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一部九九歸原掌法,害得斷指童無情無義
陣仗也不少了,此時甫一照面,這位青面狼已知道大事不妙,這一回碰到紮手貨了,一聲大吼,他往後一撤身,拼命叫道:“來人哪,有人攔路劫車……”
韓劍秋在雨中滴溜溜一轉,左右一晃,右掌一手倏斜,剛撲過來的大塊頭驟然嗥叫一聲,一顆鬥大頭顱帶着一腔血水噴了出來。
這一下子,陳昭算看見了,其實不看見倒還好,一看見,他幾乎吓得屎尿直流,猛一哆嗦,他活像被剝了皮似的怪號起來:“天……天啊……‘斷指修羅’……”
冷冷一笑,韓劍秋像幽靈似的飄進,身軀一矮,躲過了一柄砍過來的腰刀,左手鐵骨傘一伸,另一條人影也號嗥一聲,打着轉子撲倒在地上。
舉手之間,連斃三人,陳昭吓得連挂在腰間的那柄長劍也忘記拔出來,只管一個勁的往後直退,口中帶着哭音大叫道:“來人哪……斷指修羅到了……快來人哪,斷指修羅救他的妹子來了……”
韓劍秋哼了一聲,長射而起,飛鴻般掠向後面的囚車,眼看快要接近,一條人影驀地自斜刺裏撲來,兜頭就是二十餘掌,雄勁的掌風激得空中的雨水掄成一個圓圈,水珠雨花四下飛濺,力道活像二十多柄巨錘同時自不同的角度砸了下來。
韓劍秋一聲冷嗤,淩空的身形猛墜急轉,就是這一墜一轉之間,他的右掌又一平倏伸,宛如一柄來自虛無的血刃,猝然反斬上去,“嗤”的一聲裂帛之響,一片片布塊飄然落下。
連眼梢子也沒有撩一下,韓劍秋迅速無比的撲近了囚車,此刻,囚車四周已有二十多名勁裝大漢在嚴陣以待,刀芒在雨中泛得雪亮!
他的身形毫未遲滞,依舊原式掠下,二十多柄大砍刀,在一片吆喝聲中,彙成一片刀海迎來,他的雙腳卻在眨眼間奇妙的長掃斜絞,在一連串“锵锵”聲中,二十多柄大砍刀倒有一半絞上了半天。
這些勁裝大漢驚魂未定,驀地一道寒芒倏閃,韓劍秋的袖中刀出手了,立刻慘號聲雀起,剎那間倒下了七八個。
鐵骨傘往右腋一挾,左掌豎立如刀,猛然劈向囚籠上的鐵栅,在整個囚車的震動中,拉車的馬兒驚惶的人立高嘶,韓劍秋剛剛硬劈斷了一根兒臂粗細的鐵栅,又是一片強勁的厲風直襲而來。
蒼白的面容突地一沉,他上身微側,右掌挽起一道圓弧,掌勢自弧心直甩背後,“砰”的一聲震吶中,他身形一晃,那位猝襲者卻已歪歪斜斜退出去四五步。
單掌閃電般一掄又回,“咔嚓”一聲,又是一根鐵栅被砍斷,他向裏面坐着的“藍毛女”匆匆一瞥,只見她形容憔悴,全身上下血跡殷然,順着雨水滴下,不由心中一緊,匆促的道:“妹妹,你能出來麽?”
