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一部九九歸原掌法,害得斷指童無情無義
葬之地,原為魯城西北泗上,孔門弟子因感孔子教誨之大恩大德,在其死後,皆于此服心喪三年,唯子貢在孔子墓旁結草為廬,守喪六年。
說起子貢更屬難得,傳說他小孔子三十一歲,在孔門弟子中最有口才,當時列為語言之科,料事多中,善于經營,家累千金,最為富有。史記稱其“結驷連騎,束帛之幣,以聘亭諸候,所至國君,無不分庭與之抗禮。”可見子貢的財富在當時堪可敵國了。其難能可貴之處,是不因富而忘卻大義。
孔裏,即是孔子死了之後,其弟子魯人自願從冢而家的有一百餘戶,由于人多集居,故名孔裏。
韓劍秋步至孔林,頓時想起那殘廢老人——折手殘龍,這位成為他一生轉折點的恩師,那慈藹的音容,那諄諄的訓誨,如今還不知在逆徒折磨下如何了,自己既然遇見羅秋,好歹也得問明究竟。
此刻,他身在孔林,見賢思齊,感觸更深,可惜這些聖哲後裔全已入睡了。
韓劍秋伫立良久,已有涼的月華伴着他那颀長的人影……然後,他又自孔林行到孔廟附近。
孔林占地極廣,古木參天,另具有一種莊嚴肅穆氣息,聖墓前的石人、石馬、石象等,統稱為“翁仲”排列老遠。韓劍秋置身此地,更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平凡與渺小。
韓劍秋此時,正立于一棵古柏之下,面對聖跡,感懷不已……突聞遠處傳來說話之聲,并且漸行漸近,逐漸又聽到步履的聲音,心中暗忖道:“難道還有人與自己有同樣的興趣不成?”
他心中雖然有如是之想,但一連串的驚險,促他心生驚覺,腳尖一點,身子拔空而起,想悄悄匿于樹幹之上。孰知一腳登空,身子猛然下落,韓劍秋一驚,單手疾向另一樹枝上一貼,全身重量憑此一貼之力,硬生生懸空釘住。俯身一看始知此樹年代過久,外表如常,但中間已經腐空,大小足可容納兩人以上,身子此刻已下陷三尺,心中一動,乃将錯就錯,手上勁力一收,飄落樹身之中,落底之後,除了感覺光線稍暗及有一絲黴爛氣息外,倒是一個藏身的大好所在。
韓劍秋疾伸二指,向橫裏一戳,頓時在樹身中間戳開一個一寸高,三寸多寬的一個洞眼,月光即時透入,由內向外窺伺極為方便。
此刻,來人已行至樹前一片草地之上停住,韓劍秋自樹孔中向外窺看,在月光之下分外清晰,見來者共為兩人,一人是方面麻臉老者,身材高大魁梧,另一人身材瘦短,颌下留有短髭。
兩人停立良久,麻面老者向四周打量了一會,又擡頭看看月色,自言自語道:“那丫頭該不會溜走吧?”
那瘦短之人亦像是自話自說的道:“有‘醉鐘離’和‘瞎張飛’兩人綴着人家,再脫了梢,那咱們在江湖上還能混麽?”
麻面老者又道:“須知茲體事大,谷主已頒下‘綠林箭’,別看對方只是個初出茅蘆的小子,手底可是紮實得緊,本谷與‘無底洞’已一連栽了許多次筋鬥,也折損了不少高手,所以谷主才要我們截擄這丫頭,用來作為人質。”
瘦短之人接着道:“瞎張飛亦有其粗中有細之處,即如‘占渡口’那件事,還不是由瞎張飛主持其事,還不是圓滿達成。”
麻面老人又道:“我總認為醉鐘離要比瞎張飛穩健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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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短之人反唇道:“醉鐘離雖然穩健,但前兩天在柳村還不是碰了一鼻子灰。”
麻面老人不悅地看了瘦短之人一眼,兩人原系并立,瘦短之人則佯如未覺,空氣又複陷入沉寂。
韓劍秋把他們的談話,一一收入耳膜,綜合他們談話,此舉似乎跟自己有關聯,對方攔截師妹——羅秋,也是因為自己。
驀地,對面枝頭一晃,飄落下一條人影,人在空中尚未落地,韓劍秋目光銳利,已認出正是那柳村村頭野店見過的小師妹——羅秋,此刻裝束如前,只是多了一把佩劍。
接着,在羅秋身後,又陸續縱落兩人。
一個是在柳村店前與羅秋交手過的胖醉漢,另一個是一目已眇,滿臉虬須的黑高大漢。
韓劍秋暗忖:“大概此人即剛才兩人所說的‘瞎張飛’了。”
瞎張飛雖眇一目,但其餘一目則神光充足,由此一點,即知此人功力亦頗不弱。
羅秋聞聲回頭,厲聲怒叱道:“你們兩個老鬼,陰魂不散的纏着姑娘幹什麽?”
