她爹帶着裘氏及一對兒女在縣城中做生意,她那不識字也能背出女四書的娘與守寡的二伯娘,一起留在鄉下的老宅子裏伺候祖父祖母。
這是什麽破地位?安若墨懂事之後頗為憤慨,然而她娘每每提到公婆待她的不見外都要感動得熱淚盈眶。
安若墨很想提醒她——祖父祖母再怎麽關懷你,你還是沒有兒子啊!
本朝法令,正室年滿五十而無子,則庶子可立嫡。安若墨她娘如今四十八歲半,只剩下了一年。這懷孕生子的機會,委實是小得有點兒離譜,但難得到了年關,安勝居必須回來過年,安若墨她娘陳氏的藥便喝得更加勤快了些。
倘若懷孕這事兒不需要男人配合,只需要喝藥的話,陳氏必已然兒孫滿堂了……奈何懷孕這事兒吧,它還真偏要男人配合。
看着包着頭發舉刀向母雞的陳氏,再看看一身绫羅綢緞,頭發用桂花香油梳得油光水滑的裘姨娘,安若墨實在沒有勇氣樂觀。
最可悲的是,陳氏殺雞還是為了給號稱染了風寒的裘氏炖雞湯的。這還哪兒有天理在啊!裘氏真要是染了風寒,難道不該病病歪歪地找個破房呆着去麽?溜進堂屋和安老爺子與安勝居一道吃酒說笑算怎麽一回事兒啊!
方才上菜之後才從堂屋回來的安若墨,牙都快咬碎了。
她娘活得怎麽就這麽憋屈呢?
這可是封建時代啊,和男人比,女人不是人,可是和正妻比,妾室更加不是人啊!想打就能打,想罵就能罵,如果碰上個手段狠的,不叫人抓着證據弄死了都無妨啊。
而她娘陳氏……秀才的女兒,長得挺好看的,至少比那裘氏耐看,性情也好,明媒正娶的大老婆——怎麽就混到這個地步上?倘若要打個比方,陳氏玩的乃是個點滿了技能樹的親女兒職業,但能把這職業都玩到如此撲街的地步,她也實在太是個人才了……
上天到底待陳氏不薄,于是給她塞了個外挂安二娘。
安若墨呱呱墜地的時候,陳氏聽聞是個女兒,索性便背過了氣兒去。而安若墨的祖母周氏,拎着小東西的兩只腳,猶豫許久,總算沒給她按死在尿罐子裏頭。彼時心智已然成年的安若墨吓得着實不淺,但長大了些,卻也對自己的生活環境有了點兒信心。
陳氏雖然想要兒子,但是只有一個女兒,也還是挺疼愛她的。至于祖母周氏,是個眼裏容不得半點兒沙子的地主太太,只要她夠聽話,大字不識一個但極想表現出“耕讀傳家”風範的周氏,也很樂意做個慈祥的祖母——雖然安若墨不該吃肉,不該穿綢,不該用長工媳婦服侍……
娘過得包子,祖母又小氣之極,直接導致安若墨這嫡女當得比庶妹安若香還悲催——從騾車上下來的安若香,小臉兒擦得白白的,雙髻上一邊兒別着一朵大珠花兒,耳垂子上明晃晃的金子,身段兒上滑溜溜的綢子,端的是個縣城嬌小姐的風範。直看得安若墨垂了眼一言不發,周氏卻哼一聲,道:“快換了去,穿這麽好的衣裳,仔細叫釘子挂着了——招兒,給你三妹拿幾件你的衣裳,半舊的就得了。”
彼時安若墨偷眼瞥了瞥穿着青布棉襖,手指頭上只戴了個銀圈兒的周氏,很是微妙的明白了這老太太如此躁郁的原因。
大概是因為安若墨板板正正履行了祖母“找兩件半舊衣裳給安若香”的囑咐,方才她進堂屋端魚時,一邊兒上吃點心的安若香表情很是不善,聲音卻滿滿塞着笑意:“哎?怎麽是二姐來上菜呢?二姐可真是個勤快人兒。”
若不是安老爺子緊跟着說一句:“你二姐是咱們這十裏八鄉有名聲的好女兒”,安若墨真想把手中的燒魚倒拎起尾巴來,連湯帶水劃拉安若香一臉。
這也便罷了,她出門之時,安若香還悠悠嘆了口氣:“二姐有空,也來縣裏住住。若二姐這般端茶遞水的,今後嫁了人,怕使喚不動丫鬟呢。”
安若墨都快跨出門檻兒了,聽得這一句,生生停了腳步,回頭看了安若香一臉,似笑非笑道:“三妹會使喚丫鬟?原來姨娘這樣早便有心教三妹做個大家夫人了。”
裘姨娘原本正抱了安家那一根獨苗哄,此刻一擡頭,眉一挑,道:“倒也不是我僭越,實在是縣裏頭有些來往,大姐姐不在,我也不好丢了安家的顏面呀。香兒看得多了,也便學了去。”
“姨娘自然是為了安家好的。”安若墨不好頂她,只能就這麽出去了,然而她這樣的性子,又怎麽可能這麽認輸?