藍毛女一頭青絲散亂,被雨水粘濕結成一條一條,她苦笑一聲道:“哥哥,我以為今生今世我們兄妹再也不能重逢了,我雙足雙腕被铐鐐,而且連結囚車,恐怕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在藍毛女話聲中,韓劍秋頭也不回的與身後來敵迎拒了數十掌,關切慈愛的道:“妹妹,厄運已經過去了,哥哥既然來了,災難也就跟着走了,只要哥哥有一口氣在,就不會讓人損你一根毫發,不能救出你,我亦不做複回之想了。”
此刻程惠蘭已除掉兩名勁裝大漢,拾起一柄短斧來到,于是,韓劍秋接過短斧,一連猛砸中,鐵器發出兩聲“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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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斷裂聲,手铐、腳鐐立被斬斷,五指抓住藍毛女一條胳膊,一把提了出來。
藍毛女身軀甫出囚籠,即被韓劍秋扛在肩上,緊跟着大吼一聲,倏然回轉,右掌又是一平斜削,抖手砍飛了一名大漢,手腕一振之下,幻成千百掌影扣向另—個奮身沖來的紫面紅髯老人。
那老人暴喝一聲,單腳一旋地急退,程惠蘭道:“表哥,此人叫‘紫面判官’葉三品,是‘無雙派’的一個硬把子。”
韓劍秋豁然笑道:“葉三品,你在‘無雙派’是個人物,在韓某眼卻是一個廢物!”
另一個年約三旬,生有一大把絡腮胡的魁梧大漢自一側撲入,手中一把絞鏈錘一揚猛砸,四周十七八把閃亮的砍刀也紛紛削落,來勢又狠又毒。
韓劍秋輕蔑的一笑,肩上扛着一個人卻如此迅捷的驀而騰起,在大雨中,他雙腳一個大劈叉又猝然并攏,在他一并一叉之間,七名使刀大漢已慘號着仰身栽倒,而他的身形卻又升高了尋丈。
那使絞鏈錘的絡腮胡魁梧大漢,絞鏈錘二度甫始出手,韓劍秋突然一個千斤墜下落,那麽準确無比踩住錘梢,剛想後退,程惠蘭長劍适時而攻,登時通了個後背到前胸。
那叫葉三品的老者,更是氣得額際青筋突暴,他狂吼一聲,連連推出十七掌,掌風将傾盆大雨劈得四散紛飛,而韓劍秋袖中刀猝然一伸倏削,又聽得“紫面判官”葉三品慘號一聲,抱着手腕暴退。
韓劍秋伸手抓住程惠蘭腰帶,像一頭大鳥似的升空而起,一連幾個起落,人已遠在三丈之外。
葉三品痛得冷汗直冒,瞧着失去右腕的手臂,雙目怒睜欲裂,但仍拉着嗓門大叫:“姓韓的,你這兔崽子,你是他媽有種的就留下來,挾着尾巴跑,算哪門子英雄好漢!”
韓劍秋右肩扛着藍毛女,左手挾着程惠蘭,身形在空中一翻倏落,足尖準确無比的一勾,已将下面倉皇閃躲的“青面”陳昭踢得摔倒地上,他豁朗的一笑,瘦削的身軀貼着地面飛起,那麽美妙的落地他的坐騎上,馬兒長嘶一聲,三人一騎冒着雨狂奔而去,快得就像一支脫弦怒矢。
煙雨迷蒙中,傳來韓劍秋冷冷的語聲:“葉三品,你等着,咱們會有碰面的機會,當我們再次見面的時候,就不只毀掉你另一只手,看我用一只手摘下你那顆狗頭……”
語聲随着急遽的蹄聲搖曳而去,終至杳不可聞,只剩下漫天的大雨落個不停,淋在這些愣怔的人們身上,也淋在他們心裏,內外都是涼森森的,說不出有多麽窩囊,說不出有多麽冷懾。
健馬的四蹄飛揚着,嘴裏噴出一陣陣霧氣,在一蓬蓬的泥水迸濺中,他已朝着一個十分陡斜的上坡沖了上去。
這一路急馳,是夠他累的了,何況載着三個人哩!