兩人尚不及回答,只聽得麻面老者向醉鐘離問道:“為何這般時刻才到?”
羅秋一轉頭,看見麻面老者,也未待二人答話,便道:“大麻子,這一醉,一瞎兩塊料可是你派去的麽?”
綽號“瞎張飛”的,獨目怒睜,猛然向前移出一步,麻面老者一使眼色,始勉強壓住怒氣,未曾發作。
繼見麻面老者臉色一整,道:“女孩子說話要有分寸,如此目無尊長,離着挨打就不遠了!”
羅秋“咯咯”一笑,又“呸”了一口道:“真是吊死鬼養漢子——死不要臉,憑着一把年紀,成群結黨,倚多淩寡,倚大欺小,還要混充長輩……”
說着,手向孔墓方向一指,道:“在聖人面前,虧你說得出口。”
韓劍秋暗贊一聲:“幾年不見,秋妹這張嘴倒是厲害得緊!”
麻面老者麻面一紅,佯如未聞,接着道:“丫頭,老夫有話問你。”
羅秋不耐的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姑娘還有事待辦,無多時間,少羅嗦!”
麻面老者不悅的道:“丫頭,你既然來了,一切恐怕就由不得你了。”
頓了頓,又道:“老夫問你,那只‘翠蝶’你放在什麽地方?”
羅秋即刻道:“姑娘愛放在哪裏就放在哪裏,天堂、地獄,土地爺的眼角裏,你管得着麽?”
韓劍秋暗中忍俊不住,但又感到迷惑,這批人明明是要劫持師妹作人質來要挾自己,怎麽一會兒又扯出“翠蝶”出來呢?
麻面老怒道:“丫頭,你知道那是何人之物麽?”
羅秋道:“天下物為天下人所有,在誰手裏就是誰的,哪能硬性規定它屬于一個主人呢?”
麻面老者厲聲道:“丫頭,你知道你這種擋人財路的方法,為江湖上所不能容麽?”
羅秋高聲辯道:“只許你們殺人搶劫,就不許姑娘撿現成麽?”
麻面老者怒“哼”一聲,道:“丫頭,那可不能怪老夫饒你不得……”
“了”字剛出口,忽聽暴喝一聲,那叫“瞎張飛”的,已經向羅秋左肩頭抓去,羅秋塌肩橫步,向左移出七尺,瞎張飛一掌抓空,跟着連搶三步,遞出五拳四腿,勁力剛猛,咄咄逼人。
羅秋怒叱一聲,拳腳交使,反勢還攻,頓時将瞎張飛迫退五步,兩人在月光之下,全力鬥在一起。
瞎張飛身大力沉,更在盛怒之下,每一出手,全都是狠招。
羅秋則是動作輕靈,飄忽如風,不找到空隙,不施狠着,乍看起來,好像羅秋較弱,但在行家眼中,知道羅秋這是一種保存實力的打法,時間稍長,恐怕吃虧的仍然是瞎張飛哩。
果然,三十招過去,瞎張飛由于心急好功,大喝一聲,接着左手晃掌之外,緊跟着踢出三腿,眼見羅秋腳步失穩,雙手疾力一抄,想将羅秋提起,突見羅秋身上微微一仰,足尖輕點,拔升五尺,堪堪閃過瞎張飛一招“雙抄手”。
