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巳時過後,粥鋪再無食客,但趙澈、明遠博以及郁瑾年皆沒有離開。

尤其是郁棠在櫃臺撥/弄算盤,整理今日的賬目時,趙澈不自覺的靠近了她,男人的身段太過高大颀長,一下就遮住了郁棠面前的光線,兩人僅僅隔着一方櫃臺。

郁棠擡眼,趙澈就問,“棠姑娘,我那日壓在你在這裏的五百兩銀子,如今還剩多少?”

他才吃了兩頓小米粥,五百兩銀子幾乎紋絲未動。

郁棠不曉得趙澈對她到底是什麽心思,但人走絕境時,一定會緊緊抓住眼前的每一根藤條,因為任何一根都有可能成為救命繩。

且先不論趙澈此人品行如何,他身份矜貴,權勢滔天,單是這一點,便是郁棠最為或缺的。

郁棠收斂神色,莞爾,“王爺日後用早膳,一應不收錢。”

說着,郁棠将那張五百兩的銀票又完璧歸趙,遞到了趙澈跟前。

終于,晉王殿下因為沒吃上鹵雞蛋的陰郁心情好轉了不少。

他不僅是貴客,還是吃飯不用掏錢的那種貴客。

等級又上了幾個臺階!

棠姑娘的言下之意,是将他當做是自己人了。

只要靠近了她,趙澈宛若置身于安靜寧和的小舟上,讓他渾身心舒暢。

若是能天天靠近,天天抱着的話……

郁棠被趙澈盯的毛骨悚然。

男人突然哼笑,修長的手指抵在了銀票上,又遞到了郁棠跟前,“那就算是本王摻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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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棠:“……”

她這間小小的粥鋪,不過只是為了打探消息,才臨時開辦的,就連她自己都沒想過賺錢,趙澈明顯不是為了與她合夥做生意。

明遠博見趙澈不離開,他也不放心,但他還有要事在身,不可能一直在這裏盯着。

郁棠也看出了明遠博的焦慮。

她從櫃臺走出,今日機會難得,她要單獨見一次明家世子,委實是艱難,索性無視趙澈和郁瑾年在場,就問道:“小女子覺得明世子有些眼熟,明世子以為呢?”

這話純粹是在試探。

明遠博心裏咯噔了一下,他的相貌随了他的母親姚氏,并不像明家人。

腦子飛快轉動之後,明遠博才察覺到郁棠的試探。

他心中震驚,面上卻轉瞬就恢複了常色,“棠姑娘說笑了,許是棠姑娘參加宴席時,曾見過我,覺得眼熟也是正常。”

郁棠不信明遠博說的是真話,今日有旁人在場,她不便細細盤問,再者……

如果她真是明家的人,而明遠博也知情,他沒有理由不認她。

可明遠博的态度的确很奇怪,足夠令得郁棠懷疑。

那……

到底是為什麽?

難道她的出生是那樣見不得光?!

一種不好的預感在郁棠心頭籠罩,她淡淡一笑。

趙澈這時也走了過來,“明世子近日在禁軍任職,怎麽還不上衙?”

明遠博一怔,笑的很牽強,“下官久聞王爺劍術高超,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請教一二?”

言下之意,他若是離開粥鋪,趙澈也得離開。

趙澈唇角笑意漸淡,“本王不想指教。”

明遠博:“……”

一旁的郁瑾年算是看明白了,不管是趙澈,又或是明遠博,都是沖着郁棠來的。

少年白皙的面容稍冷,回頭看了一眼郁棠,見郁棠似乎沒有察覺到男人們的争風吃醋,他道:“阿姐,你今晨辛苦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郁棠點頭,粥鋪已經招了夥計,她自然不必一直守在這裏。

是以,趙澈和明遠博才先後離開了粥鋪,郁瑾年目送這二人離開,他撇撇嘴,回到郁棠身邊,“阿姐,今晨麒麟衛的白征來做什麽?”

郁棠詫異了,今天早上的幾波人馬,來的都太蹊跷。

沒想到郁瑾年也知道麒麟衛來過,其實她并不認識白征,只道:“是來吃粥的。”

郁瑾年不太相信,“當真?”

郁棠如實道:“嗯,那位大人用完粥,就帶着他的人離開了,一句話也未曾說。”

少年的神色突然僵住。

這裏是城西,麒麟衛的衙門在京城東面,白征從白府出來,前往麒麟衛衙門,怎麽也不會經過這條道。

他目光深深的看了一眼郁棠。

阿姐好像惹上了大事了,怎麽京城這幾個最可怕的男人,都纏上了阿姐?!

