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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更新,本周三(3.14)

處理完這等煩瑣事,許雅傾身心疲憊地回到自己房裏,一進門她便喊道:“茗娘,茗娘!?”

只見一個清秀少年從屋頂處勾了個頭下來,見是許雅傾,他便開口道:“表姐,你可回來了。你這一去可就一整個月。”說罷,少年從屋頂處翻下來,手裏拿着剛剛從園子裏扯下的桑葚枝,枝頭綴滿熟透了的桑葚,少年嘴邊烏黑一片,一笑還露出了一行被染得發紫的牙齒。

許雅傾見這少年,顏面雖被桑汁毀了一半,可依然可見眉目清朗,倒也是一個美少年。

只是許雅傾現在心無興致欣賞美少年,她愁眉苦臉地往房裏走去。一面走還一面打發着美少年道:“去去去,你到別處玩,少在這晃。是了,茗娘哪去了?我現在想見她。”

那美少年揪下最後一把桑葚扔嘴裏,絲毫不顧及自己形象地吧砸着嘴答道:“我也不知茗娘哪去了。一大早便不見了人影。表姐,你這一去就一個月,把茗娘晾家裏,一封信也不托回,我若是茗娘,定要生氣躲着你不見。”

許雅傾從疲憊中慢慢睜開眼來,這才正眼看着少年答道:“茗娘生氣了?”

“可不是。這一整個月我可都沒見她笑過。”這說着,一記拳頭落到了少年頭上,把少年砸得哎喲交換。只見一個穿着清雅脫俗的溫婉女子捧着一個酒壺從園中走了進來。

“死秋月,你又胡說八道什麽。我只不過去園中把去年埋下的桑葚酒給搬出來罷,何有生氣之說?。”

那叫秋月的少年見了這女子,不住沖着她吐吐舌頭,然後擡起衣袖将沾滿了桑葚汁的嘴抹幹淨。茗娘見了,不住又氣道:“桑汁弄到衣服上可不好洗,你趕緊到水邊把衣袖搓幹淨!”說罷,茗娘連哄帶趕地把秋月推出門外去。

“茗娘。”許雅傾站起身,迎向茗娘,擡手正要拿起茗娘手中端着的那壺酒,怎知茗娘擡手打向許雅傾,口中似怒似嬌道:“這不是給你準備的。要喝自己挖去。”

“哎。這屋裏頭就我一人會喝酒,你不是給我準備的,還能給誰準備?”

茗娘看也不看許雅傾一眼,端着酒壺便往裏屋走去,口中與許雅傾擡杠道:“你管我給誰。你一聲不吭消失了一整個月,我也不多過問,所以你便也不要管我閑事。”這說着,茗娘腰肢一緊,許雅傾從她身後擁了上去。

許雅傾把茗娘抱緊,口中用着讨饒的口吻說道:“茗娘,我這也是情非得已。稍後我便跟你解釋。你可不要生我氣。現在全家人都在生我氣。唉。”

茗娘背對着許雅傾,面容泛起一絲許雅傾看不見的笑容。她身子一軟,轉身便把酒壺推到許雅傾臉上,許雅傾接過酒壺,茗娘也趁此脫離她的懷抱。兩人落到座上,許雅傾酒杯也不備,揭開酒塞便大口地灌酒。

此酒經茗娘之手釀造,甜度純度烈度統統在她掌握裏。正如她對許雅傾的掌握那般,一點一滴都胸有成竹。

“你一回來,三白便向我通報了。所以方才發生過的事情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雅傾,這事怪不得你。要怪便怪老夫人過于固執偏激。可憐的大公子,在你離家這個月裏,他可沒少遭老夫人折騰。我等勸也勸不住。眼睜睜看大公子被灌下各種符水與香灰茶。”

許雅傾聽了,心底一痛,更恨自己為何沒有陪在許雅倫身邊,讓他白白遭此一劫。想罷,她又大口灌着酒,轉眼,酒便見了底。許雅傾紅着臉,迷茫着雙眼看向窗外,仿佛看不透這個老天下一步會對她做出怎樣的改變。

