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艦內時間五點二十,因為已經很久沒這麽早就醒來過, 睜開眼的夏喬安對着休眠艙艙頂發了好一會呆, 才确定自己是真的醒了, 沒有迷迷瞪瞪間神志不清,把艙頂上顯示着的電子時間都看錯數。

這塊位于休眠艙艙頂的內嵌顯示屏時觸控的,還有個直連着的小操作板,就在夏喬安手邊不遠, 方便躺在休眠艙裏的懶蟲連胳膊都不想擡時,能就近用操作面板來控制顯示屏。

盡管夏小少爺在啓用顯示屏前專門注意了亮度, 是先把屏幕亮度調到最低可視度,再才讓散發着微弱光線的時間在艙頂亮起的, 但大概是休眠艙內之前實在太黑了, 生物在純然靜谧的黑暗環境裏,對于這種弱光源就也頗為敏感。

夏喬安兀自在心底為自己的過分早醒愣神, 正自我審查着精力體力狀态, 忽然,他感到自己肩膀上就有什麽動了一下。

那東西暖融融,毛茸茸的,之前一直安安靜靜壓着他一側肩膀, 讓他都已經被壓出了習慣,剛醒來時根本不覺得自己身上還壓着個什麽。

夏喬安只為這“東西”愣了一瞬,就反應過來, 這是律的腦袋。

律睡前都還只是枕着雄主的手臂, 睡夢之中約莫是挪了窩, 這會不僅腦袋挪到了雄主肩膀上,一條胳膊也悄無聲息的環抱過來,頭手并用的扒住雄蟲。

他還沒醒,但正一邊腦袋不安的在雄主肩窩裏蹭動着,仿佛是想把雄主的肩窩再往下蹭凹一點,以便他能把臉更深的埋進去,一邊發出模模糊糊的呓語。

那呓語夏喬安一個字也沒聽清,但他從呓語的音調上判斷,律這會依稀是不太滿意。

雌蟲是被頭頂已經持續了好一會的光照擾到了清夢,正在試圖找到更溫暖黑暗的地方并往裏鑽。

弄清律睡不安穩根源的一剎那,夏喬安就飛快伸手,把已經跳成了“五點三十”的電子屏給按滅了。

五點三十也還是很早,夏小少爺假裝自己沒看見過軍艦內那張作息公示表,也假裝自己不知道他家伴侶正常早起時能起多早。

律昨天從白天累到半夜,夏喬安打定主意,就算是雌蟲今天原本沒假,他也要去給對方弄出一天假期來。

他陪律又小憩了一會,到六點二十,覺得自己這時候必須得起來,去處理那些昨日礙于生理覺醒來得兇猛,完全無暇顧及的事情了,才小心翼翼從律的桎梏裏抽身,預備起床。

在隐約感到依靠了整夜的“抱枕”即将離自己而去時,律一瞬間就又不太安穩,他緊緊皺起眉,手在柔軟的床墊上無意識摸索,循着夏喬安的體溫痕跡趕,閉合眼皮下的眼珠也開始不安轉動,眼看随時都要醒了。

夏喬安有心想讓律今天多睡會,不忍心讓對方這會就醒,已經快要出艙的他反身回去,在雌蟲額頭上親了親,又指尖抵着對方額角,把帶有安撫意味的精神力傳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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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被這直達精神層面的安撫有效撫慰,皺起的眉緩緩放松了。

于是他重新平整的眉心又得了雄主一個親親。

夏喬安連續兩次都只親在雌蟲額頭,他今天雖說已脫離了生理覺醒時的焦躁狀态,但自覺還是有點危險,處在“易燃期”,在面對自家伴侶這麽個絕佳助燃物時就得更加小心。

非常溫馨純潔的在雌蟲額上親完,夏小少爺又替安穩下來的雌蟲拉好被子,掖了掖被角,确認休眠艙的一切設置都處在最佳宜眠水平後,這才終于繼續完成起他稍顯漫長的起床進程。

而一旦順利離開休眠艙,沒了律這個“助燃物”兼“幹擾源”,夏喬安的效率一下提升了數倍。

他飛快打理好自己,期間挨個給他務必要去拜訪的對象發去信息,等他做完洗漱等瑣事,正好基本收全了這群早起族的回複,并迅速捋出一個最優行程規劃表,再逐一告知對方自己的具體叨擾時間。

整個過程流暢高效。

唯一的磕絆發生在出門前。

夏小少爺也是臨到出門,瞥見門口的儀容鏡,才忽的意識到,他缺少适合自己現今體型的衣服。

昨天,夏喬安從金蜥那裏打劫來的是手術室裏備用的一套醫療制服,那制服尺碼标準,他穿着還算合身,但是由于随後,夏小少爺是穿着這身白衣天使專屬着裝直接去找律“耍流氓”了,無辜制服不僅清白慘遭玷/污,被硬生生穿成了斯文敗類的效果,再随後,套裝裏的外套卒于某個不可對外言說的游戲,襯衫卒于雌蟲激動時的爪子,長褲倒是暫時“屍骨”完好,但它正待在小衛生間的髒衣簍裏,忘了被塞進自動清洗機,目前穿不了。

“……”發現自己面臨無衣窘境的夏喬安就原地站了一會,他回頭看休眠艙一眼,果斷朝伴侶的小櫃子下了手。

進化後的夏喬安和律身高相仿,甚至可能還要高出一點點,不過總體來說,他們依舊是位于同一個服裝尺碼範疇內。

五循環分後,夏喬安穿着雌蟲的襯衫長褲出了門。

休息室的磁控門才在他身後自動閉合好,他将将邁出兩步,就聽見一旁鄰近休息室的門發出細微聲響,裏面接着傳出腳步聲,顯然是有蟲正往門外走。

夏喬安和律在這間休息室已經住了好幾天,還從沒見過他們的鄰居,依稀記得當初為自己安排休息室的柏楊說,這邊屬艦內利用率相對較低的區域,蟲員分布不那麽密集,有好幾間空置休息室,夏喬安之前就還以為,他和律旁邊這幾間休息室都是空的。

是旁邊新安排了船員住進來,還是其實之前就有住戶,只是他們一次也沒碰上面?

夏小少爺頗有閑心的思考着,一邊繼續朝前走,一邊本着好奇朝那開着門的休息室投去視線——

然後他和裏面走出來的蟲看了個對眼。

四目相對的剎那,夏喬安一下就沒端住表情,感覺他五官都集體脫離了控制,被定格在了一個驚愕到可笑的滑稽神情。

“早上好。”一打照面就讓夏喬安表情失控的蟲卻淡定,他手上端着只熱氣騰騰的瓷杯,做工考究,瓷釉細膩,一看就不是這艘軍艦上能載有的貨色,多半是從自己家裏帶的。

氣定神閑的問完好後,他還給了滿面驚愕的夏喬安一個微笑,聲音輕柔又關切的問:“昨晚過得還愉快嗎?我還以為,至少得到今天中午之後才有可能見到你,你起得比我想象的要早多了。”

“……”夏喬安被眼前蟲的到來沖擊得大腦有點木,他緩了一緩,才慢吞吞把那個稱呼叫了出去,“……雄父。”

“哎。”清早順利堵到孩子的夏南應了聲,他笑容裏之前隐隐帶着的促狹退去,純然欣慰的目光在夏喬安身上上下打量。

夏喬安:“您是單獨……”

來的嗎?

這話沒問完,它只出口到一半,夏喬安就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他的雌父就像一直在磁控門後待機似的,一聽到“單獨”這兩個字,邊菘的身影就自門框後轉了出來,并相當自然地接過了他雄父手裏的杯子,像端只小瓷杯都會讓夏南累着手,再才伴侶倆一起注視夏喬安。

夏南端詳了夏喬安表情半晌:“不高興見到我們?”

他從好不容易才成年的幼崽臉上讀出了為難。

“當然不。”夏喬安迅速搖頭,深吸一口氣,走過去抱住他顯然是專程趕過來的雙親,“我只是還沒想好該怎麽面對您和雌父。”

這是實話。

一看到自家雙親出現在了這裏,夏喬安就猜到,從他在第二空間站裏跟上那夥走私販,扮豬吃老虎的領銜大鬧人家據點,又稀裏糊塗就被啓明號的船員帶跑了,還“極不謹慎”的對啓明號一衆交付出極大信任,最後讓對方插手自己的進化突破并全權負責進化手術……這種種自作主張的“惡行”,肯定已全被雄父雌父摸了個底清。

以十年後的視角來看,夏喬安的行為仿佛是沒有多大毛病,他知道自己進化突破的關鍵在哪,知道哪些人可以交付信任,知道哪些時刻他若是不當機立斷置身事中,那麽他或許就會和機會失之交臂,或許會眼睜睜看着朋友再失去一次至親,而他在分明有幾率救下人時無動于衷。

但重生這回事,畢竟只有他和律兩蟲知道。

律為了不錯過提前找到能量原石伽馬零的機會,都領了個全艦通報批評的“莽撞好勝”标簽。

夏喬安該怎麽對家蟲解釋,該怎麽盡量讓雙親理解他先斬後奏的行為,也是道早晚要過的關卡。

他沒料到這道“難關”來得這麽快。

“幹了一堆能把我和你雌父吓成老年癡呆的事。”夏南又讀懂了幼崽的表情,并成功領會到孩子話後的未盡之言,他一拍夏喬安後背,“還嫌我和雌父來興師問罪的早了?”

別看夏南一副溫潤如水的樣子,仿佛是照着“手無縛雞之力”的短句釋義長的,但潛藏在他溫潤表象下的力量一點都不少,一掌拍得幼崽後背“砰”一響。

夏喬安原本正被“老年癡呆”堵了一嘴,懷疑雄父幾日不見,用詞水平有升入歧途的風向,結果這一巴掌拍得他都不堵了,下意識回:“您也說了是興師問罪。”

潛臺詞即是——傻蟲才不嫌它來得早。

聽了這約等于明知犯錯還敢還嘴的話,夏南把還抱着他跟邊菘的幼崽從身上“撕”下來,又認真端詳過對方。

夏喬安發覺他剛才有點暴露十年後的本性了,閉嘴任由雄父打量。

就見雄父看了他片刻,頗納悶的扭頭看向雌父:“你聽說過進化突破還會影響性格的事麽?”

邊菘是只絕大多數時候都很沉默的雌蟲,做的遠比說的多:“不曾。”

可能是有雌蟲對自己幼崽天然的加厚濾鏡在,邊菘其實沒感到夏喬安有什麽不對,蟲族親子間天生具備特殊感應,做雄父雌父的永遠不會認錯自家幼崽。

饒是夏喬安已與進化前大不相同,但當小雄蟲站到眼前的一刻,邊菘仍能立即認出來,這就是他終于順利進化了的孩子。

夏南沒從伴侶那裏得到支持,還看出了伴侶對于他這個觀點的困惑比“喬安是不是性格不太對”還多,憑着親子感應,他也确信眼前的成年雄蟲就是自家幼崽,沒被掉包。

夏家大家長想了一會,沒想通幼崽疑似驟然轉性究竟是怎麽回事,最後只好把它推給“進化突破”和“生理覺醒”,當做是兩者加成下造成的性格偏差。

“好了。”夏南又拍拍夏喬安肩膀,接着正色下來。

盡管看見幼崽進化成功,他和邊菘比誰都高興,但一碼歸一碼,對方連續自作主張,不管是遭遇險情後還是做重大決定前都完全不考慮聯絡雄父雌父這事,還是需要嚴肅批評的。

夏喬安的行程被迫後調,今日首個“拜訪”對象替換成自家雙親,先站到雄父面前老實領罵。

在他低頭挨罵期間,附近一間休息室的門又打開來,裏面走出另一道夏喬安極其眼熟的身影。

夏南沖來者一招手:“喬北,過來。”

只來得及用關切又欣慰的眼神跟弟弟打過招呼,夏喬北就一起在雙親面前排排站好。

夏喬安一眼看見夏喬北側臉上有沒完全消退的淤青:“你的臉怎麽了?”

夏喬北還沒接話,他雄父截過話頭:“你雌父揍的。”

夏喬安一句“為什麽”都沖到了喉頭,猛地意識到什麽,又被他緊急咽了回去。

他頓了一下後問:“是因為我?”

夏喬北避開弟弟的目光,雌父沒吭聲,還是雄父給了肯定回答:“是。”

發現小雄蟲的動态定位異常時,于丘一面緊急向附近本族駐軍尋求支援,一面也把消息傳給了夏喬安家蟲一份。

當初考慮到雙親事務繁忙,弟弟最近跟自己似乎也親近了一些,于丘确定為夏喬安的出星陪同蟲員後,夏喬北就攬過了跟對方對接的任務。

因此,于丘這份傳訊是首先傳到了他這裏。

“我扣下了消息,并立即跟柏楊聯絡,讓他協助我控制消息,至少不要發散回星內。”迎着雙親加弟弟三堂會審一般的注視,夏喬北說,“因為那會傳回來的消息裏,只能知道喬安暫時下落不明,有可能遭遇了危險,我怕雄父雌父跟着一起擔驚受怕,于是也沒有立馬把消息轉告給他們,想先等等更确切的消息。”

結果這一等,夏長官就發現,後續消息似乎更不好跟雄父雌父說。

夏喬安的救援行動雖說出了個小意外,但結果還算成功,小雄蟲在四十八循環時內被順利帶回,還救回了一只本族小雌蟲——假如後續消息僅如此簡單,夏喬北必然早就跟雙親說了。

可這條信息擴展開來,全是頗難以向雙親彙報的點——

小雄蟲是從哪裏被帶回的?走私販據點。

小雄蟲怎麽就進了走私販據點?據說,是為了救人救蟲,主動跟進去的,小雄蟲還在裏面“大展身手”,被異族本族兩只幼崽當做小英雄!

而“意外”又是什麽意外?哦,是被異族研究團隊的成員當做他族孩子帶走了,期間還發現,這支研究團似乎手握能幫小雄蟲突破進化的技術,并且小雄蟲顯然是很信任對方,想要勇敢試一試……還沒準備聯絡家裏,想先斬後奏!

夏喬北看着一條條通過柏楊直達這裏的消息,一旁的數據板山都顧不上清了,對着它們至少冥思苦想了半個下午。

“他冥思苦想的最後結果就是,他對你的偏愛壓過了我跟你雌父,覺得,假如立刻就把後續告訴我們,我和你雌父多半會馬上推掉手頭一切事情,直接趕來找你,然後你大約不僅沒法去勇敢嘗試進化突破,還會被我們直接提溜回家,強制禁足加寫檢讨到我們安心了為止。”

夏南替夏長官将他窘于啓齒的部分抖完,看小兒子才進化完的那張俊美面龐上露出愕然神色,沒忍住,還是像對待幼崽時的對方一樣,一戳夏喬安額頭:“看見沒有?你哥哥偏心你偏到什麽地步?我和雌父在這種時刻裏,都被他擺到‘惡蟲’位置上了。”

夏喬北之前挨揍時,就已經向雙親承認過一次錯誤,也被雄父拿“惡蟲”調侃了一通。

他一低頭:“一直到雌父之前氣得把我拖到實戰訓練場,我才認識到自己的想法存在很多問題……這完全是我的錯,我心甘情願領罰。”

夏喬安就有點說不出話。

這明明該是一場針對他個蟲“惡行”的家庭批判會議,結果夏喬北已經把責任幾乎全攬了過去,連他的先斬後奏這麽聽起來,都像成對方有意放縱的了。

夏喬安也是這才意識到,假如背後沒有夏喬北在這樣偷偷的幫他,那麽可能在他為了跟律多創造一點回憶,請求金蜥等人延後公布消息的那幾天裏,他家雙親就已經聽到風聲,加急趕了過來。

只是近日以來,許多事情都進展的太順,讓他把這種違和的小細節都忽略了過去,差點當做理所當然。

這是夏喬北悄悄給他創造出的“理所當然”。

對方都成年這麽久了,為此還挨了雌父一頓揍。

好一會,夏喬安才從這說不出話的心情裏掙脫出來,他想起自己剛剛還只抱過雙親,轉身就朝在悄悄觀察他反應的夏喬北張開手臂,抱了對方一下。

夏喬北鮮少和弟弟這樣親密接觸,被一大個成年後的弟弟忽然抱住,他猝不及防之下,整只蟲都有點僵硬,陷入了不太好意思又有點小愉悅的糾結情緒裏。

就在這時,走道轉角那頭就傳來了一點別樣動靜。

因為昨天一整天都沒見到夏喬安和律,午餐及晚餐時分都沒能在餐廳守到兩蟲,作為C小組四只心系隊長的蟲派出的代表,蘭端着一張盛滿了食物的大托盤,他是專程過來看看律和夏小少爺的情況,順便送早餐的。

……只是誰能告訴他,現在這是怎樣一個情況?

端着大托盤的蘭在轉角頓住了,不太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幕。

他,他是不是看見昨天才進化完的夏小少爺在他和律的休息室門口,抱着只一看就不是律的雌蟲?!

“進化第二日就慘遭婚變”、“隊長兼好友疑似被用完就丢”等文字飛快在蘭腦內刷起屏來,讓他一時躊躇不前,目瞪蟲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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