瞎張飛雙手順勢一收,疾然外翻,“嘿”然一聲,“雙撞掌”全力而出,一股巨大勁力,帶着無窮威勢,向羅秋正往下落的前胸撞去。
突見懸身空中的羅秋,身子往左一擰,正好讓過來掌,同時單臂一甩劃下,一式“絕脈手”猛切瞎張飛撞來的雙臂。
瞎張飛雙臂一縮,正想退勢變招,羅秋身子一伏,接着“雨打芭蕉”、“風卷落葉”、“狂風急雨”連環三招急攻而上,這一串攻勢,瞎張飛被逼得連連退出七步,情形極為狼狽。
尤其是羅秋的最後一招“狂風急雨”,瞎張飛右掌适被迫開,胸前門戶大敞,忽聽羅秋一聲嬌喝道:“瞎賊,把那只眼給本姑娘留下。”
左手食、中二指疾若閃電,自胸際倏伸而出,戳向瞎張飛右眼。
瞎張飛厲吼一聲,雙掌由下猛拍而上,同時全身向後倒去,忽聞“醉鐘離”道:“咱們兩個老相好再來猜上兩拳。”
羅秋正待變招制住瞎張飛,突感一股勁風急襲自己背後,顧不得傷敵,順勢一落左掌,向身後疾劃而下,整個身子由這一劃一帶動之力,已橫移三步,并全身擰轉,與偷襲之人面對着。
瘦短之人微一飄身,已至瞎張飛身前,伸手将瞎張飛扶起,只見瞎張飛滿臉血污,獨目怒睜,牙齒咬得“格格”作響,氣得渾身顫抖。
血,從他倒生的胡須上再滴到行将幹枯的草地上,血色是那麽鮮明殷紅,但與這即将枯萎的草色,半點都不配合。
瘦短之人沉聲問道:“傷得重麽?”
瞎張飛搖搖頭,算是代替了回答。
原來适才羅秋雙指戳向瞎張飛右眼穿出之際,時機部位都在必中,雖然瞎張飛雙掌拼力上拍,人亦在同一時間向後倒去,僅此一動作,即使閃開五寸,仍必重傷,而能逃過此劫,最主要的是醉鐘離背後一擊。
羅秋為力求自保,無暇傷人,雙指就勢一劃,在瞎張飛右腮顴骨之下,留下一道三寸長短之深紅血糟……。
此時,羅秋轉身一看暗襲自己之人,又是柳村那個醉鬼,乃怒聲道:“醉鬼,那半桶飲馬水,還沒有灌飽你的肚子麽?”
接着身子一動,即待撲去,突聽立在瞎張飛身旁那瘦短之人,冷然道:“慢着,丫頭,我看你是不到黃河不死心,來,老夫再試試你的劍招。”
羅秋傲然轉頭,劍已在手,極為不屑的道:“來吧!姑娘此來,就做好了你們四人的飯,你們兩人是一同上,還是要使用車輪戰?”
說時,又用纖手一指麻面老人。
瘦短之人和麻面老者同時臉上一紅,全顯得極不自然,兩人均未答話,只見瘦短之人往腰間一探,“嗡”然一聲,扯出一柄雪亮長劍,手腕一振,斜舉胸前,道:“丫頭,出招吧!”
羅秋反問道:“咱們拼到何時,才算分出輸羸呢?”
