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禍起

? 眼前的何夫人臉色憔悴,半倚在床榻之上。看見她時,霎時便沾濕了眼眶。“你們都下去罷。”蕪言轉首,一擺長袖。“諾。”一衆侍女閉門離去。“雲沁……”何夫人向她顫顫的伸出手,嗓音中帶着難掩的哽塞。“娘……”蕪言坐在床畔,倚在她懷裏苦澀的輕喚。“是我們不該。不該回這金陵,不該成為你的負擔。讓你就此困在了那後宮之中。”何夫人說着說着便落了淚。“是我們的錯。”“沒有。”蕪言輕笑轉首直視着何夫人,“娘,你怎麽會這麽想?”她強硬的告訴自己要笑得開心。“陛下對我很好。是我喜歡陛下,才選擇要陪在陛下身邊。”何夫人落着淚苦笑,“別騙娘了。你那性子倔強,最愛的便是自由,如何會喜歡上這樣一個注定被傷的人。”“娘,”蕪言輕笑,“喜歡這種事本就是說不定。等雲沁明白的時候,雲沁就喜歡上陛下了。”“可你若是不喜歡還好,若是喜歡上。帝王哪一個不是薄情的,三宮六院,粉黛三千。你這是會受苦啊。”何夫人凄凄哭道。這就是她的母親,無論如何,最不願的便是讓她受苦。

“陛下。”房門輕啓,她轉首,霧蒙蒙的眼睛幾乎看不清一步步向她走來的人。“夫人莫起。”蘇煜急急伸手,止住了何夫人準備下床行禮的舉動。“夫人該好好休養。蕪言天天記挂着你,都快忘了自己都是一個要當母後的人了。”何夫人一愣,不敢置信的看向蕪言。蕪言笑着點首,“夫人何時好了,便多來宮裏走走,陪陪蕪言。”蘇煜轉首抓起蕪言的手,“怎得這般冷?”說着搓着她的手放在嘴邊吹着熱氣,“魏洵。”他身後的魏洵忙遞上一個暖爐。“這般怕冷,還馬虎得不知道揣個暖爐。”他低首捏了捏她呆愣的臉,寵溺的輕斥。蕪言眼角瞥了一眼一副沉思模樣的何夫人,微微蕩漾起幸福的笑容,“不是還有陛下嗎?”

這一天下來,蘇煜陪着她演了一場好戲。雖然她恨着蘇煜,可這一點她還是極為感激他的。她的母親患的是心病,從丢失蕪言開始便成了這樣,一心以為是自己害了女兒。她的父親瞞了一個多月,終究還是騙不過母親。回去之前,她的母親對她說:“雖不知帝王的愛是否長情。但最起碼他現在是對你好的。那種眼神母親見過,跟你父親心疼我是一樣的。”車輪辘辘向着皇宮駛去,她看着簾外年邁憔悴的父親,不由的濕了眼眶。“你若想見他們。何時都可以宣他們進宮。”蘇煜替她放下了簾子,阻去咧咧冷風。她轉首直直的望着那人,一雙清淺的眸子裏似是氤氲着霧氣。她想:她怎麽也不該讓母親擔憂了。

第二日,太傅回朝了。蕪言躺在軟榻之上,手執一卷醫書,心下輕笑。果然是因為這樣。手中的醫書被抽離,身子一轉,又落入了那人懷裏。耳側呼吸微癢,他依舊含着那一成不變的清雅笑意,“可想朕了?”他們今早才分別,為何要想他?她眨了眨眼睛,帶着淺淺的疑惑望着他。錦瑟等人不知何時離開了。空蕩蕩的清柯殿裏,蘇煜暗沉了眸色,聲調極低的喚了她一聲,“蕪言。”她看着他的臉越靠越近,袖中的指甲幾乎陷進了肉裏。可即使心中一遍一遍的告訴自己沒關系,比上那種事,這實在是微不足道。她還是不由自主的側了臉。蘇煜的臉色沉了下來,用着那雙盛着深海裏的水般平靜的眸子看着她。半晌,什麽也未說,扔下了她便起身出了殿。“陛下……”魏洵疑慮的聲音漸漸遠去。錦瑟一臉擔憂的近到她身前,“娘娘為何要這般為難陛下與自己呢?”她趴在軟榻之上,目光悠遠空洞。她也想知道她心中的那條檻如何才能過得去。