“你給大公子找的大夫可找到了?”茗娘問道。

許雅傾卻沮喪地大嘆一氣:“找到也沒用了。大哥他……”

“大公子是許家的支柱,現在連他也倒下了,真不知許家将會變成什麽模樣。”茗娘若有所思地說道,“我九歲就來到許府,至今二十年整,當年老爺持家時,許家可謂是任嚣第一府。怎知會走到這一步。”

“若許家就這樣完了,我想我爹定然也要氣得托夢回來怒罵我等。哎,作為許家後代子孫,我竟一點忙也幫不上,實在無用。”

“雅傾,這不是你的責任。你也別太自責。”茗娘說着,擡起手正想安撫許雅傾,怎料許雅傾忽而抓住茗娘的手,用着熾熱的眼神望着她道:

“茗娘,倘若許家真的中落了,開不起你現在所得的工錢,你,你還願,願不願留在許家……”

茗娘眉頭輕輕一颦,被擒住的手慢慢抽回,她搖搖頭道:“我跟許家只是雇傭關系。我自然也要為生存想法子。”

許雅傾聽了,心中一涼,她苦笑道:“是啊,我怎就這樣糊塗……”

話未說完,茗娘竟反手握住了許雅傾,把方才未說完的話繼續說道:“可,我與你便不同。我很早很早就說過,我們的關系便是,你在哪,我便在哪。除非你親口說出讓我離開,否則我就會一直一直跟着你到底。”

許雅傾聽了,眼睛裏一顫,情不自禁便直起身子往茗娘身上撲了過去。她緊緊抱住茗娘,抱住她這個從小到大最為依賴,最為信任的紅顏知己。她與茗娘,表面雖是主仆關系,但實際,連許雅傾也說不清其中定義了。

兩人擁抱着,只聽秋月扒在門邊上,聲音拖得長長地喊道:“那個……”

電光一閃,兩人迅速安坐回座,作出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

“那個,表姐,夫,夫人傳話來了。說讓你到老夫人那屋與她會合。”

許雅傾一聽,不住皺起眉來道:“娘她不好好守着哥哥,又跑到奶奶那去作甚。怕不是奶奶又想出什麽樣的法子去折騰哥哥了吧?我定然不會讓哥哥再受奶奶的虐待。”說罷,許雅傾噌地站起身,接着酒勁,一股腦便趕到了老夫人那屋。

老夫人卧在床上,屋裏昏昏暗暗,只燃了一盞燈。許夫人落座在老夫人床邊,兩個孤苦寡母相厮相守着,此情此景透徹着一股引人忍不住憐憫的凄涼感來。

“傾兒,來。”老夫人難得慈祥。

伸手不打笑臉人,許雅傾揣着來的滿腔怒氣竟在老夫人這慈愛一喚中全然消散。許雅傾鬼使神差地走到床邊,老夫人忽而牽過了她的手。

“傾兒啊,我知道你怨我從小到大都偏愛你哥,你哥是許家唯一香火,我自然要遵照你爺爺,還有你爹的願望将他培養好。你是許家大小姐,本該是安心向你娘學習三從四德,然後他日嫁到別家去享福……只是,我也沒料到許家如今發生了這樣的事。”說罷,老夫人捶胸頓足,做出一副後悔莫及的模樣來。

“現在各種親朋好友都躲着許家,生怕我們賴上他們似的。便連當年受過我們許家救助的遠親,也紛紛翻臉不認人了。所以,所以奶奶對不住你啊。現在怕是想給你找個富貴人家嫁過去,躲一躲家難也不成了。”

許雅傾頓了下,安慰着:“我自願留下與許家進退。”

“你一直都是懂事的孩子。別怪奶奶對你太苛刻了。”老夫人拍了拍許雅傾的手,然後從枕頭底下摸出了一個錦囊放到許雅傾手中,“這個是許家祖傳的玉佩,向來只有許家當家人能夠持有。先前在你爹身上,後來給了你哥哥,怎知你哥哥一病不起,現在我便将它交給……”

“等等。”許雅傾制止道,“奶奶,你這話的意思是,想讓我代替哥哥接管許家?”