此處雖是山腰中,卻也隐秘異常,古木參天,陽光一絲也透不進來,真是不見天日。
他們下了馬,讓馬兒歇息,韓劍秋抱着藍毛女,徑自深入叢林,程惠蘭尾随其後。
韓劍秋一邊走,一面左右顧盼,尋找療傷歇息的地方。
走了一會,他們發現數十丈外有一座茅舍,他毫不猶豫的一躍而前,推開門走了進去。
但只見裏面黑壓壓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韓劍秋運足目力望去,才看清一切,此屋似是多年無人居住,而且失修已久,牆角上編結着小少蜘蛛網,韓劍秋俯身拾起一根樹枝,撩開蜘蛛網,走到牆角下,輕輕放下了藍毛女,從懷中取出一枚火折子,又搜集了一些枯木,搓了幾下,燃起一個小火堆,頓時屋內一片光明。
忽地“叭叭”幾聲,響起振翼之聲,韓劍秋趕忙凝目看去,原來是只蝙蝠奪門而出。
韓劍秋定下心神,轉首四處打量,但見牆壁上爬着十幾只壁虎,地上滿是蟋蟀蝼蟻,而且布滿了幹枯的些柴薪,整個茅舍空蕩蕩的……
他籲了一口氣,道:“真的是無人居住的茅舍!”
接着,解下背後的鐵骨傘放置一旁,然後,小心翼翼的用袖口為藍毛女拭幹臉頰額頭的雨水,動作輕微細致,充滿着慈愛道:“妹妹,苦了你了?”
藍毛女就在這一剎那疲勞頓消,痛苦若失,緊握着韓劍秋的手,道:“哥哥,能得咱們兄妹相逢,我就是再多受點苦也值得。”
韓劍秋拍拍她的香肩道:“好了,事情已經過去了,哥哥今後好好照顧你,啊!對了,我來為你介紹,這是舅舅的女兒,她叫程惠蘭,比你大,你應該叫她表姊,這一次要不是你表姊偶然發現你遭困,以後的結果還不知是怎樣的呢!”
藍毛女螓首微點,道:“表姊,謝謝你啦,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程惠蘭道:“自己一家人,還說什麽謝不謝的,我也不過适逢其會罷了,救人可是你哥哥做的。”
韓劍秋從懷裏摸出一個白玉瓶,道:“表妹,這要麻煩你了,小鳳身上還負着傷,這裏有醫道聖手的奇藥——朱膠,專門治療外傷的聖品,只要将傷口洗淨,再将朱膠塗抹在傷口上,立即可以複合如初。”
頓了一頓,又道:“我到門口去了望,你們也乘這時間把濕衣服脫下來烤烤幹,免得受寒。”說罷,便向茅舍外面走去。
良宵苦短,兄妹重逢,真是說不完的離情。
原來,藍毛女被“天外一邪”帶走,此人為邪中之邪,他本來想把藍毛女像“天煞旁門”“地煞左道”一樣,造就成另一個女羅剎,結果事與願違,藍毛女終于因女子先天所限,不能完全按照他的意思達成預定進度,“天外一邪”也知非人力可以補救,除非借助靈藥,助其脫胎換骨不可。這時,由于長時間的相處,竟與藍毛女産生了一種孺慕之親情,再加以藍毛女先天帶來的女性之溫柔體貼,對“天外一邪”起居飲食照顧得無微不至,稚子之情,深深打動這位邪中邪,邪中最,自此以後,月下花間,林泉深處,常常聽到他們一老一小的嘻笑之聲。
藍毛女更是一口一聲爺爺,叫得“天外一邪”笑得嘴都合不攏來,性情也跟着有了很大的改變。而天、地二煞本為藍毛女之師伯與師父,如今天外一邪收其為徒,他們也不敢言明,因為他倆乃是暗中收徒的,只得與藍毛女以師兄妹相稱。
有一天,藍毛女向天、地二煞問起身世,他們瞠目以對,二人只知道自己是師父收容的孤兒,卻不知道是“天外一邪”擄掠來的,更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就是“遁世一狂”龍天仇,反以,當藍毛女問到他們的時候,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藍毛女為了替二位師兄探查身世,便磨着“天外一邪”,起初,“天外一邪”很生氣,後來一想,一個老年人失去了親人,是何等寂寞,就拿自己來說吧,因為藍毛女的關系,才使自己生活更充裕,更豐富,這就是親情的滋潤。