韓劍秋暗贊道:“秋妹是越來越聰慧狡黠了。”
瘦短之人斷然道:“丫頭,你能支持三十招不敗,老夫即便認栽。”
羅秋未再答話,劍光一閃,疾攻而上,竟是快捷穩狠,兼具火候,瘦短之人似是一怔,接着長劍疾揮,織成一片光幕,羅秋左沖右突,竟無法逼退對方半步,十招之後,羅秋劍式更緊,兩道白光忽散忽聚,襯着皎潔月光,更為悅目。
轉眼間,已超出了二十招,羅秋劍式倏地一變,猛攻三招,瘦短之人頓被迫退兩步。
瘦短之人冷哼一聲,忽見他手腕急抖,鬥大劍花連綿而出,羅秋劍光立被迫出對方劍花之外,一着失勢,先機已失,羅秋連退七步,均未挽回頹敗之勢。
此刻的羅秋,正背對着韓劍秋藏身的大樹,退至第七步上,已經兩鬓滲汗,但見對方劍光突熾,羅秋一個踉跄,幾乎被對方震倒,急忙左手一扶,恰好正按在韓劍秋藏身之古樹上,更巧的是,大拇指以外的四個手指,全都伸進韓劍秋所挖的了望孔裏。
韓劍秋見師妹失着,正準備出去搶救,一見羅秋手指伸入樹孔,心中一動,急忙将右手緊緊貼在羅秋四個手指上。
羅秋初時一驚,左手猛然一振,随覺一股暖流,帶着一股大力導入全身,頓覺真力突增,周身百脈舒暢無比。
此刻,兩人已鬥至二十九招,瘦短之人面色一寒,大喝一聲,雙手合抱劍柄,劍光一閃,劍身微顫,提聚全部真力,緩緩向羅秋心窩刺去,羅秋突感有千斤之力,徐徐向自己身上壓來。
對方其餘三人,亦都全神向這邊凝注着,誰都知道即将産生的結果,是要血染孔林了。
在場諸人毫無聲息,但心中卻分外緊張,月色依然皎潔地照着大地和整片孔林,只聽得有人微喟了一聲,那是發自麻面老者,他或者是發自人性良知的一種嘆息,嘆息着這俏麗姑娘即将遠離人世……
正在此際,突見少女纖腕一振,劍光陡盛,“咔嚓”一聲,一溜光華,飛逾林梢,那瘦短之人猛退五步,面色蒼白,雙手抱着一段劍柄,急喘不已,顯然已受極重的內傷,對方三人同時大驚變色,醉鐘離與瞎張飛迅即将瘦短之人扶坐地上,幫助他調息。
羅秋已知有高人在暗中相助,膽氣一壯,脆爽的道:“大麻子,輪着你了!”
說話時,嘴角含笑,一雙明亮的眸子,直瞅着麻面老者不瞬。
麻面老者聞言,輕咳一聲,勉強的打了個哈哈,道:“真是怪事年年有,沒有今夜多。我‘鐵掌金盾’焦書典,今是走了眼了!這樣吧,丫頭,咱們忙不如緊,緊不如快,快不如現在,老夫和你對掌三招,如果你再勝了,咱們後會有期。如果老夫勝了,沒有說的,非但要留下‘翠蝶’,即連丫頭你也得随老夫到‘鬼谷’走上一遭,老夫這樣說話還算公道吧?”
羅秋眼珠一轉,道:“大麻子,就照你說的辦法好了,不過姑娘和你們這些自命不凡,混充長輩的角色,已經車輪式比過三場,現在覺着有疲乏,姑娘想扶在樹上休息片刻,用單掌與你對上三掌,你可願意?”
自稱“鐵掌金盾”焦書典的麻面老者,略一遲疑,心想:“這丫頭也太狂了……”
接着,一點頭,道:“老夫也不想占你便宜,也以單掌陪你三掌。”
随即行至羅秋相隔五尺之處立住。
此刻,羅秋聽到耳邊一個柔和的聲音道:“守住心神,發掌擊敵。”
又突聞“鐵掌金盾”沉聲道:“丫頭,看掌。”
羅秋頓感一股勁力挾着極為強銳的罡氣連卷而至,立忙收攝心神,發出一掌,兩股掌力在中途相遇,一陣焦雷似的暴響,羅秋右臂一振,焦書典上身晃了兩晃。
焦書典有“鐵掌金盾”之稱,在掌與盾之間,自是有其獨到過人之處,他适才亦不過只用了七成勁力,與羅秋對了第一掌,似未占到什麽便宜,且覺羅秋所發掌力,與任何一般掌力有所不同,究系何種不同?自己也說不上來,但總覺得是過去所未遇見,不由心中一驚。
羅秋見焦書典面色凝重的又推出第二掌,她仍以先前姿勢再予還擊,這時,兩股勁力威勢更大,兩聲大響,羅秋仍然如前右臂一振,焦書典則冷哼半聲,被逼退了一步,上身晃了幾晃。
此刻,焦書典麻面紅中泛紫,神色凝重,正自提聚全部真力,拼出最後一擊,且心中暗忖:“老夫這一世英名,還能栽在這黃毛丫頭手上不成……”
突聞羅秋脆爽的道:“大麻子,你也看看!”