老夫人一聽,眼眶馬上紅了一片,她一面揩着眼淚一面說道:“我知道這樣對你不公平,你是女孩家,讓你做這樣的事太難為你,可是,可是現在雅倫躺在屋裏動彈不得,大夫說,即便他留了一命,可也從此不能說話,不能動,便像個活死人一樣了。”

“可你讓我接管許家了也不能夠解決眼前問題。憑許家如今情況,怕是也撐不過三個月。産業這幾年變賣的變賣,統統拿去給哥哥治病了,我們沒有錢,很難夠東山再起。這許家莫說交給我,即便爹爹在世,也極難重振了。”

許雅傾道出了現實,老夫人卻滿臉繃着餘存的信念,扒拉着許雅傾的袖子凜然開口:

“不!只要娶了趙家小姐,一切都好說。我聽到消息,說趙家準備的嫁妝就是任嚣城中的所有産業,也就是說,趙小姐只要嫁到我們許家來,我們便可接手趙家在任嚣城裏的一切産業,加上趙家這座長期靠山,怕是不出一年,許家便能夠恢複如初了。”

許雅傾聽了,不住用憐憫的眼神看向老夫人,都這時候了,老夫人臆想着趙家的扶持。畢竟四代傳下來的家業,到這一代便這樣斷去,任誰也不肯背負這遺臭萬年的罪名。

“奶奶。我們還是想法子籌錢罷。大哥現在這樣,趙小姐還怎肯嫁過來。”

“所以我便把你還有你娘給喚過來了!雅傾,我有一個想法,現在,真的只有你能夠救許家了。”

許雅傾心裏一頓,一股不祥預感湧上頭來。

老夫人兩手緊緊抓住許雅傾的手腕,兩眼發直,宛若餓狼逮住了瘦羊那般堅決不會放手。她看着許雅傾,一字一句說道:“雅傾,我讓你扮成雅倫,迎娶趙家小姐過門。在不露餡的情況下跟她相處,與此同時,我們悄悄把你哥送去別處治病,待他治好,你兩在換回來。反正你們模樣驚人相似,向來除了我跟你娘便無人分得清,趙家小姐又未見過你哥,定然好糊弄過去。”

許雅傾面容一呆,她不可思議地看着老夫人,這種想法居然能夠被老夫人想到,換做別人,哪怕想破頭了也絕對想不到這一點上。這老夫人,該精明時卻犯糊塗,該糊塗時卻偏偏精明得很。

許雅傾看向自己母親,只見許夫人低着頭一個勁地抽泣,不發一言,想必她也早就被老夫人沒收了話事權。

“奶奶,這法子行不通。你讓我扮成哥哥迎娶趙小姐,可洞房花燭那夜怎般掩護?到時漏了陷我們倒成騙婚,被趙家反告一狀可就麻煩。”

“哎!趙小姐又沒成過婚,她怎麽知道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女兒家家絕不敢親口向丈夫請求行事的。這點主動權還在你手,一切都好掌控。”

許雅傾頓然啞口無言,她看着老夫人那滿面精打細算的模樣,心裏便不住陣陣發憷,片刻她又開口:“再說趙小姐雖是沒見過哥哥,可許家上上下下這樣多人,你便能保證不走漏風聲?”

“這有何難,今夜我便把許家所有下人統統請出許府。換過一批新人進來不就得了。當然,像三白這種一心向着許家的忠臣倒可以留。”

“奶奶!”許雅傾喝止道,“這樣關頭你可別鬧了。你這想法簡直就是天方夜譚。我娘肯陪你鬧,我可沒閑工夫陪你鬧。”說罷,許雅傾把錦囊送回到老夫人手中,轉身就要離去,怎料她走到外廳時,忽聞許夫人在裏屋裏凄厲大喊:“娘!你這是作甚啊!”