于是,便告訴了他們的身世。“旁門”、“左道”原本是“遁世一狂”龍天仇的雙胞胎兒子,“天外一邪”性情轉變之後,準許他們到“骷髅崗”父子相認,而藍毛女因龍天仇是天、地二煞之父,為感當初救命、教導之恩,乃盡釋前嫌,不願再報那海濱一掌之仇。
龍天仇幼遭親亡之災,婚後複遭妻離子散之痛,才使他變得失意、傷心、哀怨。他在情感的雙重刺激之下,失去了人性,在瘋狂的報複之中,泯滅了良知。
如今,父子重逢,老懷大慰,性情跟着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化暴戾為祥和,化悲憤為慈愛。
當然,這個轉變,應該歸功于藍毛女,于是,藍毛女成了他們的恩人,獲得每一個人的愛護,“天煞旁門”、“地煞左道”對這位小師妹更是愛護得無微不至。
時光荏苒,一晃就是十多年,藍毛女雖然盡得“天外一邪”真傳,也獲得“遁世一狂”不少絕學,但是,她總是挂念與她同時失蹤,生死未蔔的哥哥。
于是,她便向“天外一邪”提出,欲前往江湖走動,尋找胞兄“斷指童”,“天外一邪”覺得這是骨肉親情,人之天性,縱然萬般舍不得藍毛女離開,也就答應了,當然,這是他性情轉之後才有這種想法。
藍毛女行道江湖,即開始打聽哥哥——“斷指童”的消息,直到最近,江湖才傳也斷指童韓劍秋消息,于是一路尋找,這時,鬼谷洞主——無耳道長,因當初做出那種傷天害理的事,如今韓海明後人複出,乃感到壓力襲身,這位黑道魔頭又因為“天外一邪”性情的轉變,頓失靠山,一面着人與“煙鬥老人”聯絡,一邊着人追查韓劍秋行蹤,碰巧藍毛女女扮男裝,他們一見藍毛女左手少了一指,誤以為是韓劍秋,在糾衆圍攻之下,終于俘擄了藍毛女,卻發現是個女的,一經追問,方知藍毛女乃韓劍秋胞妹,于是将錯就錯,命其附庸幫派——無雙派押送至鬼谷洞,作為今後萬一失敗讨價還價之人質。
也許這是天意,合該他們兄妹重逢,在動手前,藍毛女若亮出“天外一邪”這塊招牌,無耳道長即使吃了熊心豹膽,也不敢動藍毛女一根毫發,被俘後,若秘密運送,也不會有這麽多的周折。無雙派平日專門替官家護送人頭镖,押解囚犯,因此,他們以已往的慣例,将藍毛女打入囚車,又湊巧被程惠蘭遇見,才能脫險歸來,這豈非天意耶!
接着,韓劍秋也将別後情形及取名之意告訴了藍乇女,藍毛女除為有了姓名高興,更是為哥哥屢逢奇遇而興奮,父母血海深仇指日可雪矣!
次日,他們三人在茅舍休息了一天,主要是因為藍毛女體力疲乏,讓她有充分的休息,以便恢複體力,直到第三天他們才束裝上道。
三人只有一匹馬,原本讓給程惠蘭與藍毛女合騎,她們不肯,于是,三人便都步行,讓那匹馬在身後跟着,蹄聲脆亮的傳揚曠野,傳向林梢,有如波紋,一圈圈的擴散。
轉過一個彎路,兩側是沉黝黝的荒原,而面前,則是一聲不響的數十名黑袍大漢默默侍立。
幾十個黑袍人,宛如幾十個來自九幽的魅影,他們靜靜的站在那裏,分布于道路及路兩邊的田野上,他們是如此沉默與靜寂,又如此生硬與冷酷,像是多少年他們便是站在那裏等待着什麽了。
頗出意外的一怔,韓劍秋将缰繩交給了藍毛女,一橫身,以身子掩護着二女,他正端詳着眼前這些黑衣人的模樣,迅速猜測着他們來路之際,背後,“嗖嗖”風響,又有十幾個同樣打扮的黑袍人包抄了上來。
于是,韓劍秋對自己的疏忽粗心感到懊恨了,從後面包抄上來的十幾個黑袍人,很顯然的極可能是一路便跟蹤自己——至少,他們也是在前面某個地方即已綴上自己三人了。
這分明就是預先布置好了的口袋,一個陷井,正有如蟹螯一樣合攏上來,而他們一行三人,便恰好處在這一個螯口的中間。
無可奈何的苦笑了一下,他打量着前後幾十名——約五十之多吧——黑袍人,突然間,他想起來了,聞說中“六順樓”的爪牙,他們不就是這樣穿着的打扮麽?黑袍黑靴?哈,好快的行動,好周密的眼線。
六順樓原本就是“鬼谷洞主”的附庸幫派,無耳道長原受“天外一邪”重視,領導黑道一十三門派,“六順樓”這一股便是其中之一。
無耳道長,這位黑道魔頭,為了鏟除自己,竟動用這麽多人力,可真下了大注啊!