會叫的狗不咬人,但太愛叫的狗,總是要挨打的。
安若墨穿過兩進院子到了後廚,臉上的幾分羞惱早丢在風裏頭了。進得廚房,便朝着祖母周氏迎了過去。
安家的地不少,長工也不少,平日裏那些個長工媳婦在廚下幫忙,安家的婦人們自然不自己做活兒。可眼見到了年節,留着長工媳婦們幫廚,卻要給她們做些肉吃,不然豈不是太也苛待了?這規矩是約定俗成的,但放在炒個雞蛋都能濾出黃兒的周老太眼裏頭,卻如抽她筋扒她皮一般痛苦。
于是,在環顧了兩個兒媳婦一個妾外加仨孫女的強大陣容後,周老太宣布,反正自家也不缺閨女媳婦,就不必叫人家犧牲合家團圓的好時景來幫忙了。年夜飯罷了,加上她自己七個女的,怎麽也做得出來。
但俗話說得好,三個廚子四個客,忙死廚子餓死客——就算有七個女人在廚下忙碌,要伺候的卻也有倆活的爺和一堆死掉的祖宗。雞鴨魚肉樣樣不能落下,怎能不忙?更況目下已然有兩個人偷摸逃了。
“祖母!”安若墨甜甜的笑了:“祖母,我來剁這肉餡兒吧。您歇歇,看累出一頭汗來!”
周氏手上兩把菜刀齊飛:“走一邊兒去,你有多麽大點兒力氣?給你娘那邊兒打下手還差不離,剁餡兒?仔細剁了自己爪子!”
“祖母……”安若墨撒了個嬌:“我這過了年,就十三了——叫我試試,我要是不行,您再接着來……”
“輪不着你!”周氏乒乒乓乓又剁了幾下,突然停手了,狐疑地瞥住安若墨:“你姨娘呢?叫她來剁!”
安若墨微妙地尴尬了,眼珠子轉,卻不答話,周氏登時皺起眉頭:“你說!她人呢?”
“她……她在正屋裏頭呢。”
“她在正屋裏頭?!”周氏的聲音急促了不少:“她到正屋裏頭幹什麽?”
“哄弟弟……”安若墨聲若蚊鳴,仿佛告狀是一件很違心的事兒似的:“還有三妹也在正屋裏頭……”
周氏沉默片刻,乓地一刀砸進肉墩子裏:“去給我舀一瓢冷水來!”
“祖母!”安若墨忙道:“大冬天的,怎麽能喝冰水?!”
“叫你去你就去!”周氏面色獰厲,待接了安若墨小跑着端來的一瓢還帶着冰碴子的水時,更是大喝一聲:“老二家的!別幹了!一屋子嫡妻嫡女,伺候個小的!誰立下的規矩!”
安若墨說話聲音小,是而廚房另一邊的陳氏與寡居的長媳杜氏都不曾聽到這邊兒的響動,此刻兩人都被吓了一跳。倒是周氏風風火火,幾步扯了陳氏就沖殺了出去。
杜氏慌得臉色都變了:“讨兒,招兒,你們倆快去——去攔攔你們祖母!”
安若墨抱着一顆哈哈哈好戲馬上上演的心,帶着一張哎呦媽呀這下糟糕了的臉,拽起小名讨兒的堂姐安若硯,也急慌慌地跟着去了。只是不過慢了兩步,她兩個到得堂屋前頭的時候,裏頭已然傳出了周氏怒意凜然的喝罵。
“誰給你的狗膽子和爺們一起吃宴的?!咱們辛苦伺候祖宗和爺們,誰伺候你個王八肚子裏爬出來的東西?怕是你有心想受沒命受哩!”
堂屋的門敞着,兩個小姑娘“怯怯”地往裏一看,但見裘氏從頭到腳叫一瓢冷水潑了個透濕,頭發上還挂着冰渣,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而安勝居呆住了,安若香也傻了,端着手裏的半塊兒蓮花酥,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安老爺子淡定之極,舉起了面前的一盅燒酒,抿了一口,然後夾了塊兒魚,吃菜。
——安老爺患有間歇性眼瞎症,觸發條件為周老太發瘋。
這是安家院子裏頭連剛下蛋的母雞都知道的事兒。
作者有話要說: 新文各種愉悅利落。
只是不知道行情如何……努力碼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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