許雅傾吓得折返回去,卻見老夫人赤足站在地面,手中握着染滿了血的匕首,此時她左臂已開了一地血花,便如決堤那般順着老夫人手臂往下流淌。許夫人吓得在一旁又哭又叫,許雅傾忙沖到屋外喊人找大夫,然後又折回屋裏替老夫人包紮傷口。

她一面包紮老夫人一面哭嚎:“你別管我,我無顏面對列祖列宗。許家生死你都不管,你便讓我一死了之得了。反正橫豎都得死。”

“奶奶,你這樣做是作甚。能夠解決問題嗎。”許雅傾一手緊緊按住繃帶,整個人是欲怒難怒。

“你若按我說的去做便能夠解決。否則,否則,否則我就不活了哎!”說罷,老夫人推開許雅傾,把纏好的繃帶散開,任血繼續流淌。許雅傾又急又氣,擡眼看向母親希望她幫口勸說,許夫人卻又低着頭抽泣道:“雅傾,你便順你奶奶一回罷。我們也是走投無路才出此下策……總之你只需僞裝個一年半載便好,我們一定會盡快救好你哥哥的。”

“你……你們!!”許雅傾氣得臉色蒼白,明知這是一場兒戲,她卻要硬着頭皮配合,可她又能夠做出怎辦的挽救?眼下唯有這場兒戲的酬勞能夠解決問題。許雅傾左思右想,最後化作一句:“我就只有一個要求。茗娘和秋月不能走,他們的工作我來做。”

老夫人一聽,連連喜笑顏開,不顧流着血的手便點頭應是:“只要你答應,什麽都成!”

這說着,老夫人身子一軟,便往一旁倒去,許雅傾吓得趕緊扶住她,拿出新的繃帶和止血藥重新替她包紮,好說熬到大夫趕來,許雅傾才就此得到脫逃。

……

許雅傾再度回到自己屋裏,茗娘為她精心準備了一桌酒菜迎接她歸來,地點設在了園中。那精致的圓桌上擺着各色許雅傾愛吃的,可許雅傾滿面愁雲,見了也提不起胃口。從入座便開始幹喝悶酒,她不動筷,惹得秋月眼巴巴地看着那塊塊焦香四溢的排骨不敢動手。

茗娘坐在一側,見許雅傾不吃飯,盡拿自己身體消遣。她貼心地替許雅傾舀來一碗湯送去,口中關切問道:“這又怎麽了,去了一趟老夫人那,又是憂心忡忡地回來了。”

“茗娘,秋月。我有件事要跟你們商量。”許雅傾放下杯子,看着兩人道。

秋月看了看排骨,又看了看許雅傾,心想許雅傾快些把話說完,他好起筷吃肉。于是秋月忙點頭應好。

“大哥生病一事,奶奶和娘都不願對外張揚。希望我們對外一直保密。”

茗娘點點頭道:“老夫人愛面子,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跟秋月自然不會多說。”

“趙家小姐也按照原計劃嫁到我們許家。”

秋月聽了便道:“大公子都成這樣了,趙小姐還願意嫁過來?趙家可還真是情深義重吶。”

“不,趙家要的依然是個健健康康,完完整整的許大公子。”許雅傾努力地做着鋪墊,心裏琢磨着該如何将這樣天方夜譚的事情向二人托出。

“莫非是老夫人又想到什麽法子去治大公子,讓他三個月內便恢複如初?”

許雅傾搖搖頭:“任何人都沒有辦法。”

秋月看着許雅傾,心裏也想着她是不是被老夫人給折騰糊塗了,說的話怎都前後矛盾。

“秋月,茗娘。我要說的是,奶奶讓我喬裝成大哥,迎娶趙家小姐過門。這件事,只能有我們三人,加上奶奶,娘和三白叔知道。其餘人等都會在這個月全部遣散替換。”