他正思索之際,對方已開始移動陣形,将前後挾鉗的形式改為包圍了。
這些人的動作與移行是輕快迅疾的,沒有聲息,毫不紊亂,個個全顯示出他們的訓練有素和經驗老到。
數約五十名的黑袍人分布成二個圓圈,外層與內層,外層有四十之多,而內層只有十餘人,這種陣式,是韓劍秋第一次所看見的,但他明白這等陣式裏,內圈包圍者也就是功力較高的一批。
現在,一切又靜止下來。
內圈的十餘名黑袍人——詳細點說,總共是十一人,面對着韓劍秋的,是個面色黝黑,濃眉巨眼,神态威猛陰鸷的六旬老人,他蓄有一把黑胡子,目光如炬,看上去,像是黑夜中的兩點寒星,周身更散發着一股說不出的使人壓窒的氣息。
老人右側,是一個滿臉狠酷之色,鼻端尖削的中年人,再過去,是一個道人和一個少了一目,顴骨高聳的枯瘦角色,兩人同一類型,有一種先天的狼一樣的貪婪悍野的韻致流露,老人左邊,靠着一位寬臉膛,血盆大口,滿臉銅錢大麻子的女人。
這女人最特殊突出的地方是一雙大腳上穿着兩只鑲以金扣的草鞋,非但容貌醜陋,而且奇特無比,她旁邊,是個腰粗膀闊,颌下留着絡腮胡的大漢,就這樣,六個人面對着韓劍秋三人。
回頭過去瞧瞧,韓劍秋不由一怔,眼前這人不正是梅兒口中所說的“無影花鞭狠公子”歐陽夢嗎?“無底洞”、“鬼谷”,原本是兩個集團,他們為了擴展自己實力,各自招兵買馬,歐陽夢此刻出現,是偶然的會合呢?仰或沆瀣一氣,果真如此,今後“無底洞”之行,将要大費周章了。
歐陽夢的前面,是個五官端正,皮膚白皙清秀的中年人物,這人雖然生得還像樣,但看上去老叫人有一種不大對勁的感覺——是了,他臉上毫無表情,肌肉僵凝,甚至連眼皮都很少眨動,那張臉,簡直像是用白臘捏成的,這人手執一方白慘慘的“招魂幡”,幡旗随風搖晃,就更顯出那種陰沉沉、冷森森的味道了。
另外三個人,模樣十分肖似,宛如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而且年紀都不大,至多二十三四歲,三個人俱是手握一式一形的短柄白牙鏟,三張非常相似的面孔卻流露出亦是相當冷木的表情,活脫脫三個專門擡慣了棺材的仵工。
十一個黑袍人,便這樣站在那裏,默默的将三人圍在中間,外層的四十餘名他們的同伴,亦和他們一樣鴉雀無聲,但卻虎視耽耽。
韓劍秋昂然無懼的首先打破沉默,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六順樓’的各位前輩和老大哥們,夜這麽深了,各位不舒舒服服的在床上躺着,卻怎的跑到這裏來一個個呆雞似的喝着冷風來了?”
他故意不提“無影花鞭狠公子”歐陽夢,目的是想看看對方的反應。
他失望了,歐陽夢連一句話都沒說。
“呔!”