只見她玉手一揚,又疾然拍一掌。
焦書典可絕不敢忽視她這種輕描淡寫的一掌,亦于同一時間,吐氣開聲,傾力推出最後一掌。
兩股強烈勁風,帶着“呼呼”之聲,銳嘯而遇,接着,一聲焦雷響起,震耳欲聾,塵土四起,兩人交手的正中地上,一片草皮全被卷起,靠近鬥場的醉鐘離,突感熱力增高,并嗅到一種烘烤焦幹之味……
羅秋始終單手扶樹,儀态如前,焦書典則“蹬蹬蹬”連退六七步,上身晃了幾晃,始強行拿樁立穩,此刻的焦書典雙目赤紅,面色由紅轉白,黃豆大的汗珠,順着兩頰淌下,再滴到地面幹草上,像是夜露,但是它已不能滋潤這即将枯萎的野草,而陡增英雄末路的傷感。
對方四人,此刻正有四種不同的心理。
醉鐘離暗想:“前次柳村及今夜此地,幸未和她硬碰。”
瞎張飛暗想:“今晚受傷也不算冤。”
瘦短之人暗想:“即算栽了跟頭,總還有人陪着。”
“鐵掌金盾”暗想:“今夜敗得如此不值……”
“嗖”!“嗖”!
羅秋正想發話,忽然“嗖嗖”之聲不絕于耳,從孔林四周射出無數箭矢,如萬蝗飛空,整個孔林形成了一片箭雨,在月下泛着閃閃藍光,一看就知道塗有劇毒,快若流星似的朝着衆人飛至。
幾聲凄慘地厲嗥,首先遭殃的是醉鐘離、瞎張飛。
“無恥!”
羅秋嬌叱一聲,手上長劍朝着疾飛而來的箭羽揮去。
但見一陣“叮當”之聲,前排箭羽已被長劍掃開,震得東飛西竄,一幹二淨,但後面緊跟着又飛來一排箭羽,再朝着鬥場射來。
羅秋冷哼一聲道:“姑奶奶豈是你們想象得那麽簡單!”
只見她再度吐氣開聲,長劍揮舞,震落了如雨的箭羽,壓根兒沒有傷到她一點皮毛。
“哼!”羅秋身形一掠,離開了古樹,也閃出了射程之外,雙腳一蹬,如脫弦之箭,快得令人眨不過眼來,直向發箭的孔林飛去。
于是,樹林裏掀起了幾聲殺豬似的狂嗥,飛起了幾具人影,然後又重重摔在地上。
只瞬間,整個樹林又恢複了一片沉寂。
驀地,只見羅秋陡地從林中拔起十來丈高,就在她飛起的一剎那,忽聞“轟”的一聲,整個樹林炸了起來。
孔林也随着爆炸聲“劈啪劈啪”的燃燒起來,一股濃厚的火藥味随風傳來,薰得人欲昏。
韓劍秋猛的臉色一變,脫口叫道:“糟,炸藥!”
一條瘦長的人影,由古老的樹身中一拔而起,輕靈的落在草地上,正欲舉步射入樹林,忽見羅秋像中箭矢的大雕,在空中打了兩轉,疾速的向地面墜下。
從古樹中穿射而出的正是韓劍秋,目睹此景,暗地喊了一聲“不好”的當時,羅秋又立了起來,但身子卻是搖晃不定,腳步踉跄,似乎已受了傷。
韓劍秋低聲叫道:“她被炸傷了?”