此話一出,茗娘的臉上不再從容,秋月的心裏也不再惦記排骨。兩人仿若聽到什麽驚天消息那樣都怔在了原處。片刻,茗娘站起身子看着許雅傾緊張說道:“這法子簡直就是胡鬧。老夫人糊塗,你怎麽也跟着犯糊塗!以假亂真,瞞天過海,這,這怎可能。紙永遠包不住火,我,我認為行不通。”

秋月也點點頭道:“表姐,你這也是病急亂投醫了嗎。你是你,表哥是表哥,雖然相貌驚人相似,可,內在還是有很大區別。”

“趙家小姐未見過我跟大哥,外貌上興許能糊弄過去。”

“外在姑且能夠隐瞞,可內在可怎辦。你打算一輩子都不跟她同房?一輩子都不添香火?這般下去,趙家追究下來,說我們冷落他們女兒可怎麽辦?”

“我……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能撐多久是多久罷。”許雅傾無力地說着,她扶着額頭,心想怎辦算也終不能夠圓滿。這筆賬本身就是對不上的。

“雅傾,我且當你是一時喝多了瞎說。你,你先吃點東西,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睡醒了,怕是也清醒了。”茗娘說着,站起身來給許雅傾夾了滿滿一碗菜。茗娘再坐回去的時候,臉上便已是不悅神采。

“對啊,表姐,先吃飯吧。吃飽了我們好一起想法子。”說罷,秋月捧起碗來大口大口地扒着白飯。許雅傾看着兩人,自知他們也是一時半會難以接受這等荒謬之事。只可惜,這種事偏偏就發生了。

得不到支持與理解,許雅傾更是滿腔苦悶。她放下筷子說道:“你們吃吧。我沒胃口,回屋休息一陣。”說罷,她唯獨取走了酒壺離開此處。許雅傾一走,茗娘也随着放下碗筷,一上午的苦心全然就此糟蹋,她知道此事怪不得許雅傾。

許雅倫病倒之後,許雅傾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許家上,不知不覺便已肩負起了整個許家。只可惜功勞永遠只有許家當家作主的沾,苦累全數推到許雅傾那,接到這樣的安排,怕是最不情願的便是許雅傾本人了。

想罷,茗娘起身說道:“這些菜你自個兒吃吧。我去看看雅傾。”說罷,茗娘也離開了。秋月眼睜睜看着滿桌珍馐此時全然落到他口中,只是他再吃,卻嘗不到任何鮮美。只因他的心已随許雅傾那樣消極苦悶了起來。

許雅傾坐在書房裏,沉思片刻,忽而研墨鋪紙,茗娘走進書房時,已看到許雅傾正提着筆對着一張淨白的宣紙發愣,知道筆尖的墨滴到紙上,她才回過神來,擡眼便見茗娘拿着一張新裁好的紙侍在了她身旁。

“茗娘……”

“你什麽也不用解釋了,我理解你的苦衷。”茗娘替許雅傾把那張沾染的紙抽出,又将新紙鋪好,“是準備要給趙小姐寫信吧。我來替你研墨,你安心寫。”

許雅傾看着茗娘小心翼翼地捋着紙張,口中道得那般尋常淡然,可她眉心早已擰成了一團,眼裏滿是極不情願。許雅傾一咬牙,猛地将茗娘按倒在書桌上,文房四寶傾塌一地,才鋪平的紙張此時皺褶起來。

茗娘躺在桌面上,背脊一陣刺骨。她屏息望着許雅傾,望着她一點一點逼近,最後,許雅傾将整個身子都傾靠在茗娘身上,兩人鼻尖貼着鼻尖,只差一個人的主動,便可碰撞一起。

“茗娘。我們私奔好不好。管他名門望族,管他百年家業。我們逃走吧,到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

“雅傾,我……”茗娘的心被許雅傾這句話觸動着,她好幾個夜晚都曾幻想過她與許雅傾将來的日子,她想過倘若許雅傾嫁到別處去,她定然就成了陪嫁,眼睜睜地看着她與別人百年好合,兒孫滿堂,待到兩人白發蒼蒼,便比誰更長命一些。