石破天驚的一聲斷喝——那面色黝黑的六旬老人發了話:“小輩,你這一套給別人耍去,休在老夫面前賣弄。”
韓劍秋籲了口氣,皮笑肉不笑的道:“哦,這位老人家,我們雖說素昧平生,但睹人憶形,你老有十成是‘六順樓’的當家‘金刀銀盾’龍嘯天了?”
那老者果然是“六順樓”的魁首,以右刀左盾結成一套獨特的風格,而馳譽黑道,獨樹一幟。
龍嘯天冷冷的一哼,道:“算你尚有三分眼光,韓劍秋,你也一定明白老夫等人,為何在此苦苦等候閣下的原因了?”
韓劍秋道:“什麽原因?”
龍嘯天勃然大怒道:“好小輩,你是真的不明白還是假癡假呆,裝聾作啞?”
舐舐唇,韓劍秋平靜的道:“在下的确不明白。”
龍嘯天一指那道人道:“他叫‘高道人’,如今已加入本盟,除開煙鬥老人與你之仇外,你該明白老夫等人,為何在此等候的原因了吧?”
韓劍秋心念一轉,也就恍然,當年高道人、矮道人和梅兒的父親梅天原本是師兄弟,他與矮道人為了那一支“清心劍”,聯手将梅天殺了,當矮道人正要向梅兒下毒手時,飛天狐從天而降,殺死了矮道人,高道人則逃走了。
如今,梅兒跟我在一起,已傳遍江湖,高道人自然是寝食不安了,自然得找一個有力的靠山做庇護了。
韓劍秋道:“老人家,高道人的以往惡行,你該比我更清楚,為了區區一支劍,竟忍心殺死師門兄弟全家,此等喪心病狂的武林敗類,值得你大張旗鼓的庇護麽?”
龍嘯天怒道:“庇護?老夫‘六順樓’對屬下不問過去,只問現在對我是否忠心,老夫對所屬言行舉止,用不着外人幹涉,既入本盟,他們的恩怨也就是本樓的恩怨,老夫自然要替他排除,況且,除掉你,還可在無耳道長前表功呢!”
韓劍秋冷冷的一笑道:“好了,龍嘯天,我敬你年長,才尊你一聲前輩,想不到你竟是如此老朽昏庸,善惡不分,是非不明,狂妄無知!不錯,你是江湖大豪,此一帶的地頭蛇,‘六順樓’三個字在江湖上提起來也頗有點聲威,那只能拿去唬別人,在我姓韓的面前,你這‘六順樓’這塊招牌我連看也不多看一眼,根本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名堂。”
頓了頓,他又道:“最好——龍嘯天,你在每次對付某一個人,或者要在某一個人面前擺威風的時候,切記弄清楚那人的身分、來歷,還有他手上的斤兩,千萬不要一視同仁,不要都當作是你們‘六順樓’的徒子徒孫,蝦兵蟹将。老實說,‘斷指修羅’這塊招牌,雖然是好事的朋友替我起的,時間雖短,但卻非常響亮,我也要全心全力來維護它,使它盛名不衰,所以說,你要偏袒屬下,我要創字號,只怕今天很難善了。”
龍嘯天怒極反笑,他聲如狼號般道:“近來聽說江湖上出來一個年輕人——‘斷指修羅’為人很狂,專門與黑道朋友作對,今天一見,果然不虛,娃兒,你不但狂,而且狂得離譜了。”
韓劍秋神色凝重,形态雍容,他大馬金刀的道:“龍嘯天,在下對人處世的原則,是‘遇文王,談禮義,遇商纣,動幹戈’,對你這等狂人,說不得只好以狂制狂了。”
這時,龍嘯天右側那個鼻端尖削,形色狠酷的中年人突然開口,道:“大當家,此等狂妄之徒,除了予以顏色之外,根本沒有其他方法可以降服,這種人也只相信功力和權威。”
韓劍秋注視着他,道:“你是誰?”
那人冷森森一笑,道:“‘六順樓’‘大隆堂’堂主‘黑心棒棰’石天,姓韓的,你可要好生記住!”