羅秋似乎是忍着極大的痛苦,身形搖搖欲墜,勉強一提真氣,正想退出孔林。
距韓劍秋站立的地方,只不過五六丈遠,韓劍秋看得一清二楚,只見羅秋滿身都是血和泥混合,一襲衣服已是破爛不堪,一頭黑發淩亂,形态異常狼狽。
羅秋強忍身上的傷痛,咬緊銀牙,吸了一口氣,就待飛身而起,孔墳右側的樹林,又飛出了無數的細小暗器,“嗖嗖”之聲,尖銳刺耳,來勢之多,宛如飛蝗。
羅秋又見暗器猝襲,一咬銀牙,長劍猛地舞起一片劍影,護住身子。
一片“叮當”之聲響起,疾飛而來的暗器均被格于地上,羅秋得自“折手殘龍”的真傳,雖被炸傷,只見她一劍在手,将一套“殘龍七劍”舞得呼呼生風,絲毫沒有空隙,盡管林中的暗器如雨一般向她襲至,但一時之間,卻也奈何不了她。
然而,韓劍秋心裏明白,羅秋不可能持久,只要她稍一松懈,就随時有死在亂器之下的可能。
羅秋的臉上已是一片淋漓,分不出是汗水、血水,抑或泥濘,但她無暇去拭它,只是一味的咬着牙硬拼到底。
一襲勁裝,幾乎成了碎片,裏面紅色亵衣大半可見,一頭披垂的秀發,像雜亂的黑線,随着血水、汗水、泥水,交粘在一起,成了一個大累贅。
片刻之後,羅秋已漸感不支,劍法随着身形緩緩慢下來,韓劍秋暗叫一聲:“要糟!”身子便像閃電似的疾馳而出。
羅秋一咬牙,用力一提體內殘餘真氣,“嘿”然一聲,嬌小的身軀陡地拔起八九丈高,躍出暗器的射圈。
但是,遲了。
韓劍秋身法雖快,因為相距有五六丈遠,故而還是慢了一步。
只見羅秋“嘤咛”一聲,左前胸,右腹側以及雙腿感到一陣痛,拔起身子,像斷了線的風筝,硬生生的倒栽墜下。
“砰”一聲波動,卷起了一陣揚塵,羅秋結實的摔在地上挺直直的躺在地上,閉過去氣了,一動也不動。
韓劍秋飄然進入,俯身一探鼻,知道只是閉了氣,所幸暗器并未傷及要害,這才将一顆忐忑的心放了下來。
而這時,從樹林中“唰唰”的跳下了二三十人,為首者披着黃色袈裟,手持禪杖,另外兩人,一是赭紅色肥臉的大塊頭,另一位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那麽斯斯文文的跟了上來,渾身上下一片寶藍色的翩翩佳公子。
韓劍秋的眉宇輕輕一皺,他無聲的嘆了口氣,只好暫時放下救助的工作,身子緩緩站了起來。
他這甫一現身,就像帶來一片血腥蒙了上來,大塊頭目光一瞟着,跋扈的氣焰似一下子被冷風吹散了一大半,他不由自主的一縮腦袋,“蹬蹬蹬”往後退三步,踩得地上落葉“沙沙”作響。
韓劍秋優雅的一抛雪白長衫的袖子,說道:
“你等衆多人欺負一個女子,也太過份了!”
大塊頭這時候卻有些蒼白,兩頰重挂的肥肉也扯緊了起來,他瞪着那雙如烏龜眼,袒敞的小紡夾綢短衫迅速掖好,尖狠道:“韓劍秋,這不幹你的事,希望你別胡亂伸手。”
韓劍秋似在回憶,他仰着頭,半晌,淡淡的道:“朋友,恕我眼拙,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認得我,閣下大名可否見告?”
大塊頭渾身肉直哆嗦,吼道:“大爺‘黑山神’申虎,至于閣下大名,已經是響遍九州,尤其是本教上上下下對閣下認識之深,就好像烙在心版上一樣。”
韓劍秋微微一笑,道:“那麽,朋友你也是‘恨天教’的人了?”
繼之,雙目倏然一寒,他冷瑟的道:“申虎,你也背着個‘黑山神’的名號,你能背着這個名號闖了這麽多年,便該懂得一點江湖傳統規矩,如此勞師動衆先是車輪戰,繼之火藥,暗器對付一個女子,今後傳出江湖,你是如何解釋?”