“娘娘,陛下今晚去了秦妃那。”唯爾急急忙忙的跑了進來,語氣很是氣惱。蕪言坐在凳上,由着錦瑟用木梳替她縷着長發,未置一詞。“秦妃以往那般對娘娘。如今陛下去了她那,明日指不定嚣張成什麽模樣。”蕪言不贊同的皺了眉,“有些話亂說不得。”唯爾吐了吐舌頭。錦瑟放下手中的木梳,眸含深憂,“唯爾也是在擔心娘娘啊。”蕪言沉默的看着銅鏡中的自己。良久,終是開口。“告訴陛下,說我肚子疼。”“哎。”唯爾笑嘻嘻地跑了出去。

魏洵進來通報的時候,秦羽正在為蘇煜解衣,眼中的笑意還未到達眼底。蘇煜便拉開了她的手,出了殿門。“娘娘。”華冉憤憤的望着遠去的唯爾的身影。桌上的茶盞、糕點被甩落在地,一片狼藉。殿中的宮女太監急忙跪倒在地,低着頭渾身發顫。“就讓她得意些日子。”美眸中閃過一絲狠戾,“馬上就有她好受的。”

“如何?”蘇煜轉首,直直的望着地上跪着的王院使。仿佛只要他說上一句不好的話,就會死無葬身之地。“回禀陛下,娘娘并無大礙。”蕪言半倚床榻之上,看着那人漸漸僵直的背影。“無礙便好。”他的嗓音有些幹澀,“你好好休息。”說完,他便向着殿門走去。“娘娘……”錦瑟急得在一旁低聲催促。“陛下……”她下意識的低喚。蘇煜聞聲止了步卻未轉身,蕪言看着他的背影張着口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一瞬之間,清柯殿裏寂靜得可怕,蘇煜突然輕笑一聲,毫無留戀地跨步離去。從始至終,都未看她一眼。“娘娘……”錦瑟與唯爾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喚她。“我知道了。”她擺擺手,躺回了被褥之中。錦瑟輕嘆一聲,拉着唯爾熄滅了燭火,出了內殿。臨近早春的夜繁星滿天,亮如白晝。窗外有風聲輕和,樹影斑駁。這半個多月以來,第一次沒有蘇煜躺在身側。她閉上了眸,擁緊了身上的棉被。習慣,有時候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

今日她起得極晚。錦瑟喚了幾回,她也不願起來。唯爾似乎堵着氣,鼓着腮幫子直直的望着她。午後的陽光暖暖的,落在人身上,止不住的帶出些困意來。她半眯着眼,躺在軟榻之上,前所未有的惬意而舒服。“娘娘……”唯爾的目光中滿是怒其不争。蘇煜昨晚雖呆在了勤華殿。可一下了朝,便去了傾碧殿。到現在,一直都未離去。“娘娘這樣一直呆在殿中。恐會悶出病來。不若出去走走罷。”錦瑟溫婉的笑言。她擡首愣愣的看着錦瑟。“是的。陛下允了。”錦瑟點首輕笑。蕪言垂眸,沉默着未開口。