韓劍秋冷冷的一笑,用手一指那少了一目,顴骨高聳的人道:“那麽,這一位想必就是你的副手‘獨眼狼’孫用鬥了?”
石天不屑的道:“是又如何?是不是含糊了?”
韓劍秋笑笑,道:“石天,你先不要把話說得太滿了,要不,到時候只怕你找不着臺階下呢!”
雙目中的光芒冷肅如電,石天道:“姓韓的,你是什麽東西,才出道幾天,做了一兩件事,就認為自己了不起,真是不知天多高,地多厚!”
韓劍秋不愠不怒的道:“素聞‘六順樓’有三堂一使,霸道強悍,三堂為大盛堂、大隆堂、大武堂,一使為‘白幡魂使’呂良。我出道也晚,一直沒有機會領教你們是怎麽個霸道強悍法,适才聽得你這三堂中名列第二的‘大隆堂’堂主這一席話,我可深深感覺到這股子兇惡的勁道下,只不過,在我的感覺上則認為,你們年紀雖然比我大幾歲,那只是多糟蹋了不少糧食。”
石天正要發作,龍嘯天右邊那個奇醜無比,足踏金扣草鞋的婆娘,突然笑着,聲如破罐似的叫道:“韓劍秋,你可知道老娘是誰?”
韓劍秋目光在她那尊容上一瞥,笑嘻嘻的道:“看你的裝扮,我依稀記起來了——‘金扣草鞋’呂花?”
老母雞生蛋似的“咯咯”笑着,那婆娘令人惡心的擠眉弄眼,道:“喲,瞧不出你還真有點眼光,小夥子好呀!”
她又指旁邊那個虬髯如戟的巨漢,道:“那麽,你一定也曉得他是我的三堂主‘虎髯’仇峰?”
韓劍秋眨眨眼,淡淡的道:“這一位,我卻不曾記得,亦眼生得很!”
“虎髯”仇峰臉色一沉,厲聲道:“姓韓的,馬上就會記得我了,而且,你會終生難忘。”
韓劍秋道:“希望如此。”
“金扣草鞋”呂花搖手道:“嗳,老仇,我們‘大武堂’的人怎好如此粗暴?怎的給人家一個壞印象,以後傳說出去,還說大武堂的二堂主蠻橫呢!”
二十八
韓劍秋聞言笑道:“沒關系,反正我對你們的印象要好也好不起來,何況,你老太婆也別朝我賣弄風情,你配我,年歲也嫌太大了,而且,你那副尊容,姓韓的也不敢領教!”
二女相視一笑,程惠蘭低聲道:“表哥也真缺德!”
“金扣草鞋”呂花勃然變色,口沫橫飛的大罵道:“混帳小子,無知毛頭,你竟吃起老娘的豆腐來了?就憑你呀!你想給老娘提鞋,老娘還嫌太嫩了,別在那裏臭美,哼,滿口噴屁的東西!”
龍嘯天哼了哼,橫了在那裏叫嚷的呂花一眼,道:“姓韓的,用不着在口頭上占便宜,今夜你是死定了。”
韓劍秋回首對二女囑咐道:“少時動手的時候,你們千萬別離開我太遠,使我無法照顧!”
說罷,回首對龍嘯天道:“那麽,你們準備上來取我的老命吧!”
龍嘯天拂動了一下黑胡子,粗暴的道:“很好,小輩,這是你自找死路,怨不得我們心狠手辣,明年今日,将是你的周年祭!”
一拍坐騎臀部,馬兒輕嘯一聲,跑了開去。韓劍秋精神抖擻的搓搓手,好像要參加某項有趣的游戲那般興致勃勃,道:“不用客氣.各位多少年來,你們從來也沒有‘天官賜福’過,那一回不是心黑手辣?”
龍嘯天胡梢拂動,暴叱道:“給我拿下!”