“你到底怎麽了?近日在書院可有好好讀書?你呀,明明是個武學的好料子,非要從文,不過既然你下定了決心,阿姐會一直支持你。”郁棠笑了笑,她伸出手,指尖差一點就碰觸到了少年的面頰。

但很快就縮了回來。

她不是郁家千金了,他們也再不是年少無知了。

男女授受不親,似乎成了姐弟之間的一條跨不過去的鴻溝。

郁瑾年留意到了她的動作,眼神流出失望。

不過阿姐待他終歸還是不一樣的。

少年笑道:“武将撐死了只能到達父親那樣的高度,可我想立穩朝堂,在聖上面前能說得上話。”只要我強大了,就再也無人欺你。

少年掩飾了自己的真正心思。

離開之前,郁瑾年突然抓住了郁棠的手,他神色如常,看不出任何端倪。

郁棠怔然時,他将一張銀票放了上去,“阿姐莫怕,日後等你離開了陸家,我還是會照料你。”

說着,少年轉身離開,根本不給郁棠将銀票還給他的機會。

侍月走來,嘀咕道:“姑娘,婢子怎麽覺得公子他盼着你和陸大人和離呢。”

郁棠收起銀票,嗔了她一眼,“瑾年心思純澈,他盼着我和離,也是為了我好。”

侍月噎住。

哪有為了人好,還勸人和離的?

……

郁棠收拾妥當,就準備離開粥鋪,卻是被迎面走來的紅衣少年吓了一跳。

紅九梗着脖子,道:“棠姑娘豈能與旁的男子拉拉扯扯?方才可是讓郁公子拉了你的小手?”

郁棠:“……”

如果有的選擇,她當真不想和晉王府的人有半點瓜葛。

“這話莫要再講,瑾年是我弟弟!”郁棠有些惱羞成怒。

紅九不依不饒,“那也不是親弟弟!棠姑娘日後還是得知道避嫌的好!”

簡直不可理喻!

就算是郁棠知道需要避嫌,但也輪不到晉王府的人多管閑事。

紅九還在愠怒之中,他們晉王府的棠姑娘,怎麽能讓別人摸小手?!

“棠姑娘請吧,王爺還等着你去抄經書!”紅九忿忿道。

郁棠:“……”

郁棠完全不曉得哪裏招惹了這少年,正好她也想見見晉王,與其這樣疑惑下去,不如直接問個清楚。

她要知道晉王究竟想對她做什麽!

“好,我這就去。”

……

郁棠邁入晉王府書房時,并沒有看見趙澈。

她兀自伏案,瞄了一眼長案上的沙漏,就開始謄抄。

片刻後,門扇就被人從外推開,郁棠轉身去看,只見趙澈身上已經換了一身衣裳,他鬓角微濕,像是方才沐浴了,男人逆着光走來,面頰幹淨如玉,卻又透着一股硬朗。

男人的目光似有若無的落在了郁棠的手上,“棠姑娘的手好些了麽?”

不知道是不是郁棠的錯覺,今日晉王府的人格外在意她的手,“好多了,多謝王爺。”

趙澈走來,在桌案對面落座,同時也帶來一陣涼涼的薄荷味,“本王有句話想提醒棠姑娘,不适合自己的鞋,還是棄了為妙,省得失足落崖,傷了自己。”

郁棠:“……”

以前曾聽聞晉王行事乖張,他這人看似不貪權勢,但又實權在握。明明有稱霸之能,上輩子卻是等到了十五年後才造反。

郁棠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她坐直了身子,微微颔首,打算捅破最後一層窗戶紙,“王爺,你究竟想做什麽?今日不妨說清楚吧。王爺贈我血靈芝,等同于我欠了王爺一命,只要我能辦到的,一定會全力以赴,但請王爺以後不要再做偷雞摸狗的事。”

她先言明自己的心意,之後再提出條件,最終和晉王達成某種協議。

最起碼,此刻的郁棠以為,這件事八成可行。

趙澈看着她故作鎮定的臉,清媚絕豔,即便僅僅是這樣看着,也很惹眼。

他勾唇一笑,“偷雞摸狗?棠姑娘此話怎樣?本王不曾偷過雞,也不曾摸過狗。”

聞言,郁棠的臉在一個呼吸之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了,“王爺何必明人說暗話?我今日既然挑開了說,便是不會……不會拒絕王爺的要求!”

反正他是個“不行”的人,又不會真的将自己如何!