申虎宛如被敲了一記悶棍似的楞窒了一下,正在吶吶不能出言,一直站在那邊沒有開口的年輕人,忽然清雅的一笑,接道:“韓朋友,這是你的誤會,剛才并不是我們的人,為了不讓閣下做個糊塗鬼,我就多費點唇舌,那一拔子是‘鬼谷’的人,他們要劫擄這丫頭片子,你心裏一定有數,至于敝教要除去這丫頭,你就更清楚了,也無須我加以說明。”
當然,韓劍秋了然,“鬼谷”之所以劫羅秋,是要以羅秋控制自己,而“恨天教”之所以要除去羅秋,那便是殺人滅口了,因為煙鬥老人的兒子曾拜在“折手殘龍”名下習藝,進而殘害師父。
韓劍秋眉宇一揚,平淡的道:“近傳武林出了一位年輕好手,外號‘玉魔書生’,瞧朋友那份穩勁,敢情就是蔡梓輝當面。”
穿着一襲寶藍色緊身衣的年輕人,果然正是最近三年才自滇南崛起的“玉魔書生”蔡梓輝,他出身自滇南“星谷門”又拜進了滇邊第一流高手“七劍客”韓洪的門徒,出師之後,江湖上傳聞,尚一直未逢過對手。
“玉魔書生”蔡梓輝朗朗一笑,道:“閣下好眼力,豈敢,在下正是蔡梓輝。”
韓劍秋唇角微微下垂,他幹靜的道:“申虎,今夜月明風凄,四位來此,可是要将羅姑娘置于死地?”
申虎舐舐嘴唇,用目梢子斜了蔡梓輝一眼,“玉魔書生”
仍然笑着,清雅的道:“小可嘛,可能正是這個意思。”
韓劍秋忽然也笑,他朝着蔡梓輝,道:“蔡朋友,閣下是為他們三位助拳來的。”
“玉魔書生”英俊的面孔上一直漾着笑意,他傾首道:“可以這麽說,因為本護法原只是督導,如今說不得只好加入了。”
韓劍秋輕巧的拂了一下衣袖,道:“蔡朋友,你可知道這三年以來,你成名也是不易?”
蔡梓輝仍然笑着道:“當然。”
韓劍秋仰首沉吟了一會,道:“你可知道我與羅姑娘的關系?”
蔡梓輝又是一笑,道:“知道。”
韓劍秋冷冷的道:“在下言盡于此,蔡朋友,你是個聰明人,不要做出愚蠢的事,現在,如果退出這是非漩渦,還來得及……”
“玉魔書生”笑容一下子消失了,消失得這麽快,像被一只手猛的撕掉,道:“韓劍秋,自今日起江湖上将不會有你這個人了!”
申虎豁然道:“韓劍秋,你他媽也別耍嘴皮子了,待申爺爺取下你那顆狗頭當球踢,你就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韓劍秋默默朝四周打量了一遍,淡淡的道:“申虎,記住出手要快,像流光閃射長空。”
申虎驀地停止了笑聲,手腕一閃,掌上已握着一柄兩尺長短的“雙頭鏟”,一雙豆眼睜得老大,死死盯在韓劍秋身上。
韓劍秋微微退了一步,淡淡的道:“秋天,是沒落萎敗的季節……”
“節”字在寒冷的空氣中拔起了尖音,一連串掌影猝然瀉向了申虎,快得像一連串旱雷驚電。
申虎大吼一聲,身形一晃,蛇一樣溜出七尺,雙頭鏟霍霍如銀鏈盤繞,暴卷而上,但是,掌影卻驀然蓬散,如一個張着利齒的惡魔,那麽精鑽的從鏟刀揮舞的間隙,恰到好處的飄了進去,毫不容情的,緊緊翻飛在申虎身側。
“玉魔書生”蔡梓輝冷冷一笑,流瀉一樣閃去,但是,他明明看見白色的影子在前面,連眼皮都來不及瞬一下,一陣急厲的掌風,已斬到他的頭頸,這片掌風鋒利得似一把刀,而又來自虛無。
頭也不回,蔡梓輝雙臂後翻,兩掌怪異的猛揚而上,耳朵裏卻聽到“嗤”的一聲衣帛撕裂暴響,夾着申虎的怪叫道:“好龜孫,你狠……”
猛的一個大側身,申虎的吼叫餘音還在缭繞未散,七片掌影已擦着蔡梓輝的面頰斜斜掠過,鋒利的勁風拂得蔡梓輝似被刀子刮了七次一樣。
心頭急急的跳了起來,老天,這是一個什麽身法?怎麽快得到了這種地步?這會是一個“人”的力量與天賦所能到達的境界麽?