眼前姹紫嫣紅的一片,嬌豔的紅梅還綻放在枝頭。她慢慢踱步在這條小徑裏,靜靜的賞着這臨敗之刻最美的光華。“陛下……”遠遠的有嬌笑聲傳來,她看不真切,但也明白了大半。“娘娘怎得不走了?”錦瑟看着她微微笑着。蕪言沉默着轉了身,“呀!這不是蕪言妹妹嗎?”她半斂了眉眼,垂袖轉身行禮,“陛下,秦妃娘娘。”秦羽靠在蘇煜懷中,半眯了眼輕笑,“妹妹如今有了身子。随意走動,若不小心磕着、碰着可如何是好?”“姐姐說的是。”她低着頭,聽話的回道。蘇煜垂眸看着秦羽,聲調淡漠,“知道如此。還不回去。”原本并沒什麽。可這句話莫名的點着了她。說可以讓她出來的是他。怕她打擾讓她回去的還是他。蕪言擡首,看着那人的側臉,眸光閃爍,緩緩開口,“如今見了陛下一面,蕪言确實該回去了。”說着,她轉身便走。只是,一側的手臂卻被人拉住了。“你剛才說什麽?”蘇煜的手捏得她極緊,有些微微的疼。她垂着眸,又說了一句,“蕪言只是想每日見上陛下一面。”話未畢,蘇煜便一把将她拉近,低首淺笑,“這是你說的。可不許反悔。”她擡首愣愣的看着他,點了點頭,他眼中的笑意漸盛。“陛下……”秦羽眯了眼望着他們。臉上挂着的笑有些難堪。“外面冷。你還染着風寒,還是回殿好好休息罷。”蘇煜轉首對着她溫聲軟語道。“羽兒,知道了。”她微微笑低首行禮。

遠遠的花團錦簇之地,有彩衣披身的女子挽袖掩唇,勾人心魄的桃花眼微眯。“娘娘,看來陛下還忘不了那薛妃。”嫣琳輕嗤了一聲,“不過是因為近身伺候過薛妃,才得了陛下的寵愛。還真以為自己是主子了。”指尖的繁花被掐落在地,季芸冷笑開口,“不過是個只會谄媚迷惑君心的賤人。薛絡死了,她便以為有機可乘了嗎?”“娘娘的意思是……”紅豔欲滴的唇角微勾,狹長的美眸中閃過一絲毒辣。她輕哼一聲,拂袖掃落大片花瓣,逶迤着長裙搖曳而去。

“母後。”蕪言低身行了一禮。這富麗皇堂的祥瑞宮裏,太後許蕊坐在上首,半眯着眼眸,由着身後的宮女輕錘着她的背。秦羽坐在一側,挽着她的手臂,談笑晏晏的在她耳畔說着什麽。蕪言一直低首站着,等着許蕊開口。一個時辰之後,許蕊終是轉首看向她,“最近陛下每晚都宿在你那?”她的言語中含着不怒自威的皇家氣範。雖是問她,卻更像是在責罵她。“是。”她低斂着眉眼,乖巧的回了一個字。“聽說你還向陛下要求每日見上一面?”寬大的流紋宮錦祥雲袖擺拂過桌案,茶盞輕碰杯沿。她擡首漫不經心的睇了蕪言一眼,悠悠開口。蕪言低首,緘默不言。“你身為嫔妃就要有嫔妃的樣子!仗着懷有身孕,便恃寵而嬌。成何體統!”杯盞重重碰過桌案,清脆得刺耳。蕪言垂眸低聲回道:“臣妾知錯了。”許蕊微眯了眼角,沉吟了一會,“知錯便好。哀家也不是怪你。”她的語氣放軟了下來,“回去将後宮律令抄上十遍,謹記于心。”“諾。”“下去罷。”“諾。”她低身行禮離去。“姨母……”秦羽不甘地搖着許蕊的手臂,顯然對最後的結果十分不滿意。“你這脾氣真的該改一改了。”許蕊寵溺的佯怪她,“若你有她的十分之一,陛下也不會被她迷得團團轉了。”“羽兒為什麽要學她!”秦羽不高興地松開手,佯裝生氣地撇撇嘴。“你以後注定是要做皇後的人,”秦羽微嘆一聲,“要有容人之量。有些事不能太過浮于表面。”“姨母……”秦羽蹭進許蕊懷裏,一雙眸子滿是哀求的望着她。“不過,”塗滿丹蔻的指甲輕劃過桌面,許蕊半眯了眼角,目光中閃過一絲陰蟄,“她那孩子是萬萬不能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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