随着他的語尾,“黑心棒棰”石天第一個行動,他身形飛閃,一支只有四尺,頭粗尾細的紅木棒棰已“呼”地一聲,砸向了韓劍秋。
幾乎不分先後,高道人貼地暴竄,一柄如帶似的鋒利緬刀,在冷電掣閃中霍霍卷到。
韓劍秋猝然回轉,“鐵骨傘”“絲”的一聲,抖射而出,直點石天眉心。石天一見來勢太快,招架不及,被逼得揮棒撐地,狂躍向側,鐵骨傘的尖端“嗡”的一顫,活蛇一樣反纏高道人。
使用軟兵刃的高道人,攻勢尚未夠上位置,冷風撲面而來,他猛力揮刀擋截,“嗆啷啷”緊響的金鐵交擊聲中,跟着“嗖”的一聲,這位高道人已一個跟鬥翻出——肩上一塊巴掌大的皮肉,業已血糊糊的彈起了老高。
“好雜碎,給我圍殺!”
龍嘯天大喝如雷聲中,“金扣草鞋”呂花、“虎髯”仇峰兩人應聲分開,左右猛撲上來。
呂花使的兵器怪異之極,是一柄五尺長短,一頭為山叉,一頭為刀鏟的家夥,中間的烏黑杆上尚開有三個小孔,每在兵刃飛舞之際,能發出一陣“嗚嗚咽咽”,狼哭鬼號的刺耳聲音出來,這件兵器有個名字,叫做“叉鏟”可做叉使,亦可做鏟用,且在舞動之際所發出的怪響,更可擾敵耳目,是種相當霸道的家夥。
“虎髯”仇峰用的是一柄金背砍刀,他與呂花兩個人甫一上來,倏然分開,刀光如匹練也似卷成十三道芒輝,交織着罩向敵人。呂花的叉鏟在連串“嗚嗚”怪響裏,翻舞騰飛,兩頭輪展,狂風暴雷般夾擊合攻。
這時,方才退出的“黑心棒棰”石天,又氣湧如山的反撲了回來,照面之下,九十九棰分成九十九個不同的角度,橫掃直搗。
突然間,韓劍秋躍升半空,而在他彈躍的一剎,他的渾身四周迸射出千百條參差不齊的寒光,燦閃如一團爆烈的輝煌的芒球——他就似光球的中心,追向周圍,做着長遠飛射形狀的光尾,有如千萬顆流星拉過的光痕,那麽快,又那麽疾,甚至連人們的意念尚不及轉動,眩目的瑩光又猝然沉寂——
當“嗖嗖”的銳氣破空之聲,尚缭繞在人們的耳裏,“虎髯”仇峰的一顆大好頭顱早已帶着滿腔灑濺的鮮血,飛上了半空,那粗大的身體猶在踉跄奔走——那是一種極其怪誕的恐怖情景。“金扣草鞋”呂花正噓着氣連連跳躍,她的大腿上、肩背上,赫然裂開了七道血槽,“黑心棒棰”石天,歪歪整整有四兩肉被削掉,現露了血糊糊、白森森的胸骨來,好險,只要再差一絲,他的內腑恐怕也要被拉出來了。
高道人卻挺立在五步之外,不言不動,手上的緬刀高高舉着,好像還滿有架勢——但是,他那架勢卻好不生硬,好不古怪,當人們的目光看仔細了,每個人都不禁涼氣沿自背脊升起,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這位高道人兩只眼眶,業已成了一個可怕的血窟窿,眼球早已被絞碎了,自那紅顫顫,爛聳聳的眼眶深處,尚有一股濃稠稠帶着紫褐的粘血滴出,顯然,他的眼中曾被某一種細窄的利器深深透入,且已戳進了腦髓,這位一生做惡多端,曾經殺死梅兒雙親的高道人,業已氣絕多時了。
這手高超,是由袖中飛刀中發出,也是“九九歸原掌”中的一記殺着,原名“九九歸原”,可是韓劍秋将這幾手掌法,完全容納在袖中刀裏,他替這招取了個很雅的名字,叫“千劍照紅妝”。
全場是一片死樣的沉寂,“六順樓”的人都震懾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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