但她眼下很需要一個像晉王這樣的靠山,否則一旦離開了陸、郁兩家,她的命運堪比浮萍,無根無依。

趙澈一眼就看出她的所有情緒。

至于,郁棠為何半點不怕他,這讓趙澈很納悶,她就當真一點不擔心會被自己吃幹抹淨了?

“棠姑娘真讓本王刮目相看,即便本王提出不合理的要求,棠姑娘也會答應?”趙澈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真到了這一刻,郁棠還是有些慌。

“我答應!”

趙澈一手轉動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低沉的聲線從他的喉嚨裏傳了出來,“本王怎麽覺得,棠姑娘是在向本王自/薦/枕/席?”

郁棠也有自己的原則。

她死過一次,縱使看開了諸多世間俗事,但趙澈這話無疑徹底觸碰到了她的底線。

郁棠嗖的一下站起身來,那張明媚的小臉,早就漲紅,此刻一臉愠怒,“王爺!你既然不願意坦誠與我相談,那今日就到此為止吧!”

說着,郁棠轉身離開。

趙澈的頭疾才将将好轉,只見“解藥”就從眼前消失,他揉了揉眉心,突然覺得,女子還是蠢一點比較好。

像郁棠這樣太過聰慧的女子,實在不好應對。

紅九很快走了進來,“王爺,棠姑娘怎的氣沖沖的走了?”

趙澈沉思。

他的病知道的人極少,這件事關乎他的性命,他雖然需要郁棠,但絕對還不到信任她的時候。

可郁棠想要的,卻是他的坦誠和真相。

換言之,他如果告訴郁棠,他需要她,最好是能每天抱着她睡覺,她能答應麽?

趙澈不斷的揉着眉心,“今晚……你将她帶來,但不要弄暈了她。”

紅九驚愕,“王爺!這、這樣真的行麽?若是棠姑娘反抗呢?”

趙澈輕笑,目光望向了門外,“她不會反抗,她今晚一定會來。”

紅九想哭了。

自己真的有那樣蠢麽?

怎的王爺所言,他一句都聽不懂呢?!

……

終于等到了夜幕降臨。

紅九暗暗搓搓的從晉王府出發,又在京城的幾條長街轉了一圈,這才悄然潛入陸府。

他躲在暗處,看見陸一鳴在郁棠的院子外徘徊良久,寒風蕭瑟,陸一鳴身上披着灰白色狐皮大氅,大約站了小半個時辰,陸一鳴才轉頭離開。

紅九已經摩拳擦掌了,若是今日陸一鳴還對棠姑娘做出一些不可描述的事,他一定會動手!

潛入院中,直至順利進入屋內,紅九覺得今日通暢無比,就連那條惡犬也不在了。

紅九弄暈了侍月,卻沒有對郁棠怎麽樣,那枚銀針故意射偏了,他心虛的撩開幔帳,發現郁棠躺着紋絲未動,明知她是醒着的,紅九還是按着趙澈的吩咐,将郁棠包裹好,之後直接帶出了陸府。

郁棠:“……”

果然如她所料的一樣!

她前幾日都是脖頸有異樣,今日特意穿着高領衣裳,還戴着厚實的圍脖。

但不知為何,郁棠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少年武功高強,郁棠全程閉着雙眼,倒也沒有覺得有多害怕。

此時,晉王府已經有人守在暗處。

南炎和趙小七幾人親眼看着紅九扛着一個人進入了後院,皆震驚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好半晌,趙小七迎着冷風,仰望明月道:“我什麽都沒看見,今個兒晚上太冷,我要去睡覺了。”

南炎默不作聲,也悄然退了下去。

北焱很想表達一下自己的疑惑,但面前已經空無一人。

難道紅九扛回來的是棠姑娘?

啧啧~

王爺啊王爺,這樣真的好麽?

……

因太過慌張,郁棠根本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到她被人放下時,她除卻感覺到了一股溫熱之外,還有淡淡的薄荷氣息。

天知道,她有多慌!

她也太大膽了,竟然真的任由紅九将她擄來。

郁棠的內心狂跳不已,她根本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郁棠暗自腹诽:若是趙澈當真對我做什麽,我就當面揭穿了他,再與他談交易。

趙澈沒有上榻,他就站在床沿,看着被披風裹得嚴嚴實實的女子,從他的角度去看,美人身段起伏玲珑,一眼便可想象的出來披風裏面是怎樣誘人犯錯的光景。

她是醒着的。

趙澈眯了眯眼,他從未喜歡過任何女子,也從未拿出過這等耐心去讓一個女子明白他的心思。

無論他是說真話,又或是假話,郁棠皆未必會信。

不如……幹脆就做給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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