蔡梓輝強咬着牙,倏然斜掠,剛剛出去三尺,又倒翻而回,這一出一返,全在同一時間完成,而一柄閃耀着奇異色彩的利劍,已像來自九天之外的虹彩,那麽驚煞人的筆直戳向韓劍秋。
白色的影子随着多彩的劍芒閃電似的打個轉,蔡梓輝還來不及施展第二個式子,一片掌影已沾到了他的衣衫,駭得他傾力後仰,卻仍然被那突來的掌影餘力硬推出兩步之外。
雙頭鏟自斜刺裏橫掃上來,寒森森的鏟芒映着申虎缺了左邊袖子的狼狽相,他咬着牙,切着齒,那模樣似要生吞他的敵人才得甘心。
韓劍秋冷沉着面孔,雙掌交互一拍,整個身軀倏然左右搖晃了一次,于是,雙頭鏟就落了空,自他身側兩邊擦過,他輕描淡寫的一掌,剛好迎上了“黑山神”申虎那肥胖多肉的胸膛。
申虎高叫了一聲,吓得兩眼全發了直,拼命朝一邊滾出去,右肩上一大片皮肉已帶着四濺的鮮血被那一掌似刀子一樣削掉。
韓劍秋猝然避開卷土重來的彩劍,淡淡閑閑的丢給申虎一句話道:“申爺,包涵着點。”
說話中,他舉掌做着近距離的點擊,看去僅是一下子,硬是敲拍在蔡梓輝的劍脊上,蔡梓輝才覺得握劍的手臂震蕩了十七次,一掌已斜斜的劈向他的天靈蓋。
這種快法,他急忙用劍尖拄地,用力撐向後面,申虎那混濁的語聲已鬼哭狼嚎的叫了起來道:“并肩子哥們,一起上啊!他媽的吃不住這兔崽子啊……”
随着他的吼叫,左側一條人影突地飛起,和頭夜貓子一樣撲了上來,手上的紫金刀泛起了一溜寒光,好狠!
白色的影子一閃,沒有看清是怎麽回事,“嗆啷”一聲,紫金刀已飛上了半空,那條人影像是和他這把刀較勁,嗥叫了一聲,也緊跟着橫飛了出去,只是,帶着一嘴的血。
孔墳兩側,又有兩條人影猛撲而來,幾乎在同時間,松林時裏竟又竄出二十多人影,在月華隐隐映照下,他們手上的兵刃閃泛起寒芒。
彩色缤紛的劍芒又呼嚕嚕的卷到,韓劍秋心頭轉了個念頭,人已到了孔墳之前,那邊,又傳來了申虎的怪叫道:“我申虎操他的娘,這次不掘這免崽子的根,咱們就別想混了,殺,殺,殺!”
黑暗中,那奇異的彩色劍又緊射而來,卻朝相反的方向劃去,但是,當你望着它過去,令人不敢相信的劍刃,卻像個幽靈一樣反了過來,嗯!韓劍秋不可覺察的連連閃了九次,淡淡的道:“姓蔡的,我那本家子沒有虧待你!”
韓劍秋知道,“玉魔書生”現已擺出“七劍客”韓洪的絕活“反七劍法”了!
四十多條人影像湖水一樣沖了過來,站在前面的,是并排五個像竹竿一樣高瘦的中年漢子,只看一眼,韓劍秋大笑道:“五行柱子,你們竟也給‘恨天教’收買了?”
當頭一個留着短髭的高瘦漢子怒“呸”了一聲,手上的“銅索錘”像流星一樣舞得滿天轉,道:“免崽子,明年今日便是