又倘若許雅傾不作他人婦,負上許家的希望行走五湖四海,她也定然一路跟随,大山大河,沙漠戈壁她都心甘情願與卿共赴。

但如今任茗娘再聰明也不可能會想到,許雅傾這回是要“娶”一個人回來。此後,在這個熟悉的地方,面對着熟悉的人,卻要過上另一種陌生的生活了。想到這,茗娘閉上了眼,她真的很不情願這件事發生。

現在許雅傾向她提出逃走,只要她點點頭,那麽她所不情願看見的事便一輩子都不會發生了。她還能過上幻想裏那種的生活。這怎般算計,都是自己得益最大,何樂不為?想罷,茗娘慢慢睜開眼,近在咫尺的許雅傾滿面焦急,她比自己更迫切想要得到答案。

茗娘推開許雅傾,直起身子下了地,又俯身慢慢收拾地上的殘局。她聲音很冷靜,像是不帶感情說出來的那樣:“雅傾,方才是我說錯了。我不該說你糊塗。糊塗的是我。”

“茗娘?”許雅傾不解地喊道。

“倘若我們拒絕了趙家的親事,怕是不出三個月,許家便要走向滅亡。一家大小流落街頭,這座百年祖業也将抵押變賣。大公子的病沒錢治,老夫人和夫人身體也一直不好,許家奴仆也定然樹倒猢狲散。能留的怕是沒幾個。到了那時候,老的老,殘的殘,全數壓力都會落在你身上,這樣的人生豈是常人能夠過得下去的?”

許雅傾身子一震,顫顫開口道:“你,你這話,也是同意讓我娶趙家小姐回來?”

“這有什麽不好。不就是騙騙人罷,又不是一輩子。大公子一病好就會馬上換回來,這是一場善意的謊言。再說,跟趙家一結合,錢多了,就能夠給大公子用上更好的藥材,請更好的大夫。許家也不用淪落街頭,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麽不好。”

許雅傾忍了一腔酸楚,她的心已成灰。片刻,她擡手擦了一把眼淚,沉靜嘶啞地說道:“茗娘,你拒絕了這一回機會,可不再有下一次了。我若邁出這一步便不可能回頭。也不再能給你後悔的權利。我們,可能永遠只能是主仆……”

“我們一直都只能是主仆!”茗娘大聲說道。

許雅傾一頓,臉頰便熱辣辣一片。像是被迎面打了一記耳光那樣地熾熱。她點點頭,吸了口氣道:“好罷。就當是我一直在自作多情。多謝茗娘此番開導。可算點醒我了。”說罷,許雅傾重新拿起一張宣紙,拿起毛筆,毫不猶豫便在紙上寫了起來。

茗娘捧着收拾好的東西,順勢瞧了過去,見啓封處寫着“書恩芳啓”。全信字句婉轉,藏盡情意,表達了自己渴望見到對方,并且誓與對方長相厮守,白頭偕老的意願。

茗娘雖知道許雅傾這是代替許雅倫寫的,只是不知為何,她的心底竟開始泛起了陣陣不甘滋味。收拾好了東西,茗娘沏來了熱茶給許雅傾解渴,許雅傾寫信一氣呵成,最末她才擡頭疑道:“這趙家小姐身在何方?我只聽母親大致提過我這位素未謀面的大嫂姓趙名書恩,年芳十七。其餘便一概不知了。”

茗娘嘆了口氣,提醒道:“江蘇鎮江人。”

“哦,鎮江人……咦,鎮江?”許雅傾忽而又想起了那日相逢的趙小姐,她也是鎮江人。鎮江府之大,怕是有着幾十戶姓趙的大戶人家,指不定許家要娶的那戶趙家,與許雅傾遇到的那位趙小姐有着什麽淵源。說來也是緣,他日倘若能夠與那位趙小姐再見,她定然要與趙小姐結為金蘭。

許雅傾忽而又想起,恐怕那時候她已變成“許雅倫”了,這樣的身份,是絕不可能再跟其他女子相會的。

或許,那位趙小姐只能成為自